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轻洒,睡得正香的人收紧双臂,将脸埋进大抱枕遮蔽光线,半晌又觉得不够,索性翻身趴上,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徜徉在难得宁静的梦乡中。然而,天不从人愿,闹铃突然大作,破坏了美好的赖床大业。
尤尔不满地皱了下眉,伸手往旁挥拍,却勾不着讨厌的闹钟,好在老天彷佛听到了他的心愿,令铃声戛然而止,他便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吟,双手摸回舒服的抱枕,继续享受这暖暖又结实像真人的触感……
真人?
意识到什麽,他猛地睁开眼,就望见一件不属於自己的灰色睡衣,上头还有块水渍正明目张胆地刷着存在感,便连忙抿紧明显是罪魁祸首的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果真见到预想中的那张脸,刹那间,天外飞来一道轰雷,劈得他满脑子只剩下崩溃的尖叫。
为什麽他会趴在晊世身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尤尔的内心在爆炸,黑晊世却像没事般轻捏他呆滞的脸,「不睡了?」
「对不起!」尤尔惊慌地跳起来,又见那团口水印,瞬间更囧了。他赶忙抓过卫生纸,努力要毁屍灭迹。天,怎麽他都不知道自己睡相这麽差?
黑晊世失笑地阻止他,「没关系,你从小就如此,习惯了。」
就算是这样,也很丢脸啊!
尤尔羞耻地红透一张脸,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与叶育会厚脸皮耍赖大不同的模样,让黑晊世深深地凝视半晌,便将人拉回床上,轻轻拍抚他的背,「再睡一会吧,你昨晚受了惊扰,该多补点眠。」
经过方才的尴尬,尤尔早已睡意全无,但仍乖顺地躺在黑晊世身旁,鼻间全是对方清爽的皂香气息。忽然,他想起贵人曾说过,以前的他常吵着要玩少爷与执事的游戏,便有几分好奇,又觉不好意思地低声问:「那个……我以前真会找你玩那什麽黑执事吗?」
黑晊世笑道:「是啊,你还坚持要我学动画里的腔调说:『Yes,myLord』真是调皮。」
「呃,真的啊?」尤尔尴尬地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紧急掐断的原话——真难想像总是正经八百的晊世会配合他玩那种Cosplay游戏。
「嗯,真的。」
「……」
黑晊世回得相当认真,尤尔也囧得无语,只好目光一转,落在那块口水印上。
「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这黏在身上不舒服吧?」尤尔说着,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伸手去解黑晊世的衣扣,动作熟练自然,好似他还记得以前如何帮对方解衣,直到第四颗扣子,指尖碰到裸露的胸膛时,他才意识过来这举动有多暧昧,内心的小宇宙也二度爆炸了。
救命喔,他到底要蠢到什麽地步?
尤尔欲哭无泪,手也要放不放地僵在衣扣上,不知该如何化解这份尴尬。
其、其实……男人帮男人换衣服,也算正常吧?
嗯……很正常……
正常个头!
