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纵使不甘自己被群人耍着玩,最後依然去给严末开了门。
就是脸色难看了些。
他瞧着自家妹妹无论如何都想躲着的男人,奔波超过一天却不见狼狈之姿,携着一身风雪的模样,竟能这般托出他显是历经焠链的沉着内敛。
这人宛若一汪无波深潭,里头的汹涌暗流谁也见不着,能於湖面牵起波波涟漪的,唯独那粒置於湖边,他不愿让人走远的石子。
秦燕就这麽打量了素未谋面的男人几眼,登时什麽话都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尽管心里边确实隐隐的对这男人颇有微词,奇怪的是总能在他身上找着与全曲相重叠的情绪影子。
那一身冷峻清凛的背後,藏了更多寂寥与苍凉。
尤其那双深又邃的眸子,每个片刻都泛着对这世界不抱期望的彻骨寒意。
该经历过什麽,才能让一个人心凉到这般程度?
秦燕瞬间明白,饶是他多偏心妹妹的立场,这事是真怪不得谁了。就是他俩相遇的时间错得离谱,命运又将人玩弄得彻底。
那姑娘会在心上始终摆着这男人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见两位男人杵在玄关处进来不远的地方相顾不言,林芷早自认不适合待在同个空间,趁机溜上楼不见人影。
就这样四目乾瞪也不是办法,眼前的男人也没想先发话的意思,秦燕抿了抿唇,双手插进裤子後边兜里,「人在三楼,睡熟了。」
严末整天下来也是疲累极了,眼帘半掀着,淡淡地应一声:「嗯。」
他其实不知该和这位秦先生对话什麽。
若是旁人的话,他确实可以不搭理的直接上楼找他家姑娘去,可现在人是她哥哥,既然当面碰上了,怎麽说礼貌还是要有的。
严末清了清嗓,刚想简洁地道谢一番他对全曲的照顾,不料尚未开口,上层便传来一道声响不小的落地声,截去了二位男人的注意力。
两人只相视一瞬,随後立刻疾步上楼。
严末三步并两步跑在前头,一至三楼便见林芷出了客房立在门外,焦心地攥着手指,目光不离廊道最尾端那扇门。
所有人僵立於原地,林芷自然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一张脸写满慌张,然而刚赶上来的男人们自是再明白不过了。
两人面色铁青得难看。
严末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居然在些微发颤。
他假设过⋯⋯假设过全曲一人待在这,倘若噩梦缠身了怎麽办?
而这事在眼前发生了,他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他已经不再是能够毫无顾忌地走向她,将她紧拥入怀的人了。
另一边,秦燕简直急坏了,虽然他遇过这种情况不少回,明白不能贸然闯进去,可这次他总预感不太妙。
姑娘的情况真越来越糟了。
他抚着额来回跺了几步,终於决定进去看看之时,迈步的瞬间便被一只手臂横过拦截住。
只见严末绷着一张近无血色,是较几分钟前苍白许多的面容,黑眸眼尾布满了细细红丝,无底的渊潭里滑过一丝不轻易察觉的犹豫。
无声僵持了几秒,他终是哑着嗓吐出二字:「我来。」
不待秦燕和一脸茫然的林芷反应过来,他已然上前,不见迟疑地开门,只不过下一瞬便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摄住。
昏黑的室内只亮了盏微弱的床头灯,单薄的身影瑟缩於角落,蜷曲得紧,似要将自身包裹进一处安全之地却无能为力。
她使劲摇着头,低头喃喃着些什麽,严末立於门口听不清,只得怔怔地杵在那儿,一步也挪不动。
太像了。
太像四年前在图书馆,於漆黑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找着她的模样。
