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节外生枝,两人先送雯子回车上交由贵人保护。
正埋首研究新零件的罢课司机猛一抬头,见车里多了个女孩,便推了推灵脑镜,迅速窜至最边缘的角落,「唉娘喂,有妹子,吓死老子了。」
看阿宅惊恐如被拖鞋追打的蟑螂,散发着夹缝中求生存的猥琐气息,尤尔不禁纳闷了。当初晊世替他收服女鬼艾琳时,这家伙还兴奋大喊要帮正妹录影,怎麽这回有个活生生的女孩,反应却天差地远?雯子长得也挺清秀的,不至於被吓成这样吧。
黑晊世失笑解释:「他怕女孩子。」
「为什麽?」尤尔好奇极了。
「这还用问?」罢课司机紧张兮兮地盯着雯子,颤声说:「妹子只有二次元的才萌啊,她们在三次元可是很凶残的。」
凶残?尤尔看了看人畜无害的雯子,又问:「那三次元的女鬼?」
「女鬼有姓黑的在,老子没在怕。」
这奇葩的逻辑,让尤尔又看了看正柔声安抚雯子的贵人,更加疑惑了,「那贵人呢?」
「贵人不是妹子。」
「什麽?」尤尔一听都傻了,不自觉放大音量,「贵人是男的?」
贵人掩嘴窃笑:「少爷若希望贵人像个男人,也是可以的喔。」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时忘了贵人在场,尤尔真是尴尬得要命。
他红着脸打量贵人,只见她五官娇俏美丽,浑身上下无不柔雅端婉,即使身穿层层包叠的和服,也看得出那纤细骨架与雪白肌肤是女子之身,便憋不住疑惑地低声问黑晊世:「贵人真的不是女的?」
黑晊世莞尔一笑,牵着他往宅邸走去,「贵人的能力是幻化与梦术,本就没有固定样貌,仅能借用他人的长相现身,故也无性别之说。」
原来贵人其实是没有长相的吗?
尤尔很难想像那是什麽模样,便又好奇问:「那她现在用的谁的长相?」
「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黑晊世扬起一抹淡笑,眼底有丝难解的惆怅,「那是段很长的故事,以後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重要的人……重要到每天都想看着那张脸的女人吗?
尤尔温驯地点点头,心里却冒起无数小泡泡,说不清是什麽感觉。
与此同时,正苦寻不着尖叫来源的克里斯,开始不耐烦了。
「这房子也太复杂。」
虽然董司常侦测到地下有异样的灵魂能量,但他们一直找不到地下室的入口也是白搭,总不能叫罢课司机扛着大炮进来轰烂地板吧?
「要有耐心。」董司常的心情倒是不错,一路哼着最新学的流行歌曲,每经过一扇门就推开查探,顺道发表一番心得,好似他是来看房子的买家,让克里斯的白眼翻到快抽筋,直想暴扁这不务正业的上司一顿。
「耐心你个鬼……操!你别连一个马桶都看得那麽起劲!」见这家伙竟然还打算往马桶槽探头,克里斯终於受不了地拎起他的後领往外拖去。
「搞不好有打开地下室的机关啊。」董司常索性也不走了,直接挂在克里斯的手上。
「谁跟你用马桶去地下室?又不是要去下水道!」话虽如此,克里斯仍稍脑补了下那画面,顿时扭了一张帅大叔脸,「天晓得上一个用的人有没有冲水?」
董司常瘫着脸呵呵道:「跟阿克一样都不爱冲马桶吗?」
「那是你吧,我卫生得很。」
「你啦,我才没那麽懒。」
「你才……靠!我跟你吵这个干嘛?」
克里斯抹了把脸,果断终止这段没营养的吵嘴,继续拖着董司常往前走。待两人拐进一个转角,踏入一处阴暗後,便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味,他立刻伸手往墙边一摸,打开电源,一间十分宽敞的厨房遂映入眼帘。
以白色大理石打造的装潢精细华美,在莹白灯光下耀眼夺目,也越加凸显地上那滩深红血渍的存在感。血迹旁有台摄影机,瞧那不甚轻巧的机体,估计就是电视台的人落下的。
「接近了。」凝神确认方位无误後,董司常打开离摄影机最近的一扇门,浓厚的血味便扑涌而来,一具血肉模糊的屍体往外倾倒,露出溅满储藏室的斑斑血迹。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屍体,得出结论:「咬成这样,傀魕还真饿。」
「因为牠想尽快摆脱封印,啧,也不知现在恢复多少了。」克里斯往屍体的口袋摸去,找出一个皮夹,里面夹了张工作证,「BSTV摄影师陈雄。」
董司常踮脚看了眼工作证上的大头照,惋惜道:「这面相不长命。」
「废话,人都死掉了。」克里斯没好气地将工作证往次元袋一塞,「去找活着的比较要紧。」
「唉,我又没说那个人一定还活着。」
「……」
确实,现在离那声尖叫已过了段时间,对方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不同於看惯生死轮回的董司常,克里斯仍没打算放弃任何机会。他烦恼地环视周遭,这厨房已是他们搜到的最後地方,但除了储藏室的门外,就不见其他出入口,没道理这户人家建了地下室却不挖个洞吧?
