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能偵察II】渡入魔途 — 57. 心魔(二)

空荡的意识在幽暗中漂浮,就像沉睡在死寂的静海,没有光线,没有波澜,一切都是那麽地宁静,让人只想就这麽睡下去,直到一道火光猛地劈开黑暗,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满身疮痍曝晒在烈阳之下,灼得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尤尔睁大惊惧的双眼,就见耀眼的金光射来,天花板上类似太极的法阵发出至罡之力,钻入他的骨髓疯狂翻搅,逼出一丝又一丝的黑气,彷佛他正被由内到外地反覆煎烤。

他慌乱地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却发现四肢都被紧紧锁住,所有能力也施展不出来,连最拿手的意识出体都办不到。

怎麽回事?为什麽不能动?好痛……晊世……晊世在哪?

「我们都在这。」

尤尔闻声望去,果真看到大家都站在一旁,包括最疼爱自己的恋人。他开口呼喊晊世救他,但眼中的晊世竟冰冷得陌生,其他人也是满脸的失望与愤怒,教他心中一惊,总算记起昏迷前的事。他擅自偷取并转化黑化物的事被发现了,必须接受惩罚。

「对不起……我错了……以後不敢了……求你们……」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折磨,让他不住呻吟地哭求起来,却不见谁的脸上有一丝动摇。

「我们必须除掉你。」董司常的语气十分阴寒,像在对一个恶魔下判决。

克里斯冷哼一声,「你已经不是属於我们了!」

贵人蹙眉摇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带你回来。」

罢课司机耸耸肩,「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已成魔。」乞颜推了下眼镜,折射残酷的光芒,「是魔,就该消灭。」

为什麽?他从没害过人,他只是想要变强,这难道不是大家的期望吗?为什麽他又错了?他不过是不想又被抛弃而已,这样错了吗?

「晊世……救我……晊世……」他将最後的希望放在晊世身上,希望恋人能心软地原谅自己。然而,晊世依然冷着脸,曾含笑注视的温柔眼眸,此刻就像在看一个破败的废弃品,毫无感情得令人心寒,回应的话语更是残酷得将他打入了死牢。

「我很失望,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叶育。」

他不是叶育,永远不会是。

所以连晊世都无法接受他了吗?

所以他又要失去一切了吗?

所以他要再次被最爱的人杀了吗?

尤尔流下绝望的泪水,被焚烧的刺痛令身体不停抽搐,却比不上被爱人亲手撕裂的锥心。他不知该如何挽回一切,只能不断跟大家哭求:「求你们……不要……啊——」

不成调的哀嚎一声又一声地响起,在听者的心头刮了又刮,即便躺在消魔阵下的人不是自己,也都听得胸口犯疼。大家望着病床上哭哑嗓子的尤尔,全都傻眼了。

这反应会不会太过激烈?

黑晊世心痛得要命。这心肝儿可是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宝贝,哪曾舍得让这心头肉哭成这样?他不停轻抚尤尔痛苦扭曲的苍白脸庞,柔声哄慰:「小育儿,没事的,只要将魔性清掉就好了,别怕,我在这……」

然而,无论他如何安抚,尤尔都像听不到似地,越哭越凄惨。

看到这番情景,董司常忍不住问:「小育,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唉,你这死囝仔。」克里斯的一颗铁汉心也揪疼了,小鬼调皮犯蠢时,被他偷偷揍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连一句埋怨都舍不得。他走上前想拍抚尤尔,谁知手才伸出去,就听尤尔叫得像被他扁了一样,害他不得不囧着脸退开一大步,烦躁地问:「他这样子怎麽撑得了?」

乞颜摇头说:「别忘了他正处在幻觉中,不管你们说什麽做什麽,以他此刻的所见所闻,都怕是变了样。」

於是,本想乱入的罢课司机,难得有自知之明地窝回墙角,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为尤尔送来换洗用品的贵人,红着眼问:「我们就只能这麽等着,什麽都帮不上?」

「恐怕是的。」乞颜看他们个个愁云惨雾,只得劝道:「你们现在这样也无济於事,不如都先回去好好休息,再来商量对策。」

医生的命令最大,何况他们确实也帮不上忙,只好无奈地退出病房。

「育,撑下去。」黑晊世为尤尔擦去泪水,还想再说些什麽,但又想起自己现在不管说什麽都是反效果,便在一番挣扎後,狠下心离开。

「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晊世!」

看不清、听不到真实的尤尔见大家纷纷离开,更加坚信自己要被抛下了。泪眼朦胧的视线中,他望着晊世渐行渐远的背影,盼望对方至少回头看他一眼。

谁知,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只等到一句粉碎最後一线光芒的话。

「不亲手了结你,是我对你最後的同情。」

当所有希望都幻灭後,他该如何走完剩下的未知道路?