他自暴自弃地在脑补中撞烂一颗猪脑後,紧张地抬起视线,竟对上一双过於温柔的深情眼眸,专注而纯粹,毫无保留地倾诉着所有情感,让他心头一滞,所有曾筑起的防线瞬间支离破碎,难以抵抗姻缘链透过胸口传来的悸动。
「育。」
深切的呼唤牵引被封藏的依恋,随着距离渐缩,暧昧的吐息越加醇浓迷醉,这一刻,尤尔总算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拒绝这个人,也不愿再无视了。
一丝酥麻自唇瓣蔓延,他缓缓阖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略带侵略意味的吻,心中似有道声音不断在说——他渴望这人的拥抱,渴望这人的轻抚,渴望这人的一切……所有喧嚣不止的渴望,令他情不自禁地主动轻吮相贴的唇。
这点回应虽小,却足以激起万丈热情。黑晊世捧起尤尔的脸,热切而疯狂地亲吻着。唇舌相濡间,被迫分离许久的两缕灵魂发出强烈的共鸣,引爆心中潜藏已久的慾望,使他们忘我地向彼此宣泄爱意。
「哈……啊……」
激情的吻不断游移,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细碎星痕,不余遗力地传达浓烈的情感,厚实的双手自腰身伸进衣内细细轻抚,温柔得像在膜拜珍贵至宝。
尤尔仰起脖子贴近身上的男人,试图索求更多的拥抱与爱抚,深深渴望与黑晊世彻底融合,这份过於强烈到疼痛的情绪,令紧闭的眼角留下思念的泪水。
执事……执事……
来自灵魂的呼唤,驱使他喃喃诉说不得记忆的爱念。
「想你,真的好想你,执事。」
****
「咕叽——」
象徵某种生理需求的噪音响了半天,罢课司机抬起趴在桌上的脸,朝贵人流下两行清泪,「好饿啊,你怎麽还不做饭?都快中午了说。」
「因为我还没跟主人请示要吃什麽。」
「那快去问啊。」罢课司机已饿到脸色发青。
贵人面有难色,「但主人现在不太方便。」
罢课司机不解地抱头哭喊:「哪里不方便?他不是都最早起的吗?这家伙修行快六百年都可以成仙了,不吃不睡也没差,但老子不吃饭会死啊!」
「唉,怎麽说呢?」一向高雅端庄的贵人难得支支吾吾。
式神与召唤者一向心灵相应,故会随召唤者的情绪起伏,因此当黑晊世生气时,式神会感到愤怒,当黑晊世伤心时,式神会感到忧郁,当黑晊世情动时……
贵人眼眉含羞地别开脸,「他跟少爷正忙。」
「他在叶育房里?」罢课司机立即站起身,不等贵人有所反应就冲上楼,往尤尔的房门疯狂猛敲,扯喉吊嗓,鬼哭神嚎。
「开门啊!起床啊!我好饿啊!」
「……」
「姓黑的别睡啦!老子昨天没吃东西又拉肚子,快饿死啦!」
「……」
「开门喔!姓黑的!姓育的!你们别赖床啦!」
「……」
於是,门终於打开了。
「你终於出来啦,快叫贵人做饭吧。」罢课司机欢快地送上傻逼兮兮的笑容,又随即一愣,「咦?你叫勾阵出来干嘛?要对谁下毒吗?」
「呵。」
一抹冷笑自黑晊世首次展现阴邪的脸上勾起。
「哇啊啊啊——」
惨烈的叫声飙上天际,贵人扶额摇了摇头,这只阿宅真的很不会看脸色!
一番手忙脚乱後,尤尔总算洗漱完毕,望见镜中的自己仍两颊晕红,一枚粉印在锁骨处若隐若现,赤裸裸地宣扬先前的失控,就羞得无地自容,直想再把脸埋进水里退烧。
这发展也太突然、太略过所有步骤了啊!要不是罢课中途乱入,他们就真的要生米煮成熟饭了……唔,虽然他们以前是情侣,应该早跨过那条界线,但他现在什麽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得重新算起吧。
想到这里,脸上的温度便消退不少。
是啊,他什麽都忘了,只有晊世一人记得那段感情,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从零开始,但晊世呢?他对晊世而言,算是新的开始,还是延续旧情呢?
他懊恼地叹口气。
这麽容易就差点跟人上床,晊世会认为他很随便吧?
