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下楼时,本还满腹疑惑,见了眼前景象那一瞬更是吓得傻在原地。
不过半晌,他已疾步至跌坐地板的姑娘身侧。
秦燕镇定下心,徒手将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收拾到一边,与此同时,余光瞥见姑娘手中也攥着片不大不小的透明块。
足够伤了自己,却不足一了百了。
锋利的边角折射刺目橘光,打在姑娘惨白的小脸上,乾涸唇瓣被咬得泛起丝丝红艳,连带染红耷拉着的无光双眸。
全曲死命地紧咬牙根,哭肿的眼框晕着无边的红,眼神涣散,双手止不住颤抖——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忍下的,忍着不在身躯各处划上刀刀血迹。
唯有如此,方能缓和肩上热辣的灼疼。
但她忍住了。
秦燕趁着全曲失神时抽走手中那片碎玻璃,检查了几次确认没有伤着,才将她扶起,避过满地碎渣,小心翼翼地带至一旁餐椅上。
全若和他提过,姑娘夜里有时梦见过去的事情,情绪会失控,故而千千万万别独留她在勾手就能碰着玻璃的地方。
这两周她不是没有发作过,情况却相对稳定。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瑟瑟缩於厚重的暖被里,好似如此便能减些自心头窜於全身的冷意。
她不让他进,不让他有接触自己的机会。
那几次,他都只能焦急地立於房门外,偶尔听见她克制不住闷在布料理的尖叫,而後听见她连连不止的低声啜泣。
每次发作,有时能持续一整晚上,有时却持续不过几分钟,姑娘的情绪便能安稳下来。
彷佛将自己从吞噬灵魂的噩梦中拖回现实的,是多年来累积的冷静和理智。
然而有一次,她甚至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反应,只是靠在门边,将门把一会儿锁上,一会儿转开,嘴里反覆呢喃着「不要过来」四字⋯⋯
也是这时候,秦燕发觉姑娘似乎情况不妙,心魔压得她生活处处再也不能够平静。这问题本是拖不得,但经过他与全若短暂的讨论,结论也是只能等她情况稳定些,再带人儿去看医生。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治,还得姑娘本身愿意。
思及此,秦燕懊悔地闭了闭眼,他没想到只是短暂冲个澡的时间,一个发着高烧的姑娘,能拖着虚弱的身子自己从三楼下到一楼。
所以当他在出了浴室的刹那,听见一阵巨大碎裂声响,心脏的跳动彷佛都停顿几秒。
他明白她又梦起十五年前,那件不堪回首的荒唐事了。
全曲煞白的脸色因着高烧仍有些许通红,红肿双目无力地微阖,她难受地轻喘着气,就是坐在椅上,身子看着也摇摇欲坠。
秦燕赶忙倒出杯温水,特意选了个塑胶杯,置於姑娘冰凉的手中,她却发颤地怎麽也握不住。
他转而捧着她勾着杯耳的手,助她带至唇边,边柔声哄道:「喝点水会好受些。」
毫无生气的黑瞳渐次於远处聚起焦点,全曲的眼睫扑扇几下,听令般地轻抿几口水,因为哭久了而乾涩的喉咙方受到滋润。
见她喘气的迹象逐渐平复,眉间不再只是抚不平的摺痕,秦燕一颗悬於半空的心这才安下不少。
也难怪当初全若不给她另找住处,而是宁愿让她和位单身男性住一块儿了。
秦燕真不愿想像,当她独自一人待着,面对这件往事濒临崩溃的模样。
那当是不忍直视。
全曲默然地待在餐椅上,目光随着在清扫脚下碎片的男人动作一摆一荡。
良久,许是完全缓过神了,自觉又制造出多少麻烦,她不由得秀眉一拧,面上窘态尽显。
秦燕收拾完後注意到姑娘默不作声,给自己也倒了杯水,神色平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他弯了弯唇,笑得和煦,「好些了?」
全曲抬眸,与他视线相撞一瞬,又别开眼,微点着头,细软的声线还有些哑:「谢谢。」
到头来,千言万语也只能浓缩成这短短一句道谢。
秦燕闻言只是笑笑,抬手揉揉她的发,让人赶紧上楼休息。
他明白说再多到底也是无用功,姑娘饱含感谢的意思他明确地收到了,那便足够。
对付心魔这类之事,长路漫漫,一步一步来,不着急,也不该着急。
现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陪着,不让人落单而已。
他目光跟随姑娘的身影,沿着缓慢的步伐旋绕而上。相处不过几日,再算上过去L市里那些为数不多的日子,自小身为独子的他,这才发觉生活里多出个妹妹,心上疼着个人,是什麽样的滋味。
翌日清晨,全曲很快就醒了。
尽管额上热度已然退尽,夜里依旧没怎麽睡好,意识还有些模糊,却仍记着林芷今天要来的事。
她确认了下时间,距离林芷搭乘的班机落地还有两个多小时,而从这到机场要将近一小时。
全曲将自身打理好,立於秦燕房外,踌躇着是否要现在叫醒人,毕竟他先前答应过会载她一块儿到机场去接人。
然而经过昨晚荒唐的事件,她觉得连夜照顾生病的自己已经够辛苦了,又得替着半点不理智的她收拾那些场面,那心神肯定是累得⋯⋯
「喀啦——」
房门於恍惚之时从里头被打开。
霎那间,门前门後,两人面对着面,皆是一怔。
沉寂也不过半晌,秦燕率先笑了出来,关心道:「身体好些了?」
全曲依然有些傻怔,先退了一步让人出来,而後才回:「嗯,好多了。」
前额却猝不及防地被股温热给覆住。
她又是一愣,片刻後方抬眼,只不过一瞬,那股温热已自额上离开。
「看来烧是退全了。」秦燕将手插回西装裤袋,走在前头,神色如常地温声叮嘱:「这些天更冷了,你还是多穿点比较好。」
瞧瞧姑娘身上穿的⋯⋯一件毛衣,摆明着待会儿出门就是只打算再套上件大衣。
全曲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他下楼。
秦燕打算简单烤点吐司当作早餐,全曲替二人泡好咖啡。她喝拿铁,他喝美式。
早饭在晨光幽静,柔和一室的静谧氛围下很快的结束。
收拾的时候,秦燕问了句:「你朋友跟你睡一间?还是住客房?」
全曲正洗着杯子,不小心恍了神,两只马克杯磕碰一块,撞出清脆声响。
她身子微僵,而後眨眨眼睫,状似镇定地道:「客房吧,感冒才不会传染。」
事实上,她可不想让林芷见到自己崩溃的样子。
就是後来发现了,起码也不会是每个夜晚最初狼狈的模样。
从前那纯真的姑娘一直不知道的事,如今也不需要知道,这事总归越少人知晓越好⋯⋯
林芷只需立於一线之外,保持亲密的友好关系,明白她会因为小时候的事难过,却不会因此失了分寸与理智,便已足够。
多余的伤感,全曲只想藏着,掖在心底,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