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四章:婚前諮商 上

云泥居中,樱椥窝在泥巴地认真捏泥人,照檀棂所言,他打算再堆一只自己的泥人,檀棂坐在屋檐下的阶梯、手撑着下巴、远远看着樱椥玩得不亦乐乎,心里为那身刚换的乾净衣裳可惜,看来稍等又得再清洗一番了。

孚央陪同双生麒麟回到云泥居後,在屋中巡视一圈,发觉屋内一左一右的两张床舖床脚些微脱漆、被枕棉花似乎也没了弹性,一弹指、一切焕然一新,其後更是将两人日常用物全检查了一遍,该修的修、该添的添,一会儿的工夫,云泥居已被翻修了一轮。

孚央整顿完屋子,瞧见檀棂傻坐着,虽望着樱椥、眼神却空洞洞的,他俯身、好奇问:「在想什麽?」

「枒杈……。」檀棂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改口:「不,没什麽。」

孚央直起身子,道:「你是忧心枒杈大人与父亲起争执吧?无须多虑,朋友之间没什麽不能解决的。」

「但愿吧。」檀棂话题一换,道:「方才我见到夭夭哥哥了,」

「何处?」

「天界边境。」

「我让你待在隐里,你去往边境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孚央口气渐重,皱眉说道:「听闻数月前旋龟族中一连失踪数人,至今杳无音讯,父亲估计有人欲利用旋龟扶摇直上。」

「不是吃了他们强身健体、倍长修为吧?」檀棂惶恐。

「总之凶多吉少,檀棂,我没跟你说笑,这段时日不许再往外跑。」

「……嗯……。」遭孚央重重训了几句,檀棂低头无精打采、百无聊赖地把弄着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

孚央心软,自省是否反应过激,他蹲下身子、牵起檀棂的手,诚恳对其道:「我并非想关缚住你,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愿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伤害,你可明白?」

檀棂学习不佳,好坏依然清楚,「我明白,孚央哥哥、枒杈、墨夷大人、甚至是五花先生,你们一直都在保护我们。」她转头看着已经堆好泥人雏型而沾沾自喜的樱椥,开心笑道:「只是我觉得该玩还是得玩,若为了安度一生而画地自限,我就看不见樱椥那麽快乐的笑容了呀。」

孚央放开檀棂的手,无奈叹息,道:「枒杈大人说你傻,果真不假。」

「我不傻,我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孚央哥哥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你放心吧,三百年前我们没死在那场祸事中,如今可惜命了,我们能保护好自己的。」

「修为浅薄,你还有脸说?」

「我不行还有樱椥嘛,再说万一我俩都打不过,我们还能溜之大吉呀,三界当中难道有人追得上?」

檀棂乐观的说词听似荒诞,又似乎有些道理,孚央根据以往的经验,即便檀棂眼下应承不出隐里,下一刻保不定已身在哪个犄角旮旯,於是不再多费唇舌,暗自盘算着拨些人手私下保卫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双生麒麟。

孚央尚有墨夷交代之事得办、无法久留,离开云泥居时恰巧碰上归来的枒杈,枒杈勾着孚央的肩罗嗦了好一会儿,一连道出十来样高档物件要求真龙族送来当聘礼,估摸那滔滔不绝、丝毫未停的清单早在枒杈脑中想了许久,孚央认真的性子使他将枒杈的条件牢记於心,在他许诺必如枒杈所愿後,枒杈终於放他离开。

走入云泥居,枒杈第一眼瞧见的是泥巴地里脏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樱椥,他歪头又叉腰、频频摇头,念叨:「怎麽呆成这样呢?」

此时一个葫芦飞来,砸中枒杈头颅前,他俐落接下,摇了摇,里头装着液体,拔开塞口,浓醇的酒香飘入鼻中,枒杈迫不及待豪饮起来。

一眨眼枒杈已饮尽葫芦中的美酒,转头瞧见檀棂站在门前朝自己勾手指,这才晃荡入屋。

「那小子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枒杈上回见到樱椥,尽管同样灵智缺损,也不如这回幼稚,言行简直是个三岁孩童。

「当年的事对他影响太大,他能这样挺好。」檀棂微笑,她不在乎樱椥成熟或幼稚,唯愿他一生安乐,她问:「墨夷大人留你下来说了什麽?不会又是调查麒麟族遭难的事吧?」

「打了个赌。」

「打赌?」

「老子赌你嫁不了孚央。」

檀棂一脸糊涂,挠头道:「可我们明年就要成婚了呀。」

枒杈将腿往桌上一放,抱胸问:「你真要嫁他?」

「不是都说好了吗?」

「那是从前族中那帮老头擅自决定的,他们都死了,嫁不嫁你自己决定。」

檀棂出世不久,麒麟族中的长辈便替她与孚央订亲,只是那许诺之人早已亡故,枒杈作为族中唯一的长者确实有权决定婚约是否有效,不过在这件事上他从不介入,他想让檀棂替自己的人生作主。

一如枒杈所言,檀棂与孚央之间尚无男女之情,孚央以长兄之姿照料檀棂多年,亦愿意履行二族之诺同檀棂相濡以沫,而檀棂向来傻乎,她不懂夫妻感情是什麽、成为夫妻又该做些什麽,但既然大夥儿都觉得她与孚央成婚是好事,她对孚央又信赖有加,因此从没想过解除婚约一事。