宛若一只淋了倾盆大雨,半点无法自处的小猫。
秦燕和林芷二人见严末进去後动也不动,似乎也无法摸清房内全曲的动静,就想靠近确定有没有事。
严末当然发现了,身後都没瞥一眼,二话不说地关上门,甚至落了锁。
留给吃了闭门羹的二人满脸懵逼。
他关门的动作极轻,最里边瑟瑟发抖的人儿没发现,依旧是那令人一颗心随之生疼的模样。
严末深谙,这姑娘肯定不想让任何人见着她这般模样。
失了理智,乱了方寸。
除却狼狈,只余一身颓丧委靡。
严末眯着眸,薄唇生生抿成一直线,脚下步伐轻缓地挪动,就怕吓着了此刻内心极为脆弱的人儿。
待他接近至床边时,姑娘似是听见了动静,迟疑片刻,苍白的脸蛋一抬,在眸中凝聚了男人的身影後,她倏而惊愕地瞪大双眼,嘴上的呢喃也因此提高了音量。
严末终於听清了她在说些什麽。
「别过来,不要过来⋯⋯」全曲并未将视线摆在男人的面容上,而是死死定在那逐渐趋近的步伐,离她越近,一张小脸便越是缩进盘於膝上的臂弯中,「不要过来⋯⋯求求你了,别过来⋯⋯」
姑娘终是将脸整张埋进纤弱的臂弯里,哭哑的声线透着坠落谷底的绝望:「不要打我⋯⋯」
这幕落在严末眼底,他只觉得脑子快炸了。
姑娘的身躯更往角落缩去,似要将自身嵌合进旁的墙壁,彷佛那里就是个安全之地,无人能进,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严末拧着眉,握成拳的手指一会儿松一会儿紧,见她这半点不愿让人接近的怯弱模样,他的心脏是愈发地疼。宛若一缕带刺的细线,绞缠盘绕,束缚的力道渐次加重,恨不得将之拧碎得血肉模糊。
他捂住左胸缓了几口气,再也不顾姑娘於黑暗中逐步放大的心理阴影,两步上前,将人拥入了怀。
抬脚的瞬间,全曲几乎是同时抱着头尖叫出声。
她分明是那样卑微地乞求过的⋯⋯
「没事了。」
转瞬间,世界的纷扰恍如归於宁静。
「没事了,嗯?」严末紧拥姑娘较往日更为削瘦的身子,冰寒的夜只着一件单薄衣裳,连细嫩的肌肤都透着冰凉。
将她的头压进肩窝,另一手寻上了那存有道残酷旧疤的左肩,轻拍着,一如既往。
尽管姑娘本还使劲挣扎,他也依旧持续轻声哄着,尝试安抚下她激动不稳的情绪,直至低沉的嗓音逐渐熨平了随漆黑潮水急涌而来的恐惧。
「不会有人伤害你,别怕。」
不要怕。
有我在,没事的。
怀里身躯颤栗的幅度已然渐趋平缓,全曲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个熟悉的温热,也就这般静静窝着。她的手臂依然紧抱双膝,呼吸微弱轻浅,彷佛深怕一个出力,转眼间便会粉碎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宁。
姑娘失神了好一阵,纤长轻颤的眼睫微垂,许是尚未完全放松的关系,身子仍然有些僵硬。
她怔神地听着一声声响在耳畔的低哑声线,如同有人摇着桨,一下又一下,让她的所有惧怕通通朝身後流去。
流至她再也找不着的远洋他方。
全曲吸了吸鼻子,终於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温暖的臂弯里,稍稍偏过头,映入眼帘的侧颜又是令她一愣。
太令人不敢置信。
严末⋯⋯
严末⋯⋯
这个她在梦里唤过好多回的名字。
「严末。」姑娘哭得多了,细软的嗓音都似掺着沙,哑得不行。
不待男人回应,她又轻声唤了一遍:「严末⋯⋯」
「我在。」严末闻声迎上她的目光,一双本该透亮澄澈的月眸,如今晕着汪水气,哭肿得连眼尾也染上层浅淡绯红。
全曲就这般凝眸看着他,视界被雾水填满,蒙蒙一片,可他的身影却愈发清楚明晰。
清晰得⋯⋯她总觉得是假的。
是假的。
就是假的。
那时他才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