他茫然望着被烧尽的唯一稻草,似乎已能预知自己的结局了。

原来,他从来不曾被爱过。

原来,晊世对他,只是同情。

「宝贝,他当然从来都不爱你,因为你不是他的叶育啊。」一双手轻柔擦拭他的泪水,为他梳理散乱的长发,「约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也只有我能给你幸福的一生。」

原来,他真的只剩这个人了吗?

尤尔渐渐停止了哭喊,满布黑雾的双眼空洞无神,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慾望,溃堤的泪水不停滑过印着魔纹的脸庞,却怎样都洗刷不去盈满心头的绝望。

倘若当初没有逃离这人的话,是否现在就不会这麽痛苦了?

倘若当初能直接死在这人怀里的话,是否现在就不会再次心碎了?

「约翰。」

****

隔日,他们将魔女的档案挖出来,重新审视一番。

据传,魔女名叫芙蕾亚,原为中古欧洲的某国皇后,因沉迷黑魔法而性情大变,谋杀丈夫夺取王位又欲迫害亲生女儿,手段极为残暴,遭公主结合邻国势力的制裁而亡,并在死前发下毒誓,必重返人世。

也不知何故,两年前,她竟出现在台湾,杀害多条人命,吸食年轻男女的精血。当时,克里斯、叶育、黑晊世好不容易查到她的行踪,一路追到外海打算将其消灭,却落得两败俱伤,他们遭到黑暗禁咒的迫害,叶育也重伤下落不明。

「都是些没用的资讯!」克里斯烦躁地推开文件,瘫在沙发上百思不解,「那女孩明明就有芙蕾亚的气息,却长得不一样,难道魔灵重生後也会改变容貌?」

黑晊世摇头否定,「她生前是何种模样,重生後便该是何种模样。」

董司常想了想,「或许她是芙蕾亚的亲人?」

「亲人会有这麽相似的气息?又不是DNA还能遗传。」克里斯翻了白眼。

董司常就理所当然地憨声说:「当然可以有,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像我跟我老爸,就有人说我们的气息很像呢。」

看他说完还骄傲地挺起小胸膛,两人真是无语了。董阎王高大威武又严肃霸气,眼前这矮不隆冬的家伙却是细皮嫩肉好揉捏,两父子根本云泥之别,到底像在哪?

於是,克里斯虚心求问:「是谁说的?」

「小骷。」

「……」

还真是个没眼珠的!

克里斯默默腹诽了句,也不忍拂了董司常的小得意,便搓了搓下巴,暂时压下各种不合时宜的遐想,果断杀回正题,「芙蕾亚除了一个女儿,还有什麽亲人?」

「不知道。」董司常无奈摊手,「她可是一千年前的人,当时的欧洲各种牛鬼蛇神乱得很,西方地府对那时期的资料也很不完整,我们能查出她的名字已经算难得了。」

「她对我们说好久不见。」黑晊世沉吟地提醒他们,虽然亲人之说不无可能,但若非曾有过节,芙蕾亚也不会无端说出那句话。她定是动了什麽手脚改头换面,但既然都不惜一切制造如此大的骚动了,改变容貌又有何意义?肯定有什麽是他们漏掉了。

两年前,他们就是因为查到的资料有限又事态紧急,才会低估魔女的续战力而酿成悲剧。如今依昨晚的战况来看,魔女的势力有增无减,背後也显然另有靠山,所以他们这一回得谨慎计画,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黑晊世揉了揉鼻梁,又一次回想昨晚的各种细节。克里斯看他面色黯淡,眉间尽是疲困,便问:「老黑,你不会都没睡吧?」

