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能偵察II】渡入魔途 — 59. 心魔(四)

尤尔忘了从何时开始,魔魅就已悄然渗进意识里,在每一次施展渡化术时,一点点穿梭在黑化物带来的痛苦中,不停低语。

「喜欢充满力量的感觉吧。」

「想要变得更强吗?」

当然!他不想再回到一无所有的日子了。何况他只要变强,就能帮到更多人,大家也会比较快乐,这不是他生来就拥有异能的意义吗?

於是,随着渡化能力的渐长,那声音也越渐响亮,特别是在极阴之日时,那鼓动的声音几乎要与灵魂共鸣,教他忍不住沉迷。

「瞧,这就是黑暗的力量,只要你愿意,那邪灵又算得了什麽?」

恶魔的话语太过诱人,他一度感到犹豫,直到一滴混了魔气的湖水落进眼里,原先陌生的嗓音就渐渐带着一份熟悉感,更加牵动了心神。

「只有黑暗的力量能让你变强。」

「既然光明无法给你力量,何不试着拥抱黑暗?」

「反正,你也不再纯净了。」

是啊,反正自己已不再纯净,就是再脏污一点又何妨?借用一点又何妨?只要任务结束後记得净灵就好,他会服药的,他记得每天都有……有吧?

曾几何时,他竟想不起自己是否有服药,但喉间的灼烧感是那样地强烈,令他不愿再去确认,同时心中也涌起一股被了解的满足感,尽管这份满足很快就化为恐惧。

——他竟然看见约翰了!

声音的主人就是约翰?为什麽?

「因为我爱你啊,宝贝。」

不可能!约翰早就死了,这人只是幻觉,一个不应该看到的幻觉!

——必须忘记自己看到幻觉的事实!

然而,恶魔派来了使者。

奥费欧用一字一句拨开深藏的疮疤,以獠牙毫不留情地撕开结枷,注入可怕的病毒,将心中的最後一道墙彻底销毁。

「他们最爱的是叶育,而我最爱的,是我所见所知的你。」

「你不是叶育,你是为我刻上印记、冠上我姓的尤尔・道尔。」

「承受所有痛苦的破碎灵魂,染上黑暗却美丽强大……我的宝贝。」

从此,「约翰」越来越清晰,如影随形地侵蚀着灵魂。

「啊——」

蚀骨的剧痛将尤尔拉回残酷的现实,如炙阳刺眼的万丈金光从高空打下,狠狠灼烧他每一处肌肤、每一块内脏、每一滴血液,又抽筋拔骨似地撕扯着三魂七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奔逃着,再次坠入黑暗的深渊。

为什麽要这样对他?晊世!晊世去哪了?

「傻瓜,他早就离开了,就是他让你变成这样的。」

对,他想起来了,晊世不要他了,大家都不要他了,因为他毁了叶育。

「记得吗?他说了……」

「不亲手了结你,是我对你最後的同情。」

黑暗中,响起决裂的冰冷话语。

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忍着被火焚身的灼痛,拼命追逐黑晊世渐行渐远的背影,却在尽头望见对方拥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这一刻,强烈的自卑涌上破碎的心头。

叶育,那有着乾净明亮气息的人,正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教人自惭形秽——早已堕落的自己有哪一点比得上叶育?

他绝望地僵在原地,看着最爱的男人与最嫉妒的人离开他的世界。

为什麽要带他回来,给他希望,又逼他面对这些?

「後悔吗?宝贝,当初没选择相信我。」约翰从身後拥住他,轻柔梳着他乌黑的长发,「如果那时就在我怀里幸福地睡去,这一切痛苦都不会发生了。」

他错了吗?

「听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约翰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在唇瓣落下一个吻,「将一切都交给我,只有我能让你解脱。」

交给约翰……解脱……

忽然,额上裂开一道伤口,惊醒他几要臣服的迷惘。他用力推开约翰,往看不见光亮的边缘飞逃。就在他好不容易冲出黑雾编织的蛛网时,眼前的场景突然转换了。

依旧是那个与魔女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发女子,美丽温婉的脸上却满是恐惧的神情,但下一秒,他又泡在血池里,手上的镜子正照出金发魔女狠毒美艳的脸。

他越来越迷糊了,为何同一个人会有如此反差的气质?难道是双胞胎?

