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伦不愧是被誉为准影帝的优秀演员,即使开拍前出了点状况,也能镜头一下就即刻入戏,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便是一身刚毅的英气。此刻的他,不再是那温文高雅的男神,而是一个执着真相、痛恨罪犯的铁血警察。
然而,一部成功的电影并非只靠主角的单人秀,若没有能相比的其他角色也是枉然。因此,当同样被视为新生代实力派演员的女主角徐蔓珊第九次NG时,饶是席伦脾气再好也不免微露不耐,更别说导演都要炸毛了。
「小蔓,你之前排练不是很好吗?」
「对不起,我不知为何突然就……对、对不起!」
见人家女孩子挫败得快要哭出来,贝儿只好跳下椅子,先来安抚演员的情绪,亲自了解一下状况。谁知,他跑过来後,劈头的第一句问话却是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对象。
「伦哥,你还好吧?」
正帮忙安抚的席伦一愣,不解道:「我很好,怎麽了?」
「唔,没什麽。」贝儿也不知为何想这麽问,就支唔地挠了挠头,随口应付一下後,专心处理徐蔓珊无法进入情境的原因。
没人知道是什麽干扰了徐蔓珊的情绪,也没人知道是什麽让其他两位配角不自觉地搓着手臂,唯独站在场外注视席伦的两位侦察员,看得清清楚楚。
「有感觉到吗?」叶育低声问。
克里斯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轻吐两个字:「邪气。」
萦绕在席伦周身的邪气虽淡,却足以影响毫无防备的普通人,但真正令他们心惊的是,这股邪气竟是在席伦入戏後一点点散发开来的,也就是说,邪灵早已潜伏在他体内了?
在彼此眼中读到这层担忧後,叶育拿起备好的茶水,趁大家还在协调时,跑过去拿给席伦,藉此施了道净灵术驱除邪气,没多久,徐蔓珊果真恢复了平静。
戏总算能继续拍下去,其他演员也终於发挥应有的水平,将这一幕顺利完成。之後的一天下来,徐蔓珊又出了几次错,主要男配也NG不少次,拖累不少进度,但好在最後还是取得了满意的成果,不算太糟,当然,这只是大部分人的视角。
趁着晚餐休息时间,又一次偷偷帮席伦净灵後,叶育虚脱地蹲在地上狂啃便当,边欲哭无泪地哀嚎:「这什麽邪气啊?一演戏就冒出来,我快要没电了!」
别看意念型灵能者只要动个脑袋就能飞天遁地拍死人好棒棒,净灵术也不是清洁剂可以随喷随刷,实际上,他每次动用念力都是种消耗,一旦超出所能负荷的量,就得靠睡眠或大量的进食来恢复能量,因此克里斯才会禁止他在非必要时刻滥用念力。
克里斯一口气吸乾便当随赠的红茶,眯着眼打量正闭目养神的席伦,细想邪气出现的规律,顿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叶育叼着鸡腿,「什麽?」
「黎向天也是热爱表演的戏痴,他在利用两人最大的共通点与席伦融合。」克里斯暗骂自己蠢,居然没发现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叶育听了脸色一白,「那怎麽办?要叫席伦最近都别拍戏吗?用什麽藉口?」
「啧!」克里斯烦恼地抹了把脸,摸出一根菸嗅着解馋,「等我跟董事长说明一下,真没办法了,就跟席伦坦承吧,如果他拒绝配合,也只好用强的了。」
话才说完,两人神情一凝,极有默契地往席伦快步走去。
突如其来的阴寒袭过整个摄影棚,大家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就听「碰!」地一声巨响,惊得他们不论是否清醒都怔地往门口看去,才见一个工作人员狼狈地推着器材走进来,乾笑表示刚才手滑来不及拉住门。
满堂哄然,众人打趣笑闹,却只有克里斯和叶育发现唯一的不寻常处——在方才那麽大的声响下,席伦竟依然毫无动静,沉静的脸庞好似失去生气般僵硬苍白。
「席伦?醒一醒,席伦!」
「……」
在连续呼唤甚至动手摇晃都没有效果後,叶育便索性双手握住席伦的肩膀,试图感应那极可能早已潜伏进去的恶灵。