「有睡一会。」黑晊世随口应道。其实,他从凌晨回来後就没阖过眼,仅稍作梳洗就不断找事做,也唯有这样,才能不一直陷入焦虑中。

「有睡个屁!」也没睡饱的克里斯立刻开骂:「是谁一直上上下下走来走去吵人睡觉的?已经倒了一个人,你还他妈的不顾好自己,是想让我到时一次照顾两个病人吗?小心拎盃直接把你们踹进地下室陪死宅去!」

「……」

「这次我站阿克这。」董司常不愧嫁鸡随鸡,一秒选边站。

黑晊世真是好气又好笑,其实他们说得不无道理,若自己都倒下了,还如何能陪育熬过那痛苦的疗程?於是,他抹了把脸,无奈苦笑道:「行,一会讨论完我就去睡。董事长,关於约翰的事,有消息了吗?」

「这就是要跟你们谈的第二件事了。」董司常掏出西方地府传来的档案,「约翰的灵魂失踪,整个案子被归为悬案。」

「为什麽?」

「因为找不到,也无可追查。」董司常摇摇头,解释道:「照理说,艾琳持黑旗令向约翰复仇,只要约翰一死,黑旗令就会自动将他们两人一起送回地府,但出乎意料的是,黑旗令只送回了艾琳。」

「这个异象自然是引起分部的注意,他们立刻派无常和探测员去调查,但现场除了艾琳残留的怨气外,没有其他可疑之处,约翰也确为艾琳所杀,更重要的是,遗体已空,不留一点魂魄。」

「他的灵魂被偷了。」黑晊世接着问:「艾琳怎麽说?」

董司常回答:「她只记得自己杀了约翰,其他的都没印象。」

「莫不是也被清了记忆?」黑晊世翻着资料,眉头更紧了。

克里斯冷哼一声,「所以我们见到的真是约翰本人?」

董司常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不只如此,昨天我看到他时,就发现他的灵魂非比寻常,即使是转生魔族,也该有其独特的魔魂型态,但他的灵魂却毫无光芒。」

「他没有灵魂之光?」黑晊世一愣。

「对,所以我特地去了趟元辰宫查他的前世今生。」董司常顿了下,「约翰,也就是克恩・唐纳森,没有前世。」

黑晊世震惊了,「他那样的人怎麽可能没有前世?」

克里斯纳闷了,「没有前世又安怎?」

「喔,这种灵魂很少见,阿克不清楚也正常,虽然我们身边就有一个。」董司常恢复软嚅的语调说:「每个灵魂都会经过六道轮回,因而有前世今生,每一世都必定背负着上一世的罪,无论大小,因此绝大多数的灵魂都不可能是纯净的。」

「这我知啊。」克里斯点点头,又愣了下,「等一下,什麽叫我们身边也有一个?」

「我还没说完。」董司常喜欢极他这种一头雾水的脸,就偏要慢悠悠地解释,「但这世上有些少数灵魂非常特例,他们还没有经过轮回就降生於世,他们的这一世就是第一世,也就是所谓的『新生灵魂』,这些灵魂不曾有前世的罪业,因此是最纯净的灵魂,他们生来也多会乐观善良。」

「新生灵魂?」克里斯消化了下资讯後,随即抽起脸皮,「靠夭!你说约翰没有前世,那就表示这是他的第一世,他是新生灵魂?」

「没错。」

克里斯继续抽脸皮,颇有歇斯底里的倾向,「新生灵魂很纯净很善良,约翰的灵魂很纯净很善良?干!那我不就是圣母耶稣观世音菩萨了?」

「呵呵,阿克果然超好玩。」董司常非常满意。

「晚上你就知道拎盃还可以更好玩。」克里斯咬牙切齿。

「咳!」黑晊世无奈地刷回存在感,沉声说:「你的意思是,约翰没有前世,应当是个纯净的新生灵魂才对,但他却没有灵魂光芒,且一生作恶多端,这就表示……」

他一个挑眉,惊声道:「他是纯恶之魂?」

「新生灵魂是纯恶之魂?」克里斯再次纳闷。

董司常点了点头,又对克里斯解释:「正常情况下,新生灵魂也应该是纯『净』之魂,但万事无绝对,新生灵魂也不一定百分百健全,尽管机率不大,却也会有缺失精魄的可能,没了精魄的灵魂,就算是没有前世罪的新生灵魂,也会沦为纯『恶』之魂。」

