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晊世在门外等了好一段时间,只听闻房内动静不小,却不见有人应门,而他正好心中有事,也没细思原因,直到克里斯打开门喷来一股浓浓火气,才反应过来。
「你们……」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欲求不满的黑脸,囧出一滴冷汗,惊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便尴尬地说:「抱歉,我……晚点再来。」
「不用。」克里斯侧身让开路,见他身後无人,问:「小育呢?」
黑晊世进了房,见董司常正巧看过来,便不动声色地朝克里斯丢去一个眼色,「育很晚才睡,我让他好好休息。」
「喔,你们很晚才睡?」克里斯配合地扬了扬眉毛。
「……」
黑晊世无语。他跟董司常打了招呼後,就自个儿找了位子坐下,也不多废话,直接召回贵人询问,竟得来一个惊人消息。
「狐妖失踪了?」
他们一听,就朝阳台外一探。果然,原先残留在温泉街上的狐媚香气已荡然无存,不只如此,空气还异常地清新,彷佛所有的污浊都被一扫而空。
「昨天那妖气还到处都是,今天怎麽就突然不见了?」克里斯纳闷道。
贵人不解摇头,「我循着妖气找了许久,总算发现狐妖的踪迹,却在赶去途中,发觉妖气正在消退,待我赶到时,就只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虽精气有损,却无生命危险,除此之外,便什麽都没看到了。」
克里斯与董司常面面相觑。这表示有人救了那男人?
黑晊世见她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什麽发现?」
「不知是否是错觉。」贵人不太肯定地抿了抿唇,「昨晚似乎也有人在追那狐妖,但对方的力量很奇怪,让人捉摸不透。」
「怎麽怪法?」黑晊世说着,在房内下了个结界。
贵人收到示意,以简单的幻术模拟当时的状况,将气息缓缓释放出来,房内的光线瞬间褪去,幽暗一如昨夜,白雾层层缭绕。她低声说:「虽感觉不到恶意,却非常的阴暗。」
黑晊世与董司常纷纷凝神感应,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克里斯在这方面的灵感力不如他们,只觉这雾气除了有模拟的狐妖骚味外,没什麽值得担忧的危险性,便安静地在一旁等着。
片刻後,黑晊世凝起眉头,「很微弱,却如影随形,而且……」
「似乎很熟悉。」董司常接道。
黑晊世点点头,「很熟悉的感觉,但微弱得几乎抓不住。」
他让贵人收起幻术後退下休息,自己也挥手撤去结界,「但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谁拥有这麽阴暗的力量。」
董司常想了想,「记得小育之前感应到的神秘男子吗?」
黑晊世一愣,「你觉得是是同一个人?」
董司常迟疑了会,「很难说,那人明显是跟我们对立的,若真与我们追查的目标有关,没道理贵人会感觉不到恶意。」
克里斯挠挠头,没太在意那毫无恶意的气息,但既然他们提出了那位神秘男子,便也放在了心上,不过,目前最主要的还是当前的任务,「现在要怎麽找那狐妖?」
「根据育的感应,那狐妖对这里有独特的羁绊,才会针对此地居民下手,因此不太可能离开,妖气之所以会消失,无非是被人收服,或是她收到风声藏了起来。」黑晊世思忖道。
董司常便说:「那叫罢课用侦测机检查一下。」
「好。」
议毕,董司常就去联系罢课司机。克里斯趁机抓黑晊世去阳台,美其名是分享二手菸致癌物。
「小育怎麽回事?」克里斯关上阳台门,取出一根菸问道。
黑晊世将尤尔今早的异状说了遍,「他的气息十分混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
话题十分之严肃,气氛也万分之凝重,但克里斯却想先给黑大阴阳师跪了。夭寿喔,老黑这个定力太可怕,要是董小七没事一早乱发情,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乾抹净再说!