刹那间,狠厉的嘶吼与悲鸣在脑海回响,刺鼻的血腥与焦味混杂浓重的黑化物迎面扑来,令叶育感到如浴烈火的灼烫,那是来自恶鬼对地狱炼火的怨恨,也有席伦对命运之火的伤痛。
凌乱的画面交错闪现,他咬紧牙关控制感应方向,摒除掉席伦的私人过往,将意念凝聚在不应存於这具身体里的那抹气息,终於,他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个画面。
——那是一双阴鸷的赤眼,眼底映着一道身影,身影的主人正喃喃念着经文。
「你们在干嘛?伦哥怎麽了?」
忽然闯入感应的嗓音清亮脆嫩,宛如一道洗去黑暗的清流,瞬间击退赤眼仍欲燃烧的邪火,并拉回叶育正欲深入的追踪,也唤醒了陷入泥沼无法动弹的灵魂。
叶育怔地收回手,在克里斯惊愕的目光与贝儿好奇的视线中,望见席伦像这才听到声音般睁开眼,浅褐色的眼眸未有丝毫混沌或失神,依然柔和淡雅得迷人。
「怎麽都看着我?」见他们三人各有不同神色,席伦失笑问道。
贝儿转头看向其他两人,显然也在纳闷他们刚在做什麽。
克里斯摆摆手,拉着叶育退开,笑道:「没,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要喝点什麽?」
席伦摇摇头,却是贝儿相当欢快地举手,「我要喝摩卡冰沙!」
「……」
有问你了吗?有问你了吗?这到底是哪来的厚脸皮吃货?
好在贝儿找席伦确实有事,没急着开起美食清单,两人便趁他们讨论剧本时,赶紧抱着满头黑线逃到角落,讲起悄悄话。
「怎麽样?」克里斯说着同时,视线也紧紧盯着席伦。
叶育沉吟了会,却将焦点放在贝儿身上,「拉贝尔的声音好像有某种特殊力量。」
「靠,问你感应到什麽,你跟我说那屁孩?」克里斯翻了个白眼。
叶育反驳:「我是在说感应啊,他的声音真的很特别,居然能打断我的感应。」
克里斯不置可否,「不就跟董事长一样是没长喉节的屁孩音?」
「不是那种特别。」叶育说出感应到的画面与後来的变化,「他好像有牵引灵魂的特质,平时听电视或唱片感觉不出来,刚实际听他呼唤人时才有这感觉。」
克里斯听完,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没再说话。
戏拍到晚上十点多,总算告了个段落,前所未有的频繁施展净灵术让叶育筋疲力竭,一上车就呼呼大睡,一颗头「叩、叩、叩」地撞在玻璃窗上,听得人隐隐泛疼。
「怎麽累成这样?」席伦不由失笑。
克里斯不好说出真相,便将责任推给另一人,「还不是那个吃货导演?为了填饱拉贝尔的肚子,他不知进进出出跑了多少路,估计都跑完一个月的份了。」
此时正好红灯,他停下车转到P档,俯身将又要撞向窗户的人捞回来摆好,又降低座椅高度,让叶育睡得舒服点。
坐在後座的席伦望着这一幕,说:「你很照顾他。」
克里斯坦承道:「我儿子,能不照顾?」
席伦讶异了,「你们看起来只差十几岁。」
克里斯笑了笑,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早就超过一百岁了,就索性开了个玩笑,「我比较早熟,十几岁就决定抱个儿子来玩玩。」
席伦看了眼他映在後照镜上的神情,会心一笑,「有你这样的乾爹,他很幸运。」
「这死囝仔可不觉得,整天顶嘴讨皮疼。」克里斯嘴里嫌弃着,眼里却得意着,标准死要脸皮的臭老爹样,加上那口与外表极违和的流利台语,让席伦忍不住撇开脸低笑。
绿灯了,车子继续前行,半晌後,席伦才悠悠道:「明天去片场前,先备好一大袋巧克力零食,拉贝尔想吃东西时,再递一条给他,别一次全给,阿全都是这麽控制他的嘴馋,不要总顺他的意跑出去买。」
克里斯道了谢,好奇问:「你跟拉贝尔认识很久了?」
席伦摇了摇头,「才一年多。」
「看你们感情挺好的,还以为认识很久了。」克里斯看似闲话家常,却寻思着拉贝尔一个普通人能两次唤醒席伦意识的原因,毕竟那可是连叶育都无法轻易净灵的恶鬼。
席伦像想起什麽,扬起美丽的微笑,「是他让我找到太阳。」
这话克里斯没怎麽听懂,但见席伦眼底的笑意深邃而温柔,估计也有些什麽故事,便意会地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而将话题移到通告上。