几次吸吐压下郁闷後,他离开浴室打算下楼吃饭,却没想到黑晊世正好从房间走出来,两人就这麽在走廊上不期而遇。尤尔呆了呆,不自觉想起方才的情事,顿时又僵住了。
黑晊世一如往常地思量今日事宜,没察觉到尤尔满怀羞怯的尴尬,正想说什麽,却见他脸上有不寻常的红,就焦急地伸手探测额温,连声问:「怎麽突然又发烧了?快回房休息,我帮你准备……」
「不是啦!」尤尔连忙打断话,但黑晊世的气息与触碰让他更加紧张,脸上的温度瞬间又飙升一个层次,好像全身血液都往头部冲去,简直快滴出血了。
不明所以的黑晊世见情况恶化,心中一急,便赶忙召唤太裳出来看诊,正巧贵人上楼撞见这一幕,立刻噗嗤一笑地掩嘴说:「主人,少爷只是害羞而已。」
「害羞?」黑晊世愣了愣,在接收到贵人的暗示,看向尤尔锁骨处的吻痕後,才终於意会过来,一向正经严肃的脸也微红了。
「呵,这类恋爱症候群可不属於太裳的治疗范畴喔。」难得见自家主人这般出糗,贵人眼底的狡笑实在很不含蓄。
果然,召唤都过了好几秒,太裳连给个面子现身一下都不肯,黑晊世当下是囧了又囧,尤尔更是尴尬到极点,说了句:「我先下楼。」就要往楼梯走去。
「等!」黑晊世下意识拉住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只能痴痴注视同样羞涩的碧眼,心脏跳得像在打鼓,紧握的手也紧张得几乎麻木。
贵人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遂会心一笑地悄然退开,留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待闲杂人等离开後,黑晊世才轻咳一声,压住心头焦躁,笨拙地说:「抱歉,我没什麽感情上的经验,不知该怎麽做比较好,或讨你欢喜,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其实,为早上失控的情事在意的人不只尤尔,当黑晊世回房冷静下来後,就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不已。失忆後的育对他的感情一片空白,需从头摸索培养起,现阶段的他们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他就贸然逾矩示爱,怕是要吓坏这不安的人。
「没经验?」尤尔怔愣望着对方如少年初恋的生涩神情,才想起来,听说以前的自己才是主动追求的那一方,不禁有几分惊疑,不敢相信这是活了好几百年的人会说的话。
察觉他的疑惑,黑晊世刚毅的俊容浮起一丝羞赧,「我自小潜心修行,清心寡欲,直到遇见你……所以在许多事上,反而没有你来得率真直接。」
也就是说,自己一直都是晊世的唯一?
尤尔讶异地张大眼,不知此刻是何种心情,似乎有高兴,也感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担忧,以及一份沉重的罪恶感。他蹙眉踌躇了会,才飘开目光,不安地低声说:「但我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曾……我……我背叛了你们。」
因失忆爱上他人而背弃过去,还残酷地撕碎对方的心,却又在失去一切後,懦弱地渴求呵护,这一切的自私行径都像块大石重重压在他心头,让他在这段关系中感到自责又自卑,总觉得自己没资格再要求什麽,也因而更害怕重蹈覆辙。
「天意弄人,非你我所愿。」黑晊世轻叹地捧起他的脸,不舍凝视泛着愧疚泪光的碧眼,试着表达自己从来不懂说的情话,「我明白你在不安,而我也不愿逼你,只想让你知道,不论过去、现在、未来,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绝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尤尔哑然,同时也涌起一股冲动,想蛮横霸占这男人的一切,尽情投入对方的怀抱,一起拥有属於他们俩的未来。尽管内心依旧害怕会再受伤,恐惧会又一次在嚐过後失去幸福的痛苦,但这些都已压抑不住他想占据黑晊世的渴望了。
「即使你不愿接受我的感情,我也……」
「我才没有不接受!」尤尔脱口喊了出来,随即在黑晊世讶异的眼神中炸红了脸。他慌乱地随手抹乾眼角,结巴地挽救自己的糗态,「那……我们……那个……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
黑晊世不解地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直到尤尔一个恼羞,硬着头皮主动握住他的手,才总算恍悟过来,立刻拥住脸薄的人,落下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满足轻叹:「於我而言,你的位置永远不变。」
尤尔凝视他映着自己脸庞的眼眸,半晌,扬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