不过,吐槽归吐槽,走火入魔可不是开玩笑,他咬了下菸屁股,问:「他昨晚做了啥?」
黑晊世摇摇头,「我看着他入睡的,他近来精神不好,昨天的任务也不轻松,不可能还有力气半夜醒来做什麽,而且我一向浅眠,他若有动作,我多半也很快醒来。」
克里斯沉默了一会,语重心长地吐了口烟,「其实我想叫他别再做渡化师,至少在确认脑中阴影是什麽东西前,能别动用灵力就尽量别动,他现在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连蒙古大夫都查不出来的鬼东西,肯定有问题。」
「我也是这麽想。」黑晊世揉了下眉间,深深叹了口气,「每次看他接收黑化物,心里就很不安,但是他……唉。」
克里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找机会跟董事长讨论一下,得让他有个合理的藉口跟上头交代,小育那边你再沟通看看,让他别那麽固执。」
黑晊世勾起一抹浅笑,「谢谢。」
察觉那笑里有许多无奈,克里斯忍不住问:「你们两个最近怎麽了?昨天他在车上突然不高兴,是在闹什麽别扭?」
「不知道,问他也不肯说。」黑晊世靠在栏杆上抹了下脸,「真不知该拿他怎麽办,哄了也哄了,劝也劝了,但他情绪一来,就什麽都听不进去,好像不管我说什麽都不对。」
想到尤尔额头上的那道疤,他心里更觉一阵酸苦。不论他如何悉心疼爱,都还不足以抚平育心中的伤口,甚至让疤痕越结越深,实在不懂是哪里做错了,偏偏他又口拙,怎样都无法哄得育说出内心话,令他越感挫败,也越怕说错什麽让育更难过。
一口白雾缓缓随风飘去,经火燃烧的菸草味却吹不散这股浓厚的愁思,克里斯默然捻熄了菸,觉得自己也无计可施。
以前的叶育十分直率坦白,即使在追求爱情的路上一再跌倒,也依然乐观地坚信黑晊世对自己的感情,两人交往後,一动一静的互补个性更让他们的情路顺畅,即便有争执也很快解决,因为他们一个是藏不住心里话的叶育,一个是舍不得对方难过的黑晊世。
但如今的尤尔已不同於过往,或者说他的变化太出乎所有人意料,究竟该如何面对他的转变,别说是黑晊世,就连他们这些旁观者也毫无头绪。
克里斯扒了下头发,「不然由我去跟他……」
这时,董司常慌张地冲进来,「罢课那出问题了!」
难道是石像里的妖灵又出来了?
两人脸色一变,连忙随董司常赶去停车场。
途中,黑晊世呼唤汤圆回报事情经过,却得到不清楚的答覆,让他本就郁结的心头涌上怒火,一见到搞砸任务的一人一狐,就劈头质问:「突然睡着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好不容易修好微化枪,正要测试时,就突然困得受不了,然後就……醒来後就发现石像全碎了。」罢课司机垮着嘴角,很是懊恼。
「呜。」汤圆耷着耳朵,表示自己也是同样状况。
居然连太阴也毫无觉察地睡着了?是谁有这个本事?
「侦测仪上的显示状况如何?」董司常摇摇头,现在追究责任也没用,真要怪的话,他自己也有责任,不该掉以轻心地只派罢课和汤圆看守重要物件。
罢课司机搬出侦测仪看了半天,迟疑地说:「方圆百里不是活人就是动物,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连游浮灵都没有,这也太乾净了。」
这下他们的脸色更差了。一个地方太脏固然不好,但太过乾净也不正常。
克里斯打量一片清净的四周,果真连昨晚窝在角落发呆的地缚灵都不见了,难怪今天的空气特别清新,「该不是突然来了个牛人,把这里的脏东西全收了?」
「或是这里发生什麽事让他们集体迁移?」董司常说完,便自觉不可能地摇摇头。
黑晊世沉吟地皱起眉,「贵人说的那股力量……」
「那个神秘人?」虽觉得有可能,但克里斯又纳闷了,「他为何没事要帮这里大扫除?」
「我觉得还是不太对。」事态诡谲,董司常一向软嚅轻扬的语气也沉了下来,「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这麽耗着也不是办法,反正妖灵确定不在了,不如先回去,我回头找这里的土地公打听一下,再派人做後续追踪。」
「只能先这样了。」黑晊世仔细审视被扔到一旁的封印布,此时的石像已变成一堆普通的碎石,里头的妖气荡然无存,彷佛这妖灵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情况就好像是……
脑海隐约有个想法就要浮现,却又无法真正摸透。过於烦乱的心情,让他难以思考,只能祈祷心中越发沉重的不安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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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宝贝。」
如情人般的温柔呢喃,让尤尔睁开眼,警惕地环视四周。
又来了,那个人又来了!到底还要缠着自己到什麽时候?
