正文 韶華茫茫 — 第五章:禍兮福之所倚 上

三月十九,真龙族与麒麟族联姻大喜之日,三界中有些名头的种族皆是座上宾,隐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夭夭神清气爽地在挂满红彩的大堂忙着招呼络绎不绝的宾客,他素爱饮酒、性子也活泼,正是最适合招待贵客的人选。

作为今日主角的孚央换去平日的白衣,一身红袍似乎为高冷的他添上几分烟火气,只是生性沉稳的他即便在这婚庆之时脸上亦无过多表情,一些好事的宾客不禁私语传闻麒麟族之女德行配不上真龙族长之子不假,因此孚央才会不露半点愉悦。

「给个笑,行不?」夭夭方领凤凰族人入座,转身便见孚央手持婚仪规程竹简细看有无差错,彷佛这场婚礼仅是照章办事的任务。

「卖笑你比较擅长。」孚央收起竹简。

夭夭叹道:「今日是你大婚,瞧瞧这排场多盛大,你这苦大仇深是给谁看啊?」

夭夭指着成千上百的宾客以及一屋富丽堂皇的摆设,简直替孚央做足了面子,想当初夭夭成亲之时,也就邀请了几位亲朋好友,远比不上孚央的声势浩大。

孚央不喜铺张,若非族中长老希望能趁机展现真龙族的根基雄厚,他倒宁愿简单行事,他话锋一转,问:「父亲呢?」

「地界的秦广王来了,带着业镜说想请父亲看看,父亲带他回了书房。」

「业镜?」孚央知晓「业镜」乃地界用以对亡者定刑时查看其昔日造业的法器,传闻人的一生经历皆存於业镜中,除此之外,业镜亦可记录所照应的一切,因此近来地界也将业镜用於记录战况。

「听说出了点问题想烦劳父亲修补,你也知道咱们那父亲最爱钻研法器,这不撇下一堆宾客跑去捣鼓业镜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忙着呢,你小子给我多笑点啊。」

夭夭紧着接待客人,孚央也打起精神开始与人寒暄,而此同时,远处的云泥居同样张灯结彩、无限缤纷,樱椥换上新裁制的红色衣裳在院中蹦蹦跳跳,他发现几名前来想看新娘子的来客,与人说了两句便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将人电得七荤八素、一脚踢飞,心中不悦的他冲进屋内,往床上一扑、被子一盖、自个儿生起闷气。

屋中杵着几名真龙族的女眷,他们皆是来此帮忙檀棂梳妆的,梳妆台前,檀棂已画上精致的妆容、疏好整齐的发髻,额前一串石榴石额饰替她未退稚气的脸蛋增添成熟韵味,发上一对四蝶金花玉步摇熠熠生辉,大红喜服绣满七彩铁海棠的花样,这是墨夷特地吩咐的样式,当时墨夷开口指示喜服图样令不少人诧异,毕竟墨夷从不理会这等小事,遑论和他族长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红了。

檀棂喜爱黄色衣衫,加上她性子活泼,为衬她本人的气质,腰带及丝巾皆是黄色丝料,不过那拖地的长长下摆让她吃了不少苦头,穿不惯华服的她每走一步都得担心会否踩到裙摆摔上一跤。

樱椥那麽大的动静自然惊了屋中诸人,这尾灰麒麟不好应付可是隐里人人知道的,大家当然不敢上前询问,只好以眼神和手势向檀棂求助,可未等一群女孩做出暗示,檀棂已起身走往樱椥床铺。

檀棂一把掀开被子,问:「樱椥怎麽了呢?」樱椥也不回答,将头埋进枕头,檀棂再问:「方才外面吵得很,你跟人打架了?」

樱椥埋头说道:「是他们不好。」

「他们做什麽了?」

「他们说……你成亲就不会理我了……他们说……你不要我了……。」那些人欺负灵智有损的樱椥,故意说些令他不安的话,樱椥便是听了那些才与人动手。

檀棂伸手、硬是将樱椥的脑袋转过来,两人总算能面对面说话,她道:「我说过,檀棂和樱椥永远不分开的,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外人说的话吗?那我可真的伤心了。」

「不伤心、不伤心,樱椥信檀棂、樱椥最信檀棂!」樱椥慌慌张张解释。

「樱椥真乖。」

樱椥悄悄趴上檀棂的双膝,每每他受了委屈、心中不悦,总会这麽寻求安慰,樱椥轻声道:「樱椥乖乖、檀棂不走。」

在檀棂的安抚下,樱椥逐渐平静,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接着河豚精便转着圈入了屋,他手上握着一瓶酒壶、面色红润、一身酒味,显然早已开喝。

「乖徒弟,师父来也!」

「师父,你来得正好,麻烦你先帮我带樱椥去大堂吧。」檀棂不放心将樱椥托给旁人,想着他与河豚精近来熟悉不少,交给河豚精最稳妥。

「不愧是师徒,心有灵犀啊,我来就是带樱椥走的。」河豚精心细,担心檀棂要顾着樱椥容易耽误时辰,故而自愿担任临时褓母。

樱椥起先不愿跟河豚精走,檀棂费了好大劲哄他,他才答应,河豚精与樱椥正要离开,檀棂的床铺传来动静,一名身形丰腴、有着一双凤眼的女子睡眼惺忪爬起,她打了个哈欠、一副疲惫懒散的模样,此人正是夭夭之妻,名唤商羽。

