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双眸,眼前是一如往常的黑暗,揉了揉眼,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全曲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这是哪里。
只记得今天是父亲回来的日子,而全曲已经两个星期没看见他了。
她好想赶紧见到他,电话中父亲说有特地准备她的生日礼物,是她九年来第一次收到父亲的礼物,也是难得从他的口中听见了宠溺自己女儿的语气。
然而下一秒,外头的碎裂声中断了她满心期待着的思绪,後来甚至伴随着些许争吵声。
小小身躯顿时僵住,幼小的直觉告诉她这里不安全,必须出去。
但这里没有光,她完全不清楚该如何逃脱。
敲了敲四周的墙,她发现右手边似乎是扇门,只是卡得有点难以打开,用力推了几次依旧没有成功。
挣扎了一会儿,她用右肩撞了几次,在门打开的瞬间身子顺势掉出门外。
她轻轻「噢」了一声,心想好险不是被关在高处,差点不要命了。
岂料当她正揉着被自己压着的手臂时,又是一阵碎裂声传来——然而这次比较不同,伴随着的不是激烈的争吵声,是一声尖锐的哀嚎声。
女人的哀嚎声。
小脸顿时青了脸色,不久前的记忆唤起了铺天盖地的恐惧爬满全身,交握的双手在被层层笼罩的惧怕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听见了自己跳得又大力又急速的心跳声,心脏过於用力得撞击使得胸口特别难受。本能的畏惧与胆怯告诉自己不行,别开门,不能开门,千万不要开门!但脑袋里不受控的理智却牵引着她,慢慢步至透着一行黄光的门缝旁。
再诱导着她垫起脚尖,并且转开把手。
下个瞬间是过於刺眼的光线、满地的碎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以及窜入鼻尖的一阵血腥——
她本能地别过双眼。
梦就是这时候醒的。
十五年来,分秒不差。
全曲死死瞪着天花板,额边早已渗出一层细汗。无神地张着眼一阵後,她坐起身,双手哆嗦地交握,指骨泛出一层白,好比她此刻过於苍白的唇色。
无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左肩,一股灼烧感却骤然窜上。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她终於打开手机确定了日期。
然後到厕所里乾呕了一阵。
时节进入一月隆冬,过去一礼拜的低温依旧没有平缓。
云雾迷蒙,烟雨飘渺,将清晨风光缠绕上一层浸了凉意的灰白,倒是周边草木此刻却不合景色地繁茂蓊郁。
全曲一袭全黑西服,独自缓步着,依然是浑身风轻云淡的模样,手上提着的是一束在黑色衣服的突显下,看上去格外显眼的净白百合。
尽管这个时节不是百合应有的花季。
严冬的冷意使得她本即雪白的脸蛋,看着更添了一分寒凉之气。
往上爬了几层相距宽大的石阶,她终於站定位,放下手上花瓣已沾染几分清晨雾气而结成少许水露的百合花束,敛着眼睫,一时竟不知该说什麽好。
主观上算一算,凭着现有的记忆,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出现在这。
冬季的日出向来较晚,卷着肃冷的夜色尾端,半暝半亮。此时的墓园杳无人迹,远离了红尘喧嚣,渺无人烟,万赖俱寂。
梦醒後的全曲直至清晨已再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换了套衣服,抓了件厚大衣,带上手机、钱包,叫了车便出门。
几年来,她熟悉得跟在墓园附近摆摊多年的卖花阿婆寒暄几句,买了束不合时节的百合,然後总是在等包装时会不自觉望向接下来该走去的位置。
这里大抵属她来得最勤,老管理员几年下来也算是认得她了,没多问什麽便会放她进园。只有今天见她一个姑娘大清早的独自前来,多关心了几句。
她总是放下花後,会席地而坐,偶尔整理下被寒风吹落在眼前的树叶,偶尔望向被云雾缭绕的远山,不怎麽说话。
往往待个半个多小时後,她会简单地留下一句「我走了」便离去。
然而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孤身待了一个小时还没离开,黑眸深沉如一面平静湖水,毫无半波涟漪,嘴角噙着一丝不带笑意的上扬,低声咕哝着:「很久没听你说生日快乐了。」
不算上最糟糕的那年,已经十五年没过生日了。
今天却没由来地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全曲心想,大抵是因为十年一个槛吧。
往後的几十年里,可能会六七次来见你的时候,想让你跟我说说话。
其实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毫无选择余地。
在这天,同时成了母亲的忌日。
严末在车里静静等着。
目光落在远处不高的坡上,一道如残影烛光的身影。
那时他在研究过几天要开庭的资料,岂料却在这时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原本还觉得奇怪,余光不经意地扫了眼日期,某人一切的行动随即被合理化以及可预料。
只是没想过会是在这大清早的,还只身一人。
危险。
透过窗帘缝确定她上了计程车,严末套了件外套便抓起车钥匙,出门。
清晨的车流量极少,只有零零散散三四台,估计是游子彻夜归乡,或是奋力赶赴比朝九晚五还要劳苦的职场。
知道目的地何在,所以他没有刻意跟车,倒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时地确定她在正确的路线上。
抵达墓园後,严末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与卖花阿婆寒暄的同时,嘴角噙着的却是难以探究的悲伤,在和警卫打招呼时,净白小脸更是苍白了几分。
余光瞥了眼副驾驶座上,替她多带的一件外套。知道她绝对不会穿暖,清晨时分又是最冷的时候,思索着要不要去替她披上,却迟迟没有行动。
半晌,严末拉下车窗,偏头点了根菸,幽黑深沉的目光依然落在那道身影上。
知道她需要自己的空间,这时候让她不受干扰地待着,就是一座保护自己完美的堡垒。
不用怕有人看见她极力隐藏的疮疤,也不用担心被瞧见那疮疤底下,割开後会有多少不忍直视的脓液血水流出。
闭了闭眼,严末觉得额角在隐隐作痛,莫名感到一阵烦躁。
脑海中反覆的是那时她瑟缩在他怀里,颤抖着彷佛害怕随时被撕碎的身躯,双眸空洞无光,用着纤细弱小,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说着。
「我已经死过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