车子开到公寓楼下,叶育就醒过来,又嚷嚷着想借厕所。
克里斯照旧扮黑脸,「忍一下会死?老是麻烦人。」
叶育牙一咬,豁出去了,「不会死,但会爆得满车尿!」
想到明天还要坐这辆车的席伦:「……」
被想像画面恶到的克里斯:「……」
进了公寓後,两人故计重施,巡了遍屋内的缚鬼阵,又偷偷替席伦进行更深一层的净灵後,才放心地回到车上,继续守夜。
叶育忽有所感地放下手机,往窗外张望,发现稍远处的路灯下有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便好奇地跑过去一看,果真是在片场遇到的老婆婆。
「婆婆,你怎麽在这里?」他凝神打量婆婆头上隐隐闪烁的标记,「你快要投胎了,怎麽还不快回地府?是有什麽未了的心愿吗?」
婆婆抬起一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笑了笑,「是快投胎了,才过来走走看看。」
叶育注视老人家的双眼,感觉他好像曾在哪见过对方,却一时想不起来,就说:「你投胎後也看得到这世界,不怕来不及赶回去吗?错过一次就得再等一百年了。」
「错过便错过吧,那也是命了。」婆婆意味深长地笑道。
叶育正觉得不解,就听她感慨地用台语低喃:「有些事不试一试,又怎知真的是命呢?」
唔……也许婆婆真有什麽心愿未了吧?
叶育挠了挠头,听到克里斯在喊他,只好叮咛婆婆要注意安全後,就赶紧回到车上,才知道是忙了一天都没回音的董司常总算发来语音会议,这一次,黑晊世也在。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席伦,极可能是黎向天已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牵引分灵入驻体内,待时机成熟後,就正式融入本体夺舍。在片场作祟的正是他体内的恶鬼分灵,所以你们才会防不胜防。」黑晊世依目前线索分析完,又问:「他的言行是否有异?」
「除了会突然睡着叫不醒外,其他似乎挺正常的?」克里斯看向追星族叶育寻求确认,毕竟他对席伦没半点研究,这问题他说不准。
叶育想了想,就相当直白地说:「他本人跟传闻一样,对人亲切和善,脾气超好,没什麽架子,长得又漂亮,气质优雅,演戏更是帅到极点,简直超完美!」
「……」
黑晊世似乎明了昨天那封「小育快要痒」的简讯是何意了。
突然,董司常丢出一句话:「席伦很可能会是黎向天最完美的载体。」
大家一愣,就听他接着说:「我查过席伦的命运簿,他是经历八大苦之人,一生积聚的黑化物之多,使他的气场趋於至阴,劫後余生的灵魂向来也较为强韧,所以同样命格的人选当中,他最适合成为恶鬼的载体。」
克里斯没听懂,「瞎密八大苦?」
董司常回答:「人生八大苦。」
「这我知道。」叶育数着手指说:「我记得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怨憎什麽,还有求不得,跟五个什麽苦?」
「是怨憎会苦与五阴炽盛苦。」黑晊世失笑解释:「人从一出生便是生苦的开始,故而呱呱落地;老、病、死乃生命必行之循环,亦是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世间一切爱恨嗔痴与生离死别,更是苦;五阴炽盛则是色、受、想、行、识,从五官所感、情之所受,至心之所思、行之所动,後知之所果,积酝的都是苦。百年一轮,八苦一世,即是人生。」
克里斯摸了把脸,「听不懂,总之就是席伦他其实过得很苦?」
董司常拖着憨软的嗓音,说:「正常来说,人要过完一世才会历练完八苦,但席伦却早早就受这八苦,让他的灵魂波长与恶鬼异常相符。」
叶育立刻举手,「可是他才三十岁,正是男人的黄金时期,一点都不老。」
「或许是容貌?」黑晊世道。
董司常说:「曾毁过容,又心境沧桑,也算是一种老苦。」
「那死苦呢?他不是还活着?」克里斯也纳闷问道。
「他已经历两次死劫,这次是第三次。」
大家一阵哑然,年纪轻轻就有三次死劫,这会不会太苦了?