正一头雾水之际,画面又是一转,他竟见到那吸食灵肉重生的黑发少女,但少女不仅没有那晚的嗜血残忍,还一脸悲痛地朝他斥责:「住手吧,堤……」

话声未完,一群长袍法师领着长矛士兵一涌而上,却被他的双手一一杀害,血肉横飞的画面和张狂肆意的魔气,让他十分痛苦。最後,他从怀中取出手持镜,照出金发魔女苍白失色的脸孔,深蓝眼眸中的恶毒令他心中大骇,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旁徨无助地呆立着,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回到让自己受尽折磨的现实?或继续躲在这冰冷的阴暗?

呵,反正他不管去哪里,都注定孤独绝望,不如……放弃吧,就像那次一样,进去那个谁也伤害不到自己的梦境里,不再醒来。

他凄然地闭上眼,任由沉重的疲倦包围自己,将所有知觉一点点往下沉去。这时,一双手穿破黑幕紧紧地抓住他,将他往上拉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行喔,宝贝。」约翰轻抚他冰冷的身子,亲吻他泪湿的唇,於越渐暧昧的浓烈交缠中,许下承诺:「乖,等我来救你。」

****

当黑晊世走进病房时,消魔阵下的人依然昏迷不醒。

苍白的容颜满布汗水,黯淡失色的嘴唇正微微轻颤,可知尤尔正承受怎样的煎熬,然而,印满肌肤的魔纹却未有丝毫消退,彷佛在验证乞颜所说的咒杀——纵然不死,也会不停地折磨,让人比死还痛苦。

他抹了把脸,强行压下哽咽的轻叹後,取出布巾为尤尔擦汗,边柔声鼓励:「育,加油,别放弃自己,你……你一定能撑过去。」

是的,一定能,毕竟育可是连魔女都无法诅咒的特殊灵魂,怎会输给咒杀?

所有诅咒都必须基於平等或上对下的先决条件,因此魔女再厉害,都不可能诅咒得了叶育神圣而尊贵的灵魂,所以咒杀不曾落到他身上,却没想到对方竟反而因他受累。

黑晊世用棉花棒沾了点水,轻点尤尔乾裂的唇瓣,想到对方默默承受的苦痛,而他却一味沉浸在感伤中,从没更加强硬地找出问题症结,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守在身边就好?

「呵!」他自嘲地嗤笑一声,亏他活了这麽久,却一点长进也没。

「嗯……」好似被发出的动静吵醒,尤尔轻喘着气,张开墨绿色的迷离眼眸,发出暧昧的低噫,「约翰?」

黑晊世一愣,连忙调整好表情,轻声说:「育,是我。」

「……晊世?」一听到朝思暮想的声音,尤尔的神情从茫然转为惊喜,随即又浮上被发现秘密的惊恐,眼泪也溃堤而出,慌乱地哭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一直缠着我不放,我、我一直看到他,一直听到他的声音,我真的控制不住,对不起!」

听那嗓子都哭哑了,黑晊世心疼得连声安抚:「好好好,我都知道了。」

然而,思绪被恐惧占据之下,尤尔已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只能不停地卑微祈求:「不要丢下我,晊世,就算你只是同情我,把我当叶育的替身都好,求你……」

「什麽……替身?」黑晊世错愕极了,为何育会这麽说?

