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开天辟地以来,神魔妖混杂横行,征战杀戮不断,人类夹在其中,苦不堪言,终积怨成鬼、化魔为乱,使世间更添怨气,直至天地大战重创魔族,天帝设下天、魔、人三方结界,方还天地清静,又设地府掌管生死轮回,以维持人间平衡。
然天下之大,非一方之力所能运转,故地府於人间挖掘具特殊能力者为己用。这些天赋异秉的灵能者,与地府签下灵魂契约後,将受契约之力强化原有肉身或获予新躯,暂时脱离轮回道,直到约满方能退休或续约,一旦退休,便恢复凡人之躯,重入轮回。
而他们的工作,则是斩妖除魔、躯鬼收灵,解决人间的超自然灵能案件,即为灵能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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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归原点(一)
恼人的铃声持续响着,睡意正浓的人在被窝里挣扎许久,才不胜其扰地按掉闹钟,抱着棉被翻过身。他习惯性往身侧摸去,却在触及冰冷的床单时睁开双眼,一个空荡荡的枕头遂映入眼帘,意识也随之清醒。
外头,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轰隆引擎声划破早晨的宁静。
尤尔意兴阑珊地坐起身,眉间因脑袋的隐隐作痛而微蹙。待不适稍缓後,他才下床拉开厚重的窗帘,眼前尽是一片灰蒙的天空与一栋栋堆聚矗立的铁方盒子,不见曾经熟悉的宽阔蓝天与欧式楼房,就连阳光也没有预期中的热烈。
「哈啾!」
台北的空气较德州闷湿,他不甚习惯地打了个喷嚏後,就随意换件衣服走出房门,不再等着谁拿薄外套追来叮咛他小心着凉。
空荡的洗手台上只有一根牙刷与一瓶据说是他以前惯用的洗面乳,淡淡的柠檬香很是甜雅怡人,却不如曾闻了一年的薄荷清香勾动情怀。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换回去的打算。有些东西再美好,也未必值得留恋,特别是当那份悸动只是一场残酷的骗局时。
洗去睡意後,他抬头注视镜中沾着水珠的脸。昨晚他没怎麽睡好,气色有些苍白,碧色的眼瞳也呈深幽的湖绿,左上额角的细疤依旧,在几无瑕疵的皮肤上显得特别扭曲。
他面无表情地拨弄被水沾湿的浏海盖住额头,才发现刚剪没多久的头发又快长到肩膀了,不免有些奇怪地皱了下眉头。
完事後,他缓缓踩着楼梯往下,闻着扑鼻而来的炸油条香,感觉记忆中美式松饼的奶香味已离他非常遥远,唯有此刻的饥肠辘辘最为真实。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
他默数了下自美国归来的日子,似乎还不够长到让他适应这似曾相识的陌生环境。
「唷,醒啦?」绑着短马尾的金发蓝眼大叔叼着菸坐在沙发上,抬起长满胡渣的下巴打了招呼,穿着背心的高大身躯露出两臂健美肌肉,宽松运动裤下的粗壮双腿正大喇喇地翘在茶几上。此时,这位大叔正在看晨间新闻,以相当流利的标准中文夹带着台语交代:「卡紧呷呷(快吃一吃),今天应该有案子。」
克里斯.拜登,也就是这位不修边幅的大叔,曾是美国特种部队的队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阵亡,死时三十五岁,让当时在附近巡视的东方地府第七殿阎罗王之子捡到,就被招揽进侦察部门,目前担任他们的队长。
电视里,女主播尖着嗓子报导今日头条,即是近日的几起凶杀案,没多久又转回政治焦点。克里斯看着几个政客互呛扭打,乐得拍腿大笑,「来了来了!」
尤尔无语扯了下嘴角,往饭厅走去,就见一个戴着黑色护目镜的瘦小青年迎面走来,对方手上捧着一锅加满五颜六色酱料与油条的豆浆,嘴里边自言自语地碎念着。
「别啊,老子赶工,就算憋着不拉屎也要……」青年走到一面墙前,抬脚踢了一下,就钻进随之隐现的洞口,洞内有一道往下延伸的阶梯,通向不知名的幽黑空间。
据说,这人是地府派给他们的随队技术人员,叫罢课司机,负责研发武装器具或机关,身世年龄不详,来历也是个谜,终日待在地下室里研究新道具,嗜好是上网跟好基友拔个死机交流各种宅男爱好,因此克里斯常以「阿宅」来称呼他。
「少爷,早。」穿着和服的女子端出刚炸好的油条摆上桌,投来优雅的美丽微笑。
