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窗外尚处灰蓝一片,云雾朦胧,天光被隐於浓厚灰白之後,透不出一丝暖意。
凉意依旧散发於尚未完全退却的清冷墨色。
全曲缓缓睁眼,无神了片刻,小手轻轻抚上横在她腰际的修长手臂。
她做梦了。
然而不如往常,这次不是噩梦。
十五年来,第一次,出现在睡梦中的不是噩梦。
她想起来了。
这次是完整的把那个夜晚记起来了。
最鲜明的记忆,不外乎为身後的男人在四年前便已带给她的安全感。
他摸透了她的软肋,清楚她的痛楚,明白在她始终下雨的世界里,那个夜里,充满悲伤。
在她被负面情绪团团围绕的时分,他居然选择留下。
种种黑暗汹涌翻腾而来,万劫不复就在眼前,也不顾自己是否会同样被那些悲怆压得喘不过气。
明明他也是同样内心受过伤的人啊。
听说有个说法——同样遍体鳞伤的人,无法成为彼此的救赎。
但她一直记得,在无力陷落於过去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时,是他携着一丝清浅银白月光,照亮她的世界。
轻轻翻过身,全曲望着那张沉静容颜,床头微弱的黄灯打在脸上,光影勾勒出更深的轮廓,平日里清冷的五官因此柔和了几分。
她抬起手,纤指滑过眉峰、高挺鼻梁、薄唇⋯⋯
心下倏地一酸,同时手上传来一阵温暖。
严末抓下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稳妥地包裹住,等视线清晰了,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双充满迷蒙水气的眸子。
他一怔,手上力道不觉紧了几分。
「怎麽了?」他刚醒来的声线有些哑,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抚上她的左肩,已如习惯般一下一下安抚着。
严末目光始终紧锁她蒙上一层迷雾的黑眸,水珠盈在眼眶尚未落下,他却已想抬手拭去。
这麽久了还是受不了她哭。
他会心疼。
全曲反过来抓紧严末的手。
她吸了吸鼻子,硬是把即将奔腾而出的泪水挤回,嘴角僵硬地勾出一弯弧度:「想你了。」
严末,我想你了。
我想起你了。
严末不明白是什麽原因造成她的反常,直觉认为是她又做噩梦了,不过倘若是如此,她不该这般平静。
全曲挣脱被他抓住的手,随後又重新钻入他的指缝,紧扣着。
他回握住,覆在她肩上的大掌从轻拍改为只剩拇指轻抚摩娑。
心里纠结了一番,严末最後还是轻声问出:「做梦了?」
躺在他臂弯里的脑袋点了点,「梦到你了。」
不待严末回应,她继续说道,声音很平稳:「原来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些事了。」
无奈脑袋刚开机不久,严末闻言呆了半晌,才会意过来她在说那天晚上。
接着他有片刻的慌乱,然而面上依旧淡然,下一秒已经开始思索该怎麽哄怀里看上去明明难过却不表现出来的人儿。
「想说说话?」他稍微握紧手里单薄的肩膀,沉稳的声线听着令人安心,「我都听。」
「嗯⋯⋯」
她沉吟半晌,握住他的手一下紧一下松,随意把玩着,最後娓娓道出梦境中所有细节模样。
完整的一段记忆。
窗外天色已然全亮,斜阳洒进一室暖黄。
最後她没说——隔天同样是清晨的时候,她也醒了。
在他替她抚平眉间摺痕时,她就醒了。
不过她没睁开眼,只是静静待着,与他一起。
感受到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了很久,直到男人似乎将头转向的时候,她才悄悄将眼皮掀开一点细缝,所见便是他坐在床沿,冷峻面容凝视窗外的模样。
他就这样在床边又坐了会儿,而後看了她一眼似的,随後出了房间。
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他在那个清晨是有意陪伴。
彷佛早已明白她自己待着会害怕,然後像在确定一般,确定她真的没事了,才终於离开。
「严末。」
「嗯?」
「遇见你真好。」
严末失笑:「现在才这麽觉得?」
她趴上他的胸膛,眼底迷雾水气散尽,又是明亮清澈的双眸,「一直都这麽觉得。」
「但我记得有人一开始很爱躲我。」严末伸手轻刮了她的鼻一下,打趣着。
全曲微蹙起眉,滴咕:「我还没想起那麽多⋯⋯」
「不急。」他重新将她按进怀里,低沉嗓音充满真诚:「你人在这就好。」
只要你在身边,我便知足。
那些过去有他替她守着,哪天她要是想起来了,开心的,有他一同分享;难受的,他希望能替她承担。
沉默的时间不知走了多久,严末低眸凝视靠在他胸前又是一派安然的睡颜,唇角不禁弯起,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
如果她的世界能够不再下雨,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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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饭店餐厅吃早饭时,林芷问了大家偏好蓝天白云好天气时去海边转转,抑或是黄昏时分连同夕阳一块儿欣赏。
论斜阳低垂时,人潮绝对最多,而全曲向来不喜人多吵杂,所以她选择吃完饭就先去,其他行程往後挪。
⋯⋯虽然也不晓得林芷後头安排了什麽,这一趟她算是纯粹跟来的。
两个男人没意见。
爱拍照的林小姐自然不论何时都能拍,更没意见。
那片海域距离市区约莫一小时车程。
抵达沙滩岸边时,全曲朝後座的话痨情侣道:「你们先过去吧,我擦个防晒。」
「好,快来啊。」林芷应了一声,上扬的语调尽显兴奋。
待话多的两人离开,车内回归平静。
严末觑了眼出门前早已擦好防晒的全曲,安静等候她接下来的行动。
很明显她是需要私人空间与他说话,才会把闲杂人等支开。
然而只见那张樱唇唇瓣翕动半天,一个词儿到现在还组不出来。
严末轻声叹息:「你不说话,是想要我说什麽?」
全曲摇头,终是吐了口长气:「忘了你对海边没什麽好感,刚刚应该让他们自己来就好了。」
她一想到他的童年遭遇心口就泛疼,完全不想下车,遑论他本人,该有多不愿意踏上那片沙,接近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