「想被爱却一直得不到,该怎麽办呢?」
「你闭嘴!」他瞪向突然出现在身旁的男人,随泪水溃堤的怨毒目光,令本该澄亮的碧眼深如墨竹,「走开!」
为何他会一直看到这个人?这早该化为尘土的恶人怎麽能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他的人生被毁得还不够惨吗?这恶魔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放过他?
然而,男人却像没听到般,享受他近乎崩溃的神情,边继续轻笑道:「大家都爱着过去的叶育,所以你不管怎麽努力,他们都看不到。不再纯净的你,还能站在他身边吗?」
「不要你管!你走开!」尤尔摀住耳朵闭上眼,试图忽略那些诛心的话语,只想对方消失。他气竭声嘶地哭吼:「我不要看到你!我不要看到你!」
「他们都不明白,无论过去的你如何,现在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男人微微变了神情,似疼惜、似怜悯、又似深情地软下语气,「只有我才爱现在的你,宝贝。」
「滚!你这个骗子!」尤尔终於受不住地爆出灵力,拼命地攻向对方,强烈恨意使平日温和的脸蛋变得狰狞不堪,凌厉的杀气随意念流窜,将所经之物割得支离破碎。
岂知,男人依然面不改色地勾着微笑,一动也不动地承受怒火,却始终毫发无伤,直到像欣赏完一出精彩的表演後,才从容地淡退身影,留下筋疲力竭的人不住喘息。
静谧的空荡房间,只剩下尤尔一人。
他茫然地发了会呆,才拖着蹒跚步伐走进浴室,注视镜中长发凌乱的人,红肿的双眼下是一层乌青,深沉的墨绿眼瞳黯淡得毫无光彩,让这张苍白无色的脸更觉可憎。
这样的人,连他自己都讨厌!
叶育,那个人人都喜欢的叶育,他永远都变不回的叶育,不论自己多麽努力,都比不上的叶育,晊世心里的那个叶育……
为什麽叶育要存在过?
彷佛要证明两人间的天差地远,镜中的影像竟然变了,变成那个扬着阳光灿笑的叶育,耀眼得像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一时间,愤怒、嫉妒、怨恨、自卑……排山到海地涌上心头,让尤尔忍不住放声尖叫。
「啊——」
禁不住震荡的镜子,化作碎片四溅,片片割破丑陋的灵魂。
「育?醒一醒,育!」
尤尔又一个猛然睁眼,就望见黑晊世担忧的面容,这一刻,所有充斥脑海的喧嚣全数消退,留下一份近乎空白的乏力与空虚,让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晊世?」尤尔一出声,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有多乾哑。
「是我,怎麽了?又做恶梦?」黑晊世抽过纸巾擦拭尤尔脸上的冷汗,边以灵力安抚怀里的冰冷身子,试图掩藏心中的余悸。
方才他一回到房里,就见躺在床上的人眉头紧蹙不住轻颤,便连忙过去查探,竟发觉尤尔体内的灵力流窜得极乱,好似在对抗什麽,惊得他立刻将人唤醒。
尤尔注视他半晌,又迟疑地看了看毫无毁损的四周,再看了下自己身下的床铺,才稍感放心地点了头,「嗯,做恶梦。」
望着那满是不安的憔悴脸庞,黑晊世越发心疼地搂紧对方,猜想也许就是昨晚这地方的异变影响了体质敏感的育吧。他轻轻拍抚尤尔的背,柔声安慰:「既然是恶梦,就忘了吧,等下吃完饭就回家,我晚上炖你爱喝的汤,好吗?」
「好。」尤尔扬起灿笑,轻蹭拥抱自己的温暖胸膛,脑海却浮起了恶魔含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