商羽乃九尾狐族与猫妖所生,作为神妖混血的她无论在哪都是遭人唾弃的出身,谁都不肯承认她的血统,故而一直如无根浮萍般在世间流浪,直至她遇见了不看重种族之别的夭夭,二人性情相投、最终走到一起。

当年夭夭向族中提起要娶商羽之际,险些被真龙族驱逐,向来传统的真龙族岂能接受一名神妖混血作为族长长媳,夭夭与商羽经历许多苦难,终成眷属,但二人成婚那刻,众人便知夭夭再与族长之位无缘,这也是为何夭夭这位长子却不如孚央受人仰赖的最大因素。

多亏夭夭无意於族长之位,才能洒脱放手,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能与商羽相守便已知足,他愿辅佐孚央、守护真龙族。

相较於夭夭的豪放大气,商羽因受尽白眼而导致性情内向,嫁入隐里後也少与族人相处,倒是偶尔会来云泥居作客,双生麒麟虽是四大瑞兽,却同她一样飘零,与他们在一起能让她卸下心房、平等相待。

商羽起身,站起後要比寻常女子矮些,别瞧她一身圆润,她刚才隐里时可清瘦得很,这一身丰腴全是夭夭悉心照料後的成果,本来娇小可人的商羽如今成了福气妇人,外人看来不胜唏嘘,夭夭却无比骄傲。

「这谁啊?」商羽揉了揉眼,她本是一早来帮着檀棂梳妆的,一见到床就忍不住趴了上去,这一趴就睡到了现在,或许是因有猫妖血统之故,商羽相当爱睡懒觉、成日给人一副懒散的感觉。

「商羽嫂嫂,这是我师父。」

「师父……喔,好像听夭夭说过,你就是那只没脸皮的河豚精啊。」

河豚精酒醉後老傻笑,道:「脸皮还是有的,就是厚了点。」

商羽眼中河豚精就是个猥琐醉汉,不解问:「水神怎会跟你在一起呢?」

檀棂投一歪,问:「水神?是那位雨水化作的水神君落?」

「三界还有第二位水神吗?」商羽反问。

「天啊!」檀棂惊呼:「师父,你竟然跟水神有一腿?」

「过奖,不过其实我们不只有一腿,有四腿!乖徒儿,为师告诉你这四腿在床上可重要了,今晚你跟我那徒婿就这样缠、这样缠,死死缠住。」

河豚精手脚并用解释着,模样格外下流,商羽看不下去,伸出毛茸茸的黑色尾巴将河豚精扫出云泥居、摔得四脚朝天,檀棂赶忙让樱椥去救他,随後樱椥扛着河豚精往大堂而去,檀棂打理得也差不多了,屋内其余女眷便一同离去,仅有商羽留下陪她檀棂作伴。

「真想不到,我师父竟能将水神骗到手,我可听闻水神倾国倾城、三界中唯有凤凰族长朱华大人能与她比肩呢,师父既然来了,水神是否也来了?还有凤凰族长,她今日会来吗?真想看看他俩。」檀棂说起这事,比自己成亲还兴奋。

商羽窝在床铺、卷成一团,尾巴高举着摇来摇去,她道:「凤凰一族说了朱华大人正在闭关,今日是来不了的,至於水神,她与旋龟族长之孙出尘交好,兴许今日会与出尘一同来吧。」

「真好奇水神长什麽样?」

「要我看,她还是别来的好。」

「为何?」

「那样的美人大驾,还不得抢了你这名新娘子的风头了,今日你才是主角,一早我便交代夭夭把那些长得好看的全都塞到角落座位去,免得他们花枝招展、反客为主。」商羽懒散,脑子却好使,外人不知夭夭此次在战场大获全胜少不了商羽背後出谋划策。

「我没关系的,平日里在他眼前晃悠的漂亮姑娘就不少了,我都见过好几回他被人缠着的样子了。」

「你不生气?」

「不生气呀。」

「是嘛。」听了檀棂的话,商羽若有所思,他又问:「听说你编了支歌舞要献给孚央?」

「是呀,我将其取名〈韶华〉,希望将它献给我的夫君。」檀棂面露微笑,神情柔美。

「韶华,青春之意,也是,女子嫁为人妇便是献上了自己的青春了。」

「不只是青春,而是一世光阴。」檀棂低头望着腕上的黑曜石手串,轻抚着。

商羽觉得檀棂似乎话中有话,素来单纯的她偶尔会露出一丝无人知晓的深沉,商羽并未错过她的这点异样,据夭夭所言,墨夷确信枒杈藏着秘密,在商羽看来,有秘密的或许不只枒杈一人。

今日是檀棂大喜,商羽也不打算破坏气氛,简单一句:「那我便拭目以待你的韶华了。」

眼看吉时将至,枒杈依然未来,她是麒麟族中唯一长辈,檀棂多盼望能有他在身边陪着走向下一段人生,外头迎接的丝竹声起,檀棂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拿起红盖头遮掩住了失望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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