董司常自然也在思考同样问题。他在储藏室与屍体间交互观望,最後瞥向不远处的摄影机,就灵机一动地跑过去东戳西戳,总算戳中了播放键,有些许裂痕的萤幕跳出一段激烈摇晃的画面,不时有女子尖锐的哭喊与男人惨厉的吼声。
「阿克,你看。」
克里斯立即意会地过去一看,发现拍摄的背景正是他们走来厨房的廊道,而当镜头坠地後,画面中的储藏室也正好关上门,再没开启过。
「两个跑进去,却只有一个屍体。」他走进储藏室打量地板的痕迹,果真在一片凌乱脚印中,发现一对疑似高跟鞋的印子往左蔓延。他沿着印子走去,就在厨架旁的角落发现一道半启的小门,门後隐约可见往下没入漆黑的阶道。
「把地下室入口建得这麽隐密干嘛?」他不由纳闷。
董司常从他身後探出头,「搞不好有藏宝藏。」
「拜托办正事喔。」克里斯磨了磨牙抽出枪,拉下悬在门後的灯源线,小心翼翼踏下楼,董司常取出小兔法杖尾随,空洞无神的大眼似穿透障碍往左方移去。
「有人吗?」
声响於密闭空间回荡几番,就归於沉寂,彷佛连吐息都微不可闻。
楼梯的尽头是一面墙,墙前的左方又是一道口,当他们踏入後,就见空荡的密室中,一个女孩狼狈地躺在墙角,再无其他生物存在,克里斯便收起枪走过去。
「是『草泥马的鬼故事』的外景女主持小嫒!」董司常兴奋了。
克里斯冷淡地撇了下嘴,「喔,没在看灵异节目,不认识。」
对他们侦察员来说,生活即是灵异,灵异即是生活,尤其身旁这位七阎王之子天天泡在阴曹地府里,更是灵异中的翘楚,他真心不懂这只董小七对假灵异如此热衷的奇葩点。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神仙,都要与时俱进呀。」
「是啦是啦,好时尚好潮流好棒棒。」
无视克里斯快要吐出胆汁的槽,董司常用法杖戳了戳小嫒的腿,就见小嫒惊叫弹起,又瞪了他们半晌,才醒悟过来地扑向最高大威猛的克里斯,哭得梨花带泪。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喂喂,你们这些年轻人,男女不能干嘛干嘛不懂喔?」克里斯赶紧拉开她。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仍受老一辈的教育长大,观念比古人黑晊世开放许多,却也比新时代人类保守,绝不随意跟异性搂搂抱抱,更别提小嫒还「波涛胸涌」得教人尴尬不已。
「是男女授受不亲。」董司常语调微降似有不满。
「听得懂就好啦。」克里斯拍了下被沾上污血的背心,心想又报废一件了。
极度慌乱的小嫒没心思听他们拌嘴,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便又伸手想抓住克里斯,哭求:「快带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我还不想死!」
「可是……」董司常瘫着脸注视她,「你已经死了啊。」
小嫒一顿,睁大花了妆容的双眼,「什……什麽?」
操!这死小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克里斯瞪了眼董司常,连忙拉起一道微笑安抚小嫒,「别担心,我们会带你出去。」
可惜这话来得太晚,无法接受事实的小嫒已变了脸,绝望、震怒、悲伤……各种怨念,扭曲了她漂亮的五官,原先的甜美嗓音转为刺耳的尖叫:「不可能!我还这麽年轻,才正要红起来,怎麽可以死?我不能死!」
「喂,你冷静点,没事的。」
克里斯惊觉不妙,试图缓和情势。然而,他低估了某人的唯恐不乱。
「别担心,地府的演艺圈很有发展性,琼瑶奶奶正在徵女角,你要不要来试试?」
「董小七你闭嘴!」
不怕神一般的敌人,就怕猪一般的队友!