坐在圆桌旁的黑衣男人闻声望来,深邃的眼眸彷佛他已如此注视尤尔好几世纪,「早。」
男人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低沉的嗓音是令人安心的语调,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令尤尔忍不住眨了下眼。
那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谁也曾对自己这般微笑。
「早安。」尤尔移开视线,拉开椅子坐下,见桌上餐点依旧热腾,未有减少,另一人的碗盘也空无一物,不禁有些疑惑,「你们不吃吗?」
「今天少爷起得晚,主人在等你。」女子舀了两碗新鲜的热豆浆给他们。
尤尔一听,便觉得不好意思,长期作恶梦的毛病让他总是睡不安稳,昨晚又特别严重才赖了床,没想到竟会耽误到人。
「贵人。」黑晊世使了道眼色,让侍从勿再多言後,便夹起一块蛋饼放进尤尔的碗里,「吃吧,别饿坏了。」
黑晊世,名字本意是日光至世,几百年下来一直都用得好好的,谁知自从某部动画红了之後,他就连名带姓地悲剧了,每凡谈及姓名,都会被人回以惊奇的目光说:「黑执事?」
他师从阴阳术,拥有支配式神的能力,那和服女子即是他的式神之一,名唤贵人。二十八岁时,他到父亲的故国明朝游历时遇上阎王之子,而後便於世界各地为地府办事兼修炼,也因此精通多国语言,是队里最年长的人,阅历也最为丰富。
叶育——即是尤尔——的母亲去世後,黑晊世就代为抚养当时才十五岁的叶育,八年後,两人结为爱侣,相恋相守六十多年,若没有一年半前的那场意外,他们至今仍会是对相爱甚深的幸福伴侣。
奈何世事无常,失踪归来的叶育,如今成了只有不到两年记忆的尤尔。
「谢谢。」尤尔腼腆地笑了笑,态度客气而疏离,视线也始终不敢落在黑晊世身上。对於这个被自己遗忘的昔日恋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客气。」黑晊世无奈地微抿唇角,对於彼此的新关系,他也还在适应中。
贵人暗叹地摇摇头。都过了一个月,这两人还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期。她想了又想,决定拎起正蹲在桌上吃油条的小白狐离开,替他们制造些独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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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尔将右手放在纸鹤上方,努力想像纸鹤腾空飞起的样子。
一秒、两秒、三秒……二十秒都过了,纸鹤仍闻风不动。他烦躁地瞪着纸鹤,不解自己为何又失败了,明明昨天至少还有移个位的。
「别急,你之前封锁灵力太久,还需要时间恢复。」一旁的黑晊世连忙安抚。话虽如此,但他也明白,这其实是尤尔还没完全接受自己的能力而产生的束缚,像这类意念型的灵能者,对自我的心理建设最为关键,任何心理变化都足以影响能力的表现。
「嗯。」尤尔抿着嘴低应一声,眼里尽是说不出的失落。
黑晊世见他这般,心里也疼了。他沉吟了会,捡起桌上的纸鹤,握住尤尔的右手朝天托着,「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照我说的去做。」
面对黑晊世突然的举动,尤尔愣了一下,但见纸鹤被放上掌心,又见对方神情温和而严肃,未有一丝暧昧,才听话地闭上眼吸气。
在看不到外物的漆黑中,手背的大掌传来熟悉的温度与触感,好似身体还记得自己曾被这人牵着手走过无数风雨。
「摒除杂念,沉静心思,想像你正在一个最舒服的地方,那里能让你全身都很轻松,连大脑都一片空白。」黑晊世注视着尤尔的脸,见他微锁的眉头松开後,才继续说:「现在,有一只白色的小鸽子来到你面前,你仔细看看牠的外观,眼睛、嘴喙、羽毛……」
随着沉稳柔和的嗓音引导,尤尔的脑海里渐渐描绘出一只小白鸟,灵巧可爱的姿态教人爱不释手,令他微微扬起嘴角。小白鸟似感应到他的心情,竟也歪着头眨了眨晶亮的圆眼,轻轻在他掌间跳了一下。
「现在,小鸽子动了下翅膀,慢慢飞起,牠拍动着羽翼,在你身边绕了一圈後,往更高的空中飞去,你希望牠飞向哪?」
小白想去哪?
