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严末深刻的印象是——小姑娘太过健忘。
这姑娘居然从出门到要买咖啡,甚至已经点完餐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
彼时摸摸口袋又懊恼搔头的模样,不知怎的令排在後头的他看得有些鬼迷心窍。
打从她进店开始,他的注意力便始终在她身上了。
姑娘没有精致动人的娇俏五官,却有双极具独特神韵的柳叶眼。狭窄而深邃的内双眼皮,优雅且略微上勾的眼尾,一眨眼,灵动中带着悠长魅惑,淡漠中反而带点慵懒清华。
还有那根根分明带有些微棱角毛流的工整浓眉,为一张青傲如冰的脸蛋又添了几分英气,同时带点婴儿肥的双靥倒是稍稍弱化了上庭的锐气。
这张蒙上层霜的小脸并非绝世美颜,反倒胜在比例完美的和谐和一身清冷知性的气质。
美而不盲,柔而不腻。
素日里一向寡淡又冷若冰霜的性格,对兄弟都不施舍善心的严末,今天倒像被雷劈了似的,低沉的嗓音绕过她直达一脸尴尬的店员:「再一杯冰美式,一块儿结。」
全曲愣愣地转过身看着来人,一张冰如白雪的脸蛋难掩惊讶。
然而惊讶转瞬而逝,才回过神就发现晚了,店员已经结完帐。
她转而无语地望向严末,男人生生高了她一个肩膀,偏还得让她斜仰着头,秀眉蹙得更紧了。
严末神色自若地迎上她似要冻死人的目光,还以为她会说出什麽道谢的话,没想到却是:「我不认识你。」
「⋯⋯」
一瞬寂静。
「这样帮我付钱很怪。」全曲满脸是大写的正经,分外严肃,透着寒意的声音也像从冰河里凿了一遍出来似的,滚着粒粒碎冰。
「⋯⋯」
严末再度沉默。
他忍下差点儿抽搐的嘴角,真不晓得这姑娘怎能无视自己前一刻才替她解决困境的善意,这麽个顺手帮忙的理由也要与他锱铢必较。
「没帮你付。」严末终是找回被她挑得不正常的脑袋神经,面色平静,声线不自觉地压低且清冷:「借你而已。」
「我没跟你借。」
「⋯⋯」
他短短几分钟内已经沉默第三次了
这姑娘到底坚持什麽?
严末额角青筋狠狠抽了几下,堂堂一个法学院辩论人才难得被堵得说不出话。
从来都只有他把人堵到说不出话的份啊。
在旁的店员嘴巴总是开了又阖上,闭了又张口,反反覆覆好几遍终於趁着这空挡,介入充满低气压的氛围,颤巍巍道:「严先生,一杯拿铁一杯美式好了。」
严末目不斜视地接过咖啡,一杯拿铁果断塞进全曲手里。
其实他不恼,就是纯粹想赶紧结束这个他鬼迷心窍开的局。
全曲大抵也看出事情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长叹了口气,终於愿意以张面瘫的脸,说出僵持的几分钟内最长的一句话:「你留个电话吧,系级姓名也行,回头有机会就把钱还你。」
後来她一得到答案,掉头便走,连个谢字也没给。
於是一个法律系高材生,给陌生人报了自己的名字,还搞了一出不是消费借贷也不是赠与契约的戏。
甚至不晓得说要还他钱的人芳名为何。
最後某人只能一路默然地目送人儿离去。
远在边上座位目睹一切的李承安,张着嘴下巴阖不上,不可置信地对这情况猛摇头。
严末这片冰原真是百年一见棋逢对手。
对手甚至是他那小有名气的高中学妹。
这场面,简直就是两座铁打不动的冰山相撞啊⋯⋯
李承安忍不住哆嗦了下。
待他重新回过神,迈开步伐走回来的严末又是一浑身寡淡的气质,眉目淡然,面色冷凛。
说直白点,就是方才那姑娘欠了他不是一百五,而是一个亿的模样,脸色不甚好看。
已经喝光手上饮料的李承安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瞧,再想了一遍方才的场景,愈想愈发毛。
而後,他终是语重心长地给出了诚挚的建议。
「我带你去医院吧兄弟。」
再後来,全曲有次和严末提了这事,她笑着打趣:「我还以为又是个来骚扰的人,没想到长得还人模人样。」
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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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市某间知名律师事务所里,李承安正被口中液体呛得差点没往生。
他瞪大双眼看向严末,晃晃手上还满着的塑胶杯,「这饮料是提早对我差点心脏病发谢罪?什麽十九岁你特麽骗鬼?」
严末薄唇死抿,沉默地看着他。
见这反应,李承安着实是被吓得够呛,否则这家伙什麽不提,偏提心脏病这事。
李承安见某人一脸黑,心头又是惊得一跳——
还真没在胡扯。
老天⋯⋯
他也没多加思索,屁股刚抬起准备落跑,便闻一声凌厉的威吓:「坐下。」
「⋯⋯」李承安瞬间两脚一软,不得不坐。
严末头疼地揉着眉心,眼皮都懒得掀,「你主意最多,给我出个怎麽继续面对她的意见。」
李承安登时颜面神经控管不良般,脸上写满屈服於淫威之下的不情愿,「我说先生,你动个脑子。」
「她现在连你是谁都不认得,伪装哥哥还被当场揭穿,你说我还能有什麽办法?就是你我的IQ加在一起也想不到办法。」
以为这是打官司啊?法条凑一凑,判例摊一摊,幸运点的话兴许能够找着漏洞钻⋯⋯
「她是不认得我,但应该认得你。」严末这人才不管李承安种种不成样的藉口,「你跟她很早就认识了不是麽?学长学妹的关系。」
李承安:「⋯⋯」
难不成是他的错觉?这後面七字怎觉得是咬着牙根清清楚楚敲出来的?
李承安背脊顿感阵阵寒意,抖了不小一下,随後神色不安地偷偷将视线飘向严末。
太要命了。
他今天就不该见这位损友,居然对自己与全曲之前那层乾净透明不带半点男女之情的关系有意见。
再暗叹自己谁不招谁不惹,偏惹上个杀人不眨眼,手上不沾血的祖宗。
一定是他今年香烧得不够多,佛拜得不够诚⋯⋯
李承安挠乱一头短发,认命地耷拉着眼,「你想要我怎麽做?」
严末这才抬眸,墨黑的瞳仁又深又邃,如汪无波深潭,光不入底,深沉的心思踪影难寻。
「找个机会帮我作证。」
李某人一脸懵逼。
「让她相信我们只是朋友。」
李承安沉默了。
这还需要他来出马?一个林芷不已足够?
严末早读懂了这厮想推托的理由,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就是带点阴,声线压低而沉冷:「不够。」
李承安:「⋯⋯」
大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