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踏雾黑包头跟鞋、合身灿蓝衬衫的年轻女孩,拨拢早起吹整完美的波浪卷发,检查朱橘色的唇妆是否安然无恙,数度抚胸深呼吸,一手抱怀A4资料,一手敲响了面试办公室的门扉。
「请进。」
肃凝的声调从内发出,可佑曦不慌不忙,挂上一抹习以为常的皮肉假笑,以优雅的姿态举止进入办公室。
「我是今日约好面试秘书职位的郑佑曦,请多指教。」
她弯腰,婉约柔气,主动伸手示出善意。
面试主管愣了一愣,话未聊上就急忙示好装熟的新鲜人还真少见,特别是在这冷漠瞬变的都市之中,他正思索该不该回应,没料到郑佑曦先行一步将履历资料表递出,让他连犹豫的时间都不够,竟被这新人给主导了面试步调。
「这是我大学历来的社团与比赛经历,还有资格证照,请您过目。」
佑曦散发出强烈的自信,让面试主管不得不顺其自然收受厚沉的纸夹,邀请对方入座。
空缺职位是美商总经理的秘书,需精通英语,并拥有姣好外貌气质,最好是性格活泼不怕生却又资历单纯的年轻人。面试主管翻阅资料,觉得郑佑曦无一条件不符合公司订立的条件,面试态度又主动积极,不需多加探问就能会心了然,这大学刚毕业的女孩非常渴望这份工作,更正是他们想要的人选。
可是为什麽,他无法轻易定夺是否让她过关?有一种无形的抵抗心志在潜意识里悄然而生,促使他踌躇。
「郑小姐,您在学成绩优秀,英语相关资历又很丰富,是否已经受到多间企业的面试邀约?」
佑曦浅笑,笑溢酒窝,扭捏含羞道:「没有没有,我才面试了三间公司,但是最想进入的就是贵公司了,贵公司的精神理念和制度体系让我很欣赏,而且我以前在学生会就是执行干部,又参加过几次英语演讲比赛,性格吃苦耐劳……」
嘟噜噜……。内线电话作响,面试主管举手暂停了佑曦的发言,他边聆听话筒边紧皱眉间,最後叹吐哀然。
「你回去吧。」面试主管挥手,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佑曦杏眼圆瞪。「为、为什麽?我还没有介绍完我自己。」
「介绍?介绍也没走後门来得快。刚才来了消息要让董事长的侄女来接这个职缺,你没机会了。」
晴天霹雳,硬生生在佑曦的心底撞出一洞窟窿,让她怅然若失,如临末日。
她闭口无言离开办公室,忍耐夺眶而出的伤痛,在她步出建筑物大门之後,她猛然嚎啕大哭,让洪水无情地催毁精致的妆容,卸下她原先伪装穿戴好的面具戏服。
「妍妍……我又失败了……」她打电话给她的至亲好友,吐露苦楚。
「哇靠!都面试三十间公司了你还没上,你会不会运气太差了啊!」
「你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被衰神附身嘛!搭的公车突然抛锚,手机导航还指错路,要不是我提前两小时出门,面试恐怕就会迟到了……」
佑曦揉眼,忘了脸上还有睫毛膏,把黑膏都抹到了眼下,成了名符其实的猫熊,使路过的行人都纷纷撇眼嘲笑,但佑曦毫不在乎。
「算啦,我不找工作了!我要买醉!我要放弃一切!就继续过着衰运连连的人生吧!」
「欸!等等!你冷静……」
喀擦!单方面被挂上电话,智妍本想及时回拨,但咖啡厅的客人络绎不绝,她得赶紧上前台点单收银,根本没时间关心她这个情绪失控的朋友。
「她不会有事吧,唉,偏偏崔宗澔和她又闹翻了,又不能叫他去安慰她。」智妍心里着急,但束手无策。
叮铃!手机在口袋内震颤,趁工作空档,智妍赶紧掏出观看是否来自佑曦的联系,但那竟是一通她等待许久的演唱会抽票通知。
『赵智妍小姐,恭喜您抽中七曜日出道演唱会摇滚区座位门票两张,请於演出开始一小时前出示证件领取票券。』
「喔!YES!我出运了!」她揪心低声呐喊,避免外场客人听闻她的鬼吼鬼叫,在这之後,她便将朋友的衰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乾二净。
而佑曦独自一人在台北东区的酒吧露天座位,与空气对酌,豪饮闷酒。一杯接一杯黄汤下肚,她已昏迷失神,醉倒趴卧於桌面,直至凌晨店门打烊。
「要帮你叫计程车吗?」店员担心俯望,极少有单身女子像此人一样疯狂买醉,她猜测佑曦八成是刚刚失恋,被男人抛弃,因此店员的眼神充满着怜悯。「小姐,我帮你打电话叫车吧?」
「不用!」佑曦严正拒绝。「我还不想回家,我要散步,今晚星空很美,不看可惜。」
「星空?」女店员抬眼,阴霾午夜,灰蒙蒙的,哪来的星空?连个星字都没瞧见。
此时佑曦早已踉跄走远,不顾自己一身凌乱狼狈,她看着周遭街景,什麽都闪烁晶亮,美不胜收。事实上醉意浓厚的她,已失去了方向感知,不知自己正往哪里而去,或者身在何方,她仅是一直不停在道路上走着,歪七扭八地,当个不再矜持虚假的人,以为如此便能忘怀艰辛难受的记忆。
夜风吹抚,使她背脊迎来一阵诡异的凉意,她倏停脚尖,仔细聆听,风里夹带着奇怪的杂噪之声。
