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奥迪奔驰在高速上,路过市景繁华,穿越平川旷野,天幕已然暗下,夹杂云雾的蓝黑绸缎覆住天际,随意荡漾着深浅不一的墨色,不觉间略显沉闷与压抑。
一路上车内无话,两人彷佛各自端着不容外道的心思,氛围沉默得连空气流动都有些微滞阻。
严末目光笔直地看着车况,两手皆搭在方向盘上,全曲将头斜靠在车门上,双手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一幕幕倒退的景色,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惴惴不安。
抵达翠色千里的万峰之下时,夜幕降临,苍茫弥漫,朦胧如墨。
晚间的墓园罕见人迹,烟雨飘渺,云雾迷蒙,平时全曲至此总会去买束花的阿婆也已收摊,放眼望去仅存大片宽阔的碧绿,在几盏亮着黄光的路灯照射之下,层层白雾旋绕腾起,不免有些阴气森然。
将车停在警卫室旁,严末低沉的声音犹存一丝微哑:「陪你下去?」
全曲怔了半晌,摇摇头,「我很快就好。」
语落,她立即开门下车,踩着沉重的步子踏入浓云夜色。
好似每次都是这样,她总自己一人去承担这份痛苦,而他只能待在远处默然观望那抹孤寂的背影散发的悲凉。
目光随着她上阶的身影蜿蜒而上,待她走至定位,他才撇过头收回视线,下车倚靠驾驶座车门,背过她,点起菸。
骨节分明之间,缕缕白烟缠绕,细点红光若隐若现,幽深黑眸藏於烟雾之後,晦暗不明。
身後响起逐渐接近的步伐,严末回身,就见原本待在室内的年老警卫朝他走来。
老者暗叹一声,不禁轻咳几声,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少抽点,别像我一样,抽的时间长了怎麽也戒不掉,伤身又坏了嗓。」
说是这麽说,闻着菸味,老者倒也忍不住点起一根菸,一同靠在车旁抽着,模样自然的彷佛两人是熟识。
严末敛下眼,语调不咸不淡:「明白了。」
见年轻小伙子似乎话不多,老者视线落在沉寂黑夜,又道:「那姑娘来这很久了,老是自己一个,我头一回见她带人。」
严末闻言不禁回过头望向远方,她依旧如往常般坐在那里,将头搁在搭於脚上的双臂,全身蜷成一团毛球似的,半点不动。
「她也只剩一个人了。」严末低喃,深眸暗下几分,眉宇间忧愁尽显。
老者倒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唠叨着不搭边的话:「以後别让她老在清晨或这种黑得不见五指的时间来了,除非像你今天陪着她,否则女孩子自己一个多危险?万一人要真出事了,就我这老身体也反应不来呀。」
严末静静听着,没有多言,抽完最後一口菸,在手中捏熄。老者告诉他警卫室窗边有烟灰缸,他微颔首,抬步走去扔下烟蒂。
再看一眼远丘,就见那抹单薄的身影正缓步下来,携着孤凉冷意,脆弱的宛若风一吹便会倒。
心下倏地一紧,严末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涩意,朝走回警卫室的老者道了声多谢後,在姑娘下来前重新回到车上。
全曲坐回车里,只见严末支手撑在窗边,深邃的黑眸沉静,定定望着她。
确认她的情绪看着已然稳定许多,他伸手轻捏那双白嫩小手,触感冰凉。
「没事了?」
全曲怔怔地点头。
严末见状,俯身替依然有些出神的她系好安全带,一心想扫除姑娘此刻心里的阴霾,用带着轻松的口吻问道:「还想去哪里?」
全曲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夜中半明半暗的俊颜,只觉他担忧自己的愁容想藏也藏不住,在她眼里不禁碎成几片柔软,悄悄地落在心尖上。
默了半晌,她不愿再让他担心,勾起唇角,悦耳的声音很轻:「去你家吧。」
暂时逃到一个与过去毫不相干的地方。
一个不会勾起梦魇的地方
一个专属於她的避风港。
只有他在的地方。
十三楼高,L市寸土寸金的地段,放眼望去便是市中心交错纵横的街道,灯火阑珊,霓虹闪烁,色彩斑斓地绽放。
华灯齐放,晦明不一,恍如这才是人间烟火该有的模样。
全曲似乎终於明白为何严末总爱没事待在高处吹风,确实有让混沌的脑子清醒冷静的作用,思绪不觉间便会清明几分,难以再陷於抽离不出的情绪之中。
现下时间也晚了,严末替她冲了杯咖啡因相对少的铁观音,不容易影响睡眠。
他自厨房里出来就见全曲独自待在阳台,双手撑在栏杆上,落地门微掩,光是站在近玄关处都能感受到冷风吹佛。
心里暗叹一声,严末乾脆地放下手中热茶,转而进房里拿出条毛毯,走去披在对自身健康一点都不长心的人儿身上。
「你的感冒还没好全。」他揽过全曲即便披着毛毯却仍旧单薄的肩,一手插进裤袋里,淡淡地道。
「也没什麽症状了。」
「烧才刚退多久。」严末同时间不轻不重捏了纤细的腰肢一把。
全曲轻声嘤咛,声线有些娇软甜腻:「反正有你抱着我嘛,权当人体暖炉了。」
严末一怔,垂眸就见姑娘沾染漫天星光,熠熠生辉的明眸,映着半座城市的辉煌灯火,清透莹亮,不掺半点杂质。
他暗道,这算撒娇了吧?
但想是这样想,谁不知说出来只会被抵死否认,他索性还是别向本人确认好了。
两人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直至一道沉哑嗓音划破空气中弥漫的宁静:「在想什麽?」
严末抬手怜惜地摩娑过她细嫩的脸颊,带点婴儿肥的颊肉软软的,过了这麽久他依然爱不释手。
姑娘沉吟了会儿,显然纠结着不知该不该说,而後又觉得这男人会这麽问,肯定是自己表情无声泄漏了想极力藏住的情绪,被猜出了些什麽。
行吧,他的观察力果真不是盖的。
全曲终是决定不把问题掖着,诚实道出心中所想:「会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很累?」
「怎麽这样觉得?」
「有点像⋯⋯不定时炸弹的感觉?」她迟疑地打着比方,却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甚至不是颗定时炸弹。
是不知何时即将爆发的,总是令人措手不及、惊慌失措的炸弹。
严末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幽恻难辨,嗓音听上去却依然沉稳,安抚人心似的:「每个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只不过有人是藏在心里,你只是选择外显。」
他顿了顿,又道:「发泄的方法不同而已,别酿什麽灾祸,能够让心情好点,就不存在方法好坏的问题。」
全曲缓慢用心地消化每字每句,细细琢磨着,慢了半拍才顿悟後边的揶揄,没好气地道:「你还故意刺我。」
「提醒你以後别做傻事了。」
全曲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干得好事,一时间竟也无话反驳,到头来只能委屈巴巴地嗔他一眼。
那小眼神惹得男人心痒痒,他自身後搂紧怀里人儿,清隽的脸庞贴着她的粉颊,难得吐露心里话:「我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