惨死的幽灵最为敏感脆弱,若不及时安定下来,就容易化为怨鬼。幽灵一旦成了怨鬼,再不消除执念而使怨气又涨,就会转为厉鬼,到时会更难收拾。
「为什麽?为什麽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麽?」小嫒不甘地尖声嘶喊,随阴冷怨气爆出的尖锐声几要刮破耳膜。她眦目瞪向他们,伸长涂着俏丽彩绘的指甲,张牙舞爪地冲来,「都是你们!为什麽不救我?为什麽不早点来?都是你们的错!」
「靠,怨鬼化了。」克里斯一把推开猪队友,无奈地闪避利爪,边掏出伏灵枪。
伏灵枪是相当於灵魂的麻醉枪,能使灵魂失去意识,但效用会依对方的强弱而有所落差,怨鬼或厉鬼的能力皆随怨念增减,因此小嫒越是激动就会越难应付,偏偏他们又不能照一般斩妖除魔的方式直接灭了她,是所有非术法类的灵能者最头痛的对象。
「都是你们害死我的!通通都陪我去死!」
「……」
好心来救人却反被咒,克里斯招架还击之余,也有种既辛酸又想暴走的苦逼。
干喔!拎盃拼死拼活就为了救你们这群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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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楼书房。」黑晊世收回灵视,联系董司常和克里斯告知搜寻结果後,就招来汤圆为他们在前方驱散沿途的残念,以免尤尔又受亡者影响突发感应。
尤尔见他只是一个冥思,连咒语都没念就查得古币的位子所在,便好奇问:「你怎麽知道的?」
「你听董事长说过我与土御门的渊源了吧。」黑晊世见他点头後,才接着解释:「以我对土御门术法的了解,仅需以灵视追踪他们的咒术气息便能轻易得知方位,不过确切位置还是得自己动手找才行,这恐怕得费些时间。」
尤尔有些半信半疑,「很难找吗?但你不是已经知道在哪了?」
黑晊世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很不容易找。」
这答案让尤尔更困惑了,直到他们走进书房,才恍然大悟。
「这……」他愣地望着房内景象,深深感受到屋主对硬币的狂热之情。
只见偌大的书房里,除了靠窗的红木书桌外,其他三面墙竟排了满满的玻璃柜,每一柜摆着不计其数的各式硬币,除了几个现今常见的货币外,还有许多从未听闻的古币,简直是集世界各地古今中外的收藏,更糟的是,摆放的方式还相当杂乱无章,让人无从下手。
黑晊世苦笑,「明白了?」
尤尔垮下脸,「明白了。」
二话不再说,两人立刻分头寻找那枚康永通宝。
好在傀魕兴许是察觉他们的身份,有所畏惧下,暂时不敢兴风作浪,只有横死屋中的亡灵失控作祟,因此尚无时间压力。然而,康永通宝虽不难辨认,但摆在一堆差不多大小的硬币里,就极度考验眼力,饶是侦察员视力再好,也吃不消。
才查完半个柜子,尤尔就已眼花缭乱,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了。他揉着眼轻吁口气,悄悄往对面瞥去,见黑晊世已检查完一柜,正从容地移到下一柜,好似从未有疲惫的时候,就不免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灰心。
何时才有足够的力量掌控感应,不再靠晊世帮忙呢?
这问题终日在他心头盘绕,尽管黑晊世说他已经进步不少,但他仍隐隐觉得缺失什麽,特别是每当大家无意间提起过往时,他总会忍不住猜想,失去记忆的自己真有可能回到他所不知道的从前吗?
忽然,脚边被什麽软软的东西拂过,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汤圆在摇着尾巴求蹭,便失笑地蹲下身摸了摸牠,心情也随掌下的毛茸茸触感舒缓许多,果然还是小动物最疗癒了。
心灵受到小萌物充分的滋润,他满足地轻拍脸颊提振精神,起身继续工作。这时,一阵怪异的寒意袭来,他下意识往房里某处望去,竟在某两柜之间的空隙处发现一扇褐色小门,看来十分普通不起眼,应当只是作为储物之用。
似乎有什麽在里头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该一探究竟吗?
心里虽是这麽问,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地迈去。
越是接近那扇门,那份异样也越加明显,当他握上门把时,身後传来汤圆的低鸣,这一刻,一股强烈的冲动驾驭了理智,驱使他不计一切地拉开门。
下一秒,他猛地倒抽一口气。
视野里,一个温文儒雅的异国男子缓步走来,深邃清俊的轮廓与清明柔和的眼神,是尤尔至今都无法忘怀的面容。男子噙着淡然笑意,从容不迫的优雅闲适又带着让人猜不透的一丝冷意,然而嘴里轻吐的嗓音却温柔深情,彷佛在对挚爱的恋人倾诉爱语。
——这人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魔。
「宝贝,好久不见。」
不!不可能!