「我嫁给孚央哥哥,对你好吗?」

枒杈想了会儿,道:「好处自然多多。」

「对樱椥好吗?」

「得真龙族照料、安居隐里,肯定好啊。」说到这里,枒杈已猜到接下来檀棂的回覆。

「那我就嫁。」

檀棂天真无邪的笑容是道和熙的朝日阳光、洒在枒杈的心上,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三界虽大,只剩三人相互依偎,真龙族再多的好意仍弥补不了他们心中缺失的亲情,枒杈不如双生麒麟幸运,活着的十五万年他接受着族人的关怀,曾经拥有温暖,却又清晰地面对别离,所以自他将双生麒麟带出那片炼狱之时,他便已立誓倾尽一切保二人安泰。

檀棂以樱椥、枒杈的利益为先,将自我的幸福置於其後,这让枒杈相当感动,可面上他依旧摆出一副调侃的嘴脸、说着檀棂想法蠢笨。

枒杈在云泥居待了两个时辰,在檀棂的逼迫下洗了身澡、换了身衣服,梳整後的枒杈脸上留着胡渣,也有股成熟且粗犷的男子英气,不失为一名有型的帅大叔。

「好了,我该走了。」枒杈来到泥巴地,樱椥已堆好第二座泥巴人。

檀棂追出来,问:「这就要走了?不多留几日吗?过阵子我就要成婚了,你总得送我出嫁吧。」

「你出嫁还不是住在隐里,用不着送,老子忙着呢。」此为枒杈所找的藉口,实是怕自己见到家中小崽子出嫁而忍不住落泪,索性不参加了。

樱椥站在泥人间,反驳:「忙?骗人!」樱椥次次看见枒杈,听见的是他欠债不还、看见的是他酒醉糜烂,岂有正事可做?

枒杈觉得该给樱椥这口无遮拦的小子一点教训,拾起井边的绳索一甩,平平无奇的绳索瞬间变了样,一条发着橘色光芒、覆着电气的电索劈啪响着,麒麟一族擅使雷电之术,雷电依据强度可分为橘、红、蓝、白、黑等颜色,枒杈眼下所用便是其中微弱的橘色雷电,但即便是最微弱的橘电,要击昏一般修为的生灵亦是易如反掌。

檐下风铃声中,枒杈将电索当成武器甩向樱椥,樱椥一个跳跃轻易闪躲,电索打在地面烧黑了土地,樱椥一路躲避枒杈攻势、顺势跃至屋顶,双手一举,一把黑金长弓出现在他手上,他瞄准枒杈,拉弓之际,一支蓝光箭凭空架在了弓上,原先一派轻松的枒杈大惊失色,扔了手上的电索、筑起三层仙帐抵御,蓝光箭与仙帐激烈碰撞、掀起一股强风将整个院子吹得支离破碎,枒杈的防御抵销了樱椥雷箭大半的威力,但他仍被受到冲击而在地面滚了一圈。

修为与学问高低同理,苦读十八年的书生亦可能不如一名方学会握笔的稚子,同样的修行年数成果自然也不一,樱椥修习三百年,其实力早已超越寻常这年数该有的能力,他是天才,真正的天才,与他为敌、纵然是经验老道的枒杈也有失足之时,不过尽管樱椥进步神速,要打败枒杈还是差了火候,对自家人枒杈不会使出全力,他是想藉机试试樱椥有多少长进罢了。

「厉害啊,能用蓝色雷电了。」枒杈让风卷到了篱笆边,靠在篱笆上拍手赞扬,一般修行者擅於雷电之术的仙妖没个十万年可练不到这等高级术法,当初枒杈修行了七万年才能得心应手用上蓝色雷电,他一面惊讶於樱椥的天赋、一面隐隐觉得不安,混乱的世道中太过显眼不是好事。

「哼!」一句称赞打发不了樱椥,他再次拉弓,一支蓝光箭又架上了黑金长弓。

「够了够了!」一旁的檀棂看不下去,跳到两人中央、张着双臂阻拦道:「再打下去云泥居都要被你们拆了。」

「……。」樱椥一听,收起弓、跳下屋顶,乖乖待着不再妄动。

檀棂回头,向地上的枒杈伸出手要拉他一把,枒杈没有起身,视线落在檀棂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见枒杈久久不动,檀棂问道:「你受伤了?」她着急地想搀起枒杈,枒杈摆了摆手,自己站起。

「伤我,就凭那小鬼?呿!」他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踏出云泥居,「走了,照顾自己啊。」

望着枒杈远去的背影,檀棂喊道:「一路小心,少喝点酒、少赌点钱,早点回来!」

枒杈走了,云泥居又回到只有檀棂、樱椥二人的平静,檀棂环视一圈满目疮痍的院子,伸手捏了樱椥的鼻头,并让他收拾自己闹出的残局,樱椥摸摸鼻子、乖乖善後。

接着,二人将两只泥人搬往隐里的丹药库,借用里头的炼丹炉来烧制瓷胚,可惜他们用来捏泥人的材料是一般杂质诸多的泥土,经不起烧制而裂痕频现,无奈之下檀棂请樱椥施法强化材料,终於能顺利烧制,烧制瓷胚得用上几个时辰,交代了丹药库的小仙童帮忙照看炉火後,双生麒麟便先行离开。

这漫长的一天先是遭五花先生赶出学堂、遇见夭夭、电残了忘川河中一众生灵、捉了人面鱼、钓了个师父、与枒杈打了一架、烧制了泥人,双生麒麟今日算是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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