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黑晊世又早起熬爱心汤。他算着时间,往锅里放了些枸杞等药材,待滚了差不多了,再转中火继续慢炖。末了,他对张罗好早餐的贵人交代几句,就见克里斯背着董司常走过来,听两人对话,貌似某人在扮虚弱地埋怨对方不够浪漫。
「早!」
听克里斯精神饱满的宏亮嗓门,黑晊世无奈地瞥去一眼。
将人放在椅子上後,克里斯收到他的怨夫眼神,又不见尤尔身影,便意会地笑了笑,满脸春风得意,「抱歉,昨晚吵到你们了,下次注意。」
「……」
董司常默默撇过头,表示才没听懂什麽下次不下次。
这时,罢课司机也灰头土脸地爬过来,趴在饭桌上状似活屍地不停抽搐,「要命喔,昨晚不知哪来的野猫叫个不停,叫到凌晨一点,还跟另一只野猫搞双重奏,害人家梦到被一群流浪猫围攻,吓死老子了。」
昨晚一直叫的野猫羞耻了。董司常愤恨地低下头,怒抢克里斯正好夹起的葱花蛋。黑晊世也默默地转回炉子前,表示不太清楚双重奏是怎麽回事。
「闭嘴吃饭!」克里斯丢去一个眼刀。
「闭嘴就不能告诉你们阿拔查到东西啦,啊,算了,阿拔你跟他们说,老子饿了。」罢课司机吞了口粥,朝对面的墙壁念:「开启投射功能。」
一束红光遂自灵脑镜的中心点射出,照出一道立体虚拟影像,画面正是一位同样戴着灵脑镜的黝黑壮年对他们咧嘴傻笑。
「嗨,大家好久不见。」
拔个死机给人的感觉十分憨厚老实,是个跟罢课司机截然相反的人,但也拥有多数技术宅的共同特点,不擅於说什麽交际应酬的客套话,一打完招呼就立刻进入主题。
「我在吴饶的电脑里找到一份名单,上面纪录病人的血型、健康状况、可用器官,还有份盗卖器官的流向与金额。这些人大多是无家可归或是社会边缘人,要不就是长期病患。」拔个死机顿了一下,「范通也在里面。」
探测员同侦察员一样,只要灵魂不死契约尚在,就能申请一具新躯体,但地府至今都没有范通的消息,契约之力也感应不到他,极可能不是灵魂严重毁损,就是魂飞魄散了。
董司常咀嚼的嘴一停,立刻站起身,也不扮虚弱了,「我回去申请拘捕令,光是杀害地府探员就够将吴饶判下死罪。阿拔把名单传来,我派人核对这些人的阳寿与勾魂记录。」
「好。」
董司常又对其他人正色道:「以我昨天的观察来看,吴饶没什麽道行,灵能修为非常低,应该只是个学了点旁门左道的半吊子,但他能让范通吃这麽大的亏,肯定是有厉害的法宝或靠山,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知道了。」
克里斯见他才吃没两口就赶着要走,便连忙抓了个保鲜盒装点菜,跟着一起到传送门前,把餐盒塞过去,「别饿着做事。」
其实神仙体质跟凡人不同,不是非得进食才能生存,何况是无助修为的凡间食物,平时喊着饿也多是因为嘴馋,但这份心意仍让董司常甜蜜不已,发出一声软软的「喔。」
撒娇般的回应,让克里斯颇为受用地微眯了眼,望见董司常白晰的颈项旁有一点尚未褪去的印痕,不禁想起昨晚的种种春色,便心痒难耐,忍不住俯身抱起对方一阵狂吻,直想把董小七拖回床上,绑在身边一辈子。
一辈子?