黑晊世蹙眉,「他并非招大灾难之命格,何以如此多劫?莫非是祖上未得庇荫?」
董司常慨然道:「先祖不积阴德,双亲又薄幸私利,做了不少缺德事,祸及子孙,苦了这孩子,所幸他前世积了点福德,又有贵人环绕相助,才得转机。」
叶育恍然大悟,「难怪我感应到他的画面会那麽惨,还有那麽多净灵不完的黑化物,原来不全是恶鬼的邪气造成的。」
「这不妙,他们有太多共同处,黎向天对席伦会更加势在必得。」黑晊世沉声道。
「共同处?」叶育这才想起自己忘了看黎向天的资料,连忙调出来一看,随即嫌弃地皱眉,「哪有共同处?黎向天长得比席伦差多了,连我家执事都比不上。」
黑晊世:「……」
为何要多加个「连」?
克里斯没好气地拍去一掌,「老黑说的是经历,你个小色鬼就会看脸!」
叶育理直气壮地反驳:「看人的第一印象本来就是看脸,不然要看哪里?」
怎麽办?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
偏偏董司常还如受醍醐灌顶,拍手称赞:「小育戳破盲点,好中肯。」
「董・小・七!」克里斯现在很想飙出一串某乡土问候语。
黑晊世揉着太阳穴,拉回正题,「黎向天曾是出名的天才戏子,因遭小人陷害,不仅家破人亡,也落得毁容残疾,从此走上邪道,以吃活人心脏养颜长生,脱离人道,并不断转换身份,直到三十年前,地府终於发现他的罪行,才被我们捉拿归案。」
「原来他曾经也是个可怜人,不过自己後来学坏就不对了。」叶育感慨地摇摇头,再次发起脑粉宣言:「比起来,席伦就厉害多了,虽然曾经过得很苦,但还是坚强地站起来,人又好,真不愧是男神!」
黑晊世:「……」
克里斯忍不住凉凉道:「叶小育,你有时真的很脑残。」
「什麽?」叶育瞪去一眼,见他木着脸指了指手机,才意识过来地两手拍上脸颊,孟克式无声呐喊:「Ohnoooooo!」
这时,手机传来些许杂音,似乎要开始忙了,黑晊世轻叹道:「你们务必要注意缚鬼阵的动静,既然分灵已入体,本体定会趁他入睡时来袭,届时必会落入陷阱,但他狡诈多端,即使受了箝制也不好对付,你们千万要小心,我有事先下。」
说完,黑晊世的名字便暗了下去,顿时把叶育急得抱头哭喊。
「糟!执事生气了!」叶育拿起手机拼命传简讯,各种无节操的撒娇卖萌全使了出来,恨不得瞬移过去求蹭求抱,偏偏他不知道执事的方位无法瞬移,哭哭。
克里斯一脸「你活该」地摇摇头,对还在线上的人说:「对了,小育今天的感应被一个人打断,那人还能唤醒被恶鬼控制的席伦,似乎有牵引灵魂的力量。」
董司常一听,也惊奇了,「谁?」
「拉贝尔。」
「……那个转职当导演的明星拉贝尔?」
「嘿啊。」
「是他呀?」董司常沉吟了会,「他的来历我会查一下,但总归能帮到席伦,你们就尽可能利用他箝制恶鬼的控制吧。」
「好。」克里斯叼着菸,将座椅往後一退,躺下来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那你勒?这麽久没上来,还要忙到啥时?」
董司常轻轻笑了一声,刻意嗲声说:「想我了吗?亲・爱・的。」
「操你个死三八!拎盃只是关心一下我们队未来的前景。」克里斯抖着腿,坏笑地斗嘴,「要知道上司过劳死,我们做员工的面子很挂不住好吗?」
董司常面不改色地斗回去,「放心,就算我过劳死了,也会先把你们的『後事』都办好的。」
「办拎老师勒,办後事,当我听不懂?」
「呵呵。」
「呵你个头!」
「干嘛要喝我的头?脑浆又不好喝。」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毫无内涵地斗了快一小时,克里斯才收起玩笑,郑重叮咛:「该分给别人的工作就分出去,别把自己搞得太累,知道吗?」
手机另一头的董司常,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嗓音一如既往的憨软,「我知道。」
这一夜,依然平静,微凉的夜风有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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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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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喵芭渴死姬/05.07.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