他想起对方醒来第一个呼喊的名字,便再压抑不住涌起的怒火,捧住尤尔的脸,以言灵沉声问:「谁说你是替身的?谁说我只是同情你的?育!看着我!」

尤尔被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吓了一跳,神智也稍微清醒了。他望着满脸怒容的黑晊世,半晌後,大睁的双眼终於在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再次化为一潭幽湖,将所有委屈、哀伤、嗔怨在嚎啕大哭中倾泄出来。

「你……明明就是你说的!是你说完就把我丢在这的……是你们说的……都说我不如叶育,说不要我的……为什麽……为什麽都不能只喜欢我?为什麽你们都一定要喜欢叶育?为什麽你们都讨厌我……呜啊……」

面对一连串的指责,黑晊世彻底茫了,也被这些为什麽绕得头晕。什麽叫不能只能喜欢「我」又喜欢叶育又讨厌「我」?直到尤尔哭着说出「我不是叶育」之类的话时,他才猛然惊醒。

替身?他什麽时候说过这种话?他做了什麽让育误会的事?天!

他拍了下额头,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这到底是哪时开始的误解?

「育!」他忍不住大喝一声。

尤尔的哭声一滞,随即瘪着嘴挤出一句极小的呜噎,「我……我不是……」

见他眼角滑下不甘的泪珠,黑晊世真是无奈又无力,同时也气愤、恼怒、悲痛——气的是他最爱的人竟不相信自己而这般自我糟蹋,恼的是他竟後知後觉至此,悲的是那该死的咒杀正是自己的爱所致。

「育……」他顿了下,苦笑地改口:「尤尔,不管你觉得你自己是谁,也不论你觉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对我来说,我黑晊世爱的始终只有一个,就是你!」

「但你们明明说……」尤尔惊疑不定地皱起眉头,偷偷往一旁瞄去,却没看到其他人。他迟疑地再看向别处,也不见每次醒来都会看到的那道身影,耳边也没有扰人心智的呢喃,眼前确确实实只有黑晊世一人。

奇怪,刚才不是还在……

想起方才的梦,尤尔又脸色一白,目光心虚地不敢望向黑晊世。

「说什麽?」黑晊世随他的视线望去,什麽都没看到,立即意识到尤尔定是又看到幻觉,便抱住他的肩膀问:「育,你看到谁了?」

「……」

尤尔不敢回答。

「约翰?」感觉手中的身子一僵,心中的妒火再次燃起,而这一次,黑晊世再也无法忍受地怒吼:「幻觉!那个约翰是幻觉!你宁可看着他的幻觉,也不肯回应我吗?」

一向温言内敛的男人竟一反常态地爆怒,尤尔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脑袋也停止运转,只能听他越渐高昂的咆哮,也令那字字句句如巨槌般重重敲入内心。

「你说你一直看到他、听到他,那又如何?难道你就不能也好好看着我,好好听我说吗?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麽不值得信任,这麽比不上那人说的话吗?」

「为什麽你不能了解我有多爱你?为什麽你不能相信我?我什麽都愿意为你做,什麽苦都愿意为你受,但为何你……」黑晊世越说越激动,话声到最後竟哽咽了起来,「为何你却宁可想着他?」

从两年前失去育,到後来亲眼看见育爱上别人,看育在约翰的怀抱亲昵,看育被约翰所伤,陪育度过心碎,最後终於失而复得,这期间所有辛酸苦涩他都可以不顾,只要育能快乐,他什麽都愿意付出,但为何到头来,他仍无法让他心爱的人幸福?为何他让他爱的人痛苦至此?甚至转而听信一个幻觉,成魔受尽苦刑都叫着那人的名字,为什麽?

难道就真是那该死的诅咒吗?

「晊世?」尤尔轻颤地嗓音,想伸手碰触眼前的人,却无法动弹。他从没见过晊世哭泣,就是当初他为了约翰狠心拒绝晊世时,都没见对方这般失态。此时,消魔阵打在他身上的灼烫,再也不如这男人落在自己脸上的泪水还要令他心痛。

「育……尤尔……」黑晊世捧着尤尔的脸,擦去已分不清是谁的泪水,急切地恳求:「不管你是谁都好,我都不在乎,只求你别放弃自己,为了我,求你……别离开我!」

原来,晊世比自己以为的还需要他吗?

听着那声声哭求,尤尔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幻境,但落在脸上的热液、抚上脸颊的温暖、鼻间独有的气息,都是如此真实,让几乎要绝望的心渐渐回温。

不论是否是幻觉,只要晊世也在乎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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