咻!有什麽从後方直冲而来,摀住了她的嘴,牵制她的行动。
一个以帽沿遮掩外貌的阴森男人用刀刃抵住她的颈脖,悄息无声地威胁她的性命。
什麽?她是遇上了绑匪?歹徒?是劫财还是劫色?被对方的手掌遮住了嘴,她失去了发声的权利。
「别动。」男人说,却迟迟不再开口,静止杵立於她身後,两人化成夜中雕像,徒令时间与寒风流淌。
『Lightswillguideyouhome~Andigniteyourbones~AndIwilltrytofixyou~』
佑曦的手机铃声作响,惊动了原本屏息以待的男人,刀刃浅浅地划入佑曦的皮肉,她惧怕地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将会在此夜丧命,断送二十二年短暂仓促的人生。
她本来是很遗憾的,她还有许多事情想做,但又忍不住感到如释重负,若能重新投胎出身,她不愿再过着被衰运缠身的日子,她的确受够了过去种种不快乐,死了说不定更好呢。
手机吟唱着有抚慰人心意义的背景音乐,而她的心仍茫然坠落,比流星还快,比雨珠冷冽,她彷佛不再眷恋世间,任灵魂支离破碎。
「且慢!」远方一道沉稳男声来至,伴随多数脚步飞奔。
「你竟敢挟持人质,无耻之徒!」另一男声前来,他们以肉眼不及的速度落定在佑曦与绑匪两人的跟前。
佑曦好奇睁开眼皮,有一群奇装异服、以面罩遮住下半脸部的男人,手持刀剑鞭弓各式各样古老的武器,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她身旁的绑匪。
还以为是警察来救人,怎麽来的是一群古装Cosplay的中二男团?佑曦一瞬间以为她被整了,但是真刀割划在她脆弱的脖颈,创伤痛处真实不假,她不得不舍弃想像,静观态势。
匪徒发狂奸笑:「无耻?在朔望大战时,你们怎就不说自己无耻?当初要抢占星灵核的,不就是你们吗?」
一名霸气凛然的男子道:「无稽之谈!是朔国刻意穿凿附会,颠倒是非,藉机打破护灵誓约!」
年少的男声从人群中窜出:「快招供阎傲和星灵核在哪!你们杀了孟姐姐,我们非报此仇不可!」
匪徒不屑道:「哼,真大言不惭啊,你们就不怕我先杀了这女人?」
佑曦惊叹,连对话都那麽中二,真是没救了,难道她遇上的是一群神经病来着?这下她可得收回先前说死了也好的话语,死在神经病手里感觉真是糟透了!是对她这条珍贵生命的无情亵渎!
「停手!」沉稳的男声喝斥,该人摘下布罩,取出翠绿玉笛吹扬乐曲,匪徒的手腕突然失力,银弯小刀脱离他的掌心。
「这、为何,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匪徒另一只手亦开始麻痹褪力,逐渐放开了对佑曦的控制。
佑曦总算逮到机会,弯身闪避一旁,捡回性命。但她此刻的心思却与生死无关,她正讶异那名穿着清风白衣、吹笛技术高超的男子,脸庞俊秀儒雅、五官深邃灵动,彷佛是不属於这污秽世界的降世仙人,帅气虚幻得毫无道理。
那名男子达成了制敌目的,遂收纳笛管,迅速戴回面罩,佑曦亦丧失了欣赏的趣味,酒醉导致的晕眩感突发涌至,她颓坐在地,恰巧担任了称职的观战者。
「你当真没认出我们?我们可是望国最强的机密暗部-七曜日。」总是抱着一本书的男人傲然自曝。
矮小的少年回应:「海遥哥,我们不是要隐藏身分吗?你这样子,团长会生气的。」
「没关系啦!反正这只朔国的虫子等下就没命啦!」
「可是那个姊姊怎麽办啊?」
「安静!」被称作团长的男子,气势慑人,稳妥发号施令。「我感到他有同夥!分头行动。」
数名男子听闻,遂以熟练的轻功往四方跃去,团长掏取箭矢对匪徒射去弓箭,单次击中匪徒的心脏之位,使他即刻丧命,男人瘦弱的身躯碎化成灰,飘散夜墨天际,就此消逝在寂寥的大气之中。
佑曦觉得自己应该是醉得彻底,因为她不只亲眼看见这团中二的神经病杀了人,且屍体还瞬间变成了灰烬,不留半分痕迹。
作梦也没那麽扯……啊,她一定是在作梦,绝对是这样。
「这个姊姊真是奇怪。」矮小的少年在她面前蹲下,以天真无害的眼神检阅她的状态。「刚才脖子还在流血,怎麽现在一点伤口也找不着呢?而且她没有灵气,她不是人类吗?」
「你傻啊!」被称作海遥的男子,凑近探查,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咦?真的没有,完全看不到,怎会如此?」
团长无动於衷,冷淡吐言:「不过是灵气弱罢了,我们在此异界本就发挥不出完整能力,有此象亦属正常。」他边说边走向佑曦,以手指顶住她的眉心,对她黯然沉语:「睡吧,睡後醒来,你将遗忘今夜之事,与所遇之人。」
三秒之後,佑曦深沉睡去,倾倒男子怀中。
她做了一个幸福的美梦,幸福到令她不知不觉,眼角流出了怀念的泪水。遥远朦胧的记忆在她的体内窜动苏醒,可她,此时仍全然未觉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