尤尔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似想将这男人的真伪看个透彻,然而对方却随着脑海不断翻转的记忆越渐鲜明,无一不是那深深印在心底的容颜。
一次的意外相撞,是这戴着温柔面具的人向他伸出手,开始他们一年多的纠缠。寒风中,是这人为他披上大衣,温暖了他自失忆苏醒後就萦绕不去的孤寂。平安夜里,他们牵着手欣赏纷飞白雪,在午夜钟响之际,这人为他献上第一个祝福。
从那之後,他彻底掉进对方设下的甜蜜陷阱,日日夜夜地被烙上幸福的印章,又在对方亲手敲碎他的额头时,化成无数把利刃刻下永难磨灭的伤痕。
为什麽要让他再遇见这个人?
万千情绪奔腾,一时间,尤尔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只能轻颤地流下泪水。
「育?」
黑晊世早在收到式神警示时就冲了过去,却只见汤圆弓着身做出威吓姿态,而尤尔一脸悲痛地瞪着前方,对他的呼唤恍若未闻。他纳闷地顺着尤尔视线望去,狭小的储物室里堆满杂物,并无任何异物。
「怎麽回事?」他问向汤圆,只得到有危险的答覆,就越发感到不解,直到尤尔轻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令他憎恨至极的名字。
「约翰……」
「什麽?」黑晊世惊疑地再次看去,竟见约翰的身影逐渐隐现,不禁震愕。
这恶人不是应该已在炼狱受罪吗?为何会出现在这?
「呵。」约翰以余光轻轻扫过黑晊世,似不将他放在眼里般,对尤尔伸出手,柔声道:「宝贝,跟我走,我说过要让你这一生都幸福的。」
黑晊世一听,顿时爆起波涛怒火,同时也升起莫大的恐惧——他害怕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尤尔会再次受到约翰的影响,更害怕自己会又一次失去好不容易寻回的心爱之人。
不!他不准这人再伤害育,绝不可以!
前所未有的妒恨与杀意冲击心神,不住在脑海喧嚣,式神们因受情绪波动,几乎要呼之欲出,空气随之震荡发出嗡嗡声响。汤圆化回九尾白狐的太阴原貌,腾空飞起,发出一长串尖锐的叫声,将一条雪白长尾往主人的脸上狠狠抽去,留下一道刮痕。
热辣的抽疼让黑晊世惊醒,这才察觉他们已被笼罩在一层淡薄黑雾中,两道金绿光束正自他们的头顶缓缓流向约翰,同时也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在陆续流失。
刹那间,他灵光一闪,立即屏气凝神往约翰的手背一看,果真发现一道极为特殊的五芒星纹在渐渐淡去,那正是土御门家的封印之痕。
他当机立断地打去一道罡气,大喝:「虚空无相,破!」金色的五芒结印随即穿透「约翰」的身体,令对方吃痛地扭曲假冒面容,迅速消退。
「育,那不是约翰,快醒来!」见尤尔仍魂不守舍地发着呆,黑晊世赶紧捧起他的脸,催动言灵,强行唤醒陷入混沌境界的人。
尤尔眨了眨湿润的睫毛,待无神的碧眼聚焦後,发现约翰已无半点踪影,思绪方缓缓沉淀,直到汤圆缩回迷你体型飞到他肩上,舔了下泪湿的脸颊,他才完全清醒过来,茫然不解地问:「刚才是怎麽了?」
「是傀魕。」黑晊世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苦笑道:「我想牠也许拥有读取他人过去的能力,并幻化成最牵引激烈情绪的样貌,藉此引发强烈的恐惧,以吸取生气增加力量,待对方被吸收殆尽後,再吞食内脏提升修为。」
莫怪连土御门都束手无策,毕竟这世上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心。
尤尔呆了半晌,消化完这堆资讯,恍然大悟道:「这里的怨气之所以会这麽重,不但是因为他们无端惨死,还在死前抱着极大的恐惧,可以说是被自己最怕的人活生生吓死?」
黑晊世点点头,「所以我们要趁傀魕恢复前找出古币消灭牠,以免後患无穷。」
「好。」尤尔应完,便不再多说地投入工作,平静的神情好似方才什麽事都没发生过。
黑晊世担忧地望着他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