尤尔忍不住在心里帮小鸟取了名,想着牠轻盈地打了个旋,飞向清澈广阔的蓝天,空中飘下洁白的羽毛,与铺在他身下的白棉花云融为一体,看来真是漂亮极了。
黑晊世看着成果,满意地点头说:「睁开眼看看。」
以为只是教学的其中一个指示,尤尔未有多想地张眼一看,竟见纸鹤正生龙活虎地满室打转,便忍不住兴奋地握住黑晊世的手,高声欢呼:「成功了!我终於成功了!」
这发自内心的欣喜反应,令黑晊世跟着笑了。记得在很久以前,他们还没成为恋人时,就已天天这般牵着手,尽管两人当时都不明白彼此情意,只道是朝夕相处的习惯使然,却也十分享受这与彼此分享掌温的时刻。
兴奋的热头很快就过了,尤尔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无措地看向黑晊世,想说点什麽抽回手,却在触及对方眼底深不可测的情感时,顿觉脑海一片空白。
黑晊世凝视映照自己容颜的碧眼,想轻抚他永远看不腻的脸庞,又害怕这份逾矩会让尤尔排斥,才总是强忍心中苦涩,默默守候而不敢多近半步。
一时间,两人无语相望,却是谁也没松开手,直到有人闯了进来。
「喂,在楼下叫了半天,都没听到喔?」克里斯一踏进来,脚下就发出似踩破什麽的声响。尤尔愣地抽回手,就将这一幕看个正着,立即发出惨烈的惊呼。
「小白!」先前还活灵活现的小鸟就这麽惨死在脚下,尤尔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什麽小白?」克里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挪开脚一看,竟是被踩烂的纸鹤,就纳闷地捡起来,「一个纸鹤嘛,想要就叫老黑再折给你,反正他……」
「有什麽事?」黑晊世打断话,伸指夹过变形的纸鹤,弹指间,纸鹤已恢复原状。
尤尔赶紧接过「复活」的小白,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里,如此充满稚气的举动,让黑晊世莞尔一笑,好久不见育这般了。
克里斯环臂靠在墙上,看这两人的互动是既暧昧又举步不前,便忍不住大翻白眼。他轻咳几声,刷了把存在感後,才说出上楼喊人的目的,「董事长要来了。」
「他有空过来?」黑晊世有些讶异。
这三、四年来,他们的上司在地府的业务十分繁忙,渐渐变得极少现身,只会利用通讯器交代任务,若有需要递交的物件,则多由克里斯通过基地传送门亲自送去,或召唤空间穿梭者急件快递,如今忽然要亲自过来,恐怕有什麽要事。
相较於黑晊世的疑惑,尤尔却是紧张了起来。据说董事长是真正的地府冥官,还是阎罗王的儿子,跟他们这些人间招来的职员不一样,不知长什麽样子?会是像电视剧里那些畜头人身的牛头马面吗?还是像垂着舌头的黑白无常?
黑晊世见他脸上浮起局促的神情,就哭笑不得地说:「董事长为人随和,绝非三头六臂,不用紧张。」
「就是,你当他是什麽?全世界就那家伙最无害了。」克里斯也失笑地拍了下尤尔的头,「去,先下去等,我跟老黑说一下话。」
尤尔没想到会被看穿心思,便尴尬地摸摸鼻子,一溜烟地逃下楼。
待人走远後,克里斯才摸着下巴的胡渣,感慨道:「这囝仔(小孩)真是变了,以前我要是这麽说,他都会吵着要留下来听。」
「育经历了许多事,不能强求他。」黑晊世说得淡然,眼里却难掩几分落寞。
克里斯撇了撇嘴,伸臂勾住他的脖子,低声说:「喂,都一个月了,你们怎麽还没一点进展?要是我早就把人吃乾抹净了,你动作也太慢。」
「……」
黑晊世默了又默,才在克里斯逼问的眼神下,颇囧地承认,「我不知道该怎麽做。」
以前是叶育主动死缠烂打地追着他告白,如今情况反了过来,他却对如何追求喜欢的人毫无概念,只知道一味地温柔照顾,就跟过去的几十年来一样。
「不知道?」这下换克里斯无语了,一张帅大叔脸也皱了起来。对喔!这家伙是活了几百年的的老古董,什麽四书五经、三从四德都是入骨的僵化,要一个传统保守的东方古人学会现代人的泡妞术,还真有点难度。
倘若这段腹诽让黑晊世听到,恐怕要气得掐死这乱学中文的阿斗仔了。
什麽三从四德?又不是古代妇女还立贞节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