纯恶之魂,没有精魄,等同没有灵魂之心,生来就缺少情感与良知,只凭本能的喜恶行事,即使用道德教条去规范,也只能压得一了时,改不了天性,故为纯恶。

「这样的纯恶之魂,一旦染上黑暗,就会更为邪恶强大。」黑晊世愁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没想到育竟会遇上纯恶之魂,命运真是对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克里斯不由低骂:「难怪那混蛋会这麽变态,小育也太衰,居然遇到这种人。」

「小育的确很倒楣。」董司常也叹了口气,「好好一个纯净之魂居然碰上纯恶之魂,偏偏又是在失忆无人可靠的状态,这是多麽低的机率。」

「……」

几秒後,克里斯才反应过来,震惊大吼:「你刚说我们身边也有一个……新生灵魂?叶育那死囝仔?怎麽都没人跟我说过?」

黑晊世没好气地丢去一眼,「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能成为净灵师,也只有新生灵魂才是最纯净的灵魂,育当然就是新生灵魂,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董司常跟着落井下石,「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阿克一直都不知道。」

「拎老师勒!」克里斯忍不住左右各送一个中指。

黑晊世与董司常会心一笑,互传一个眼色,他们都明白叶育之所以特别,不仅仅是纯净之魂,还有着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份。

「话说回来……」黑晊世垂眸瞪着资料上约翰的照片,紧捏文件的手有几分麻木,「董事长为何问他跟谁学的浑颜术?」

「记得我之前有提过,这连串案件的当事人都记不清主使者的样貌吗?」见他们点头,董司常顿了下,挥手设下一层极似防护罩的透明光网。

黑晊世眼睛一眯,认出这是防窃听的结界,表示接下来的谈话极为机密。

「後来小黑说很可能问题不出在那些当事者身上,而是在主使者身上。我回去查了很多资料,确实有这方面的法术,但那是属於仙家的高阶法术——浑颜术,非凡间术士能学,所以我暂时不敢确定。」

「昨晚我初见约翰时,除了发现灵魂光芒异常外,就觉得他的样貌不是很清晰,好像很能留下印象,却又好像很不着痕迹,直到你们喊出他的名字,让我想起约翰这个人时,他在我眼里的那份朦胧感就立刻破解,我才敢肯定他用的正是浑颜术。」

克里斯便问:「为何我们一喊他名字就破解了?我看他时也没不清晰。」

「因为浑颜术只能用在不曾相识的人身上,而你们早就认识他了,自然无效。我以前没亲眼看过他,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表面资料,经你们一提才想起这人,浑颜术也就破解了。」

「那小育在感应时……」克里斯瞧了眼沉着脸的黑晊世,「不是也早就看到他了?」

黑晊世了然地接话:「育的感应是基於当事人的记忆,他们的记忆有误,自然就影响所见的画面,但也正因为育过於灵敏的感应,加上他对约翰的……」

他顿了下,扯起一道难看的苦笑,「加上他对约翰的感情,才会一直感觉熟悉却记不起来。」

至於为何记不起,也许是下意识的逃避心理,不愿记起那个人所致。

他深吸口气,尽力压抑涌起的情绪,说不清有多少怒意,或有多少妒意。

若非爱得极深,又怎会恨得如此深?说到底,育失忆後与自己交往也不过是这半年的事,不论是时间长短和先後顺序,他都输给了约翰,也比不过约翰带给育的深刻。

「……」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低沉。

克里斯挠了挠头,听老黑的用词,似乎有什麽心结,但现在不是谈心的时刻,便暂先放到一旁。他掏出菸咬在嘴里,往董司常的小身子一搂,「你搞得这麽神秘,是对整件事的幕後黑手心里有数了?」

「那是当然。」董司常张着乌黑的大眼,憨软嗓音说出的话,却教人为之一愣,「他是自远古时期就存在的大魔,还是当时曾一统魔界的魔神之徒,後来魔神殒落,他就继承遗志,建立起无珠之眼,魔族都尊称他为——暗隐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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