当这三个字闪过脑海时,他心中一震。
怎会突然有这麽浓烈的情感?这份友情又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
或许他最初愿意接受这份感情,只是舍不得这个一直为自己默默付出的人,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对董司常确实很不同,至少除了薇安外,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时时放在心上,又兴许是昨晚的肌肤之亲令贺尔蒙产生了变化,让他深深体会到,这份感觉已不再只是喜欢而已。
的确,不再只是喜欢了。
「真的要走了。」董司常微红着脸推开克里斯。身居要职又有重案要办,再不舍也得回归岗位,他踮起脚尖蹭了最後一蹭,就要离开。
「董司常。」
怎麽忽然这样叫?董司常纳闷地停下脚步,回头竟对上克里斯意外柔软的眼神,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接着听到一份语气异常严肃、内容却惊悚吓人的郑重承诺。
「我,克里斯・拜登,愿为你断子绝孙,永世不得超生。」
「……」
两个男人在一起,肯定生不出孩子,更别想子孙满堂,说是断子绝孙也不为过。而董司常身为阎王之子,既是未来的阎罗王,还是永生的神仙,如无意外,也绝无可能有下一世,两人若要厮守终生,克里斯便得永远放弃投胎的机会,故永世不得超生。
多年来,克里斯看着黑晊世与叶育相恋相守,自然也期望着,有朝一日,他能遇到一个好女人回归凡人生活结婚生子,组一个普通的幸福家庭,然後夫妻俩携手走完平凡的一生,直到白发苍苍生命终结後,在黄泉路上向董司常说个嗨,就跳入轮回池。然而,他如今选择了董司常,便等同是放弃这些梦想了。
这一向粗莽的大男人,正用他最特立独行的浪漫,许下一个永世的情缘。
董司常震惊地望着他,冰封千年甚少波澜的脸,竟在视线朦胧之际,扬起灿烂的笑容,「我也是。」
克里斯看呆了。那前所未有的表情,令他悸动得几乎无法呼吸,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耳根微烫地说:「乾!拎盃从没这麽肉麻过,你别再靠夭什麽不够浪漫。」
嘴里说着粗话,眼底却是彼此才懂的情意,这大男人也是个隐性傲娇。
好不容易温存够了,董司常这才甜滋滋地穿过传送门,准备上工去。谁知,当他一踏入地府领域时,就忽感一阵古怪的晕眩袭来,让他差点暂不住脚。
奇怪,自从乞颜治好寒毒後,他就未曾再生过病,怎麽会突然头晕?
好在这晕眩来得快也去得快,他又有要事在身,无暇分心,便暂将此事抛诸脑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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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等待期间,克里斯吃完早餐就回房补眠,罢课司机窝回地下室,黑晊世继续在厨房张罗尤尔的养身料理,贵人出门采买,汤圆则在医院附近监督吴饶的动向。
基於上回汤圆在江家被无故制服,这回又有那名神秘男子涉案,黑晊世便让牠在远处观望即可,以免重蹈覆辙又打草惊蛇。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虽已入冬,却是难得无风无雨的晴朗日,一片静谧的屋子里,只有厨房咕噜的熬汤声与清香的药膳味。
忽然,一道风自前院刮进屋内,落地纱门被吹得沙沙轻响。黑晊世将炉火关小,听闻客厅有细微动静,便探头看去,似乎有什麽往楼梯飘去,他再走近一看,原来只是一张被风吹起的广告单。
他捡起还在缓缓飘晃的纸,突然感觉不对,刚那风来得有些古怪,空气中还隐隐残留了点不同於冬季的萧瑟。他立刻以灵视仔细查看,却没发觉任何异常。正当他还想细寻之际,贵人恰好从外头回来,那份本就极淡的冷意也已消退。
「主人。」
黑晊世瞧她面带豫色,便问:「何事?」
贵人蹙了下柳眉,以意念回报:「我在归来途中察觉到一股异样,虽然很淡,像极了北投温泉街的那股力量,便一路追寻,谁知才追到这附近,对方就消失了。」
黑晊世讶然,「方才确实有股不寻常的风。」
他凝神并指朝空中一挥,口中喃喃念了句咒语,金光闪过,灵视中的景象依旧正常,并无任何异常的术法气息,显然是他们自己多心了,何况基地设有防止妖魔入侵的装置,既然警报未响,就应该没什麽好多虑的。
「兴许那人只是路过,既无害人之心,便暂先不管吧。」眼看尤尔该是醒来的时候,黑晊世吩咐贵人备好餐点,便上楼叫人。
就在他要推开房门之际,听到房内一阵窃窃低语,不禁一愣,育在跟谁说话吗?他纳闷地侧耳倾听,话语却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晰,只隐约听到尤尔微弱的怒斥声。
「走开……」
他心中一惊,以为尤尔有什麽危险,便不再迟疑地推门而入。然而,阴暗的卧房里,只有尤尔一人躺在床上安静沉睡,不见其他人。他谨慎地再凝神视察一番,仍没发现任何陌生气息,就更加奇怪了,难道只是梦噫?
「育?」黑晊世伸手轻抚正蹙眉睡得不安稳的人,谁知指尖碰触到的肌肤竟是一片冰凉,好似这具身躯已失去生命,惊得他连忙晃着尤尔的肩膀急声呼唤:「育,醒一醒!」
尤尔困极地睁开眼,一双惺忪的碧眼往床边游移,像看见什麽般顿了半秒,才转回黑晊世的脸上,满是疑惑,「怎麽了?」
黑晊世反射性地随目光望去,没看见床边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东西,猜想是尤尔睡得意识不清了,便扶着他坐起来,迅速取来外套为他穿上,「身子怎麽冰成这样?来,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後下楼吃饭,我帮你炖了鸡汤补元气。」
尤尔温顺地点点头,走进浴室。在关上门前,他忍不住往黑晊世的身後看了一眼,便紧抿着唇回过身,不理会那只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男人,却挡不住对方悠悠传来的声音。
「看,他们谁都没看到你的痛苦。」
约翰无视门板的阻隔,凑到尤尔耳边,如影随形地轻声细语。
「只有我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