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不臭也不香,我很喜欢闻。他说把窗户关起来开空调好了,免得我到家成了疯婆子。我欣然同意。
他问起我的家人,我向他解释为什麽我要回阿姨家而不是找爸妈。才半个小时,我们便已经历了一场家庭风暴和死亡惨剧。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忘了吧。」我说,望向窗外。由於出门得早,车辆没有想像中多,後退的风景让恼人的思绪逐渐撕裂分散,破碎离解。我彷佛没有情绪,只是空虚的躯壳。
「我也没有家人。」他突然说,我没敢惊动他,只让他自己慢慢说下去。「我们这样的人活不长,长期处於饥饿的状态,挣扎着求生。他们并不是有意离开我。」
「他们也只吃肉吗?」我好奇地问,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的侧脸。
「嗯,食肉的族群。」他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却感到一阵刺痛。他是怎麽熬过来的?他是如何面对社会不公的要求,朝他的喉咙填塞他无法下咽的东西?他是怎麽学会挺身对抗、接受真实的自己的?
「好辛苦。」我说,有一小部份是针对我自己。
「每个人都有特别的苦处,没有人是快乐的。」他说。我想听他多说一点,但他就此住了口。无论好坏,都想要多了解一些,这样是不是很恶劣?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沉默让隐约不明的CD音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Dido的歌声温柔地围绕着我们,填满车内了冷淡阴暗的角落。
I won’t go. I won’t sleep. I can’t breathe. Until you’re resting here with me…
在敞开心门让对方进入时,也想要求对方让我看见他的心。他的心在哪里?对我而言,他仍是一团谜。他的心在哪里?对我而言,他仍是一团谜。我的人生和他的人生、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我的食慾和他的食慾……好想去休息站买点东西吃。他突然笑了一声,如同听到了我内心的胡言乱语。
「我一直觉得女性是比较高等的性别。」他说,丢出了敏感的议题。
「为什麽?」我不解地问。
「就功能性而言,女性比男性多样化多了;就生物存续的观点而言,男性的工作只有几分钟而已。除非是由雄性孕育幼儿的生物,父亲的功能才比较持久,否则该像黑寡妇一样,交配完就把对方吃掉,或许比留在身边要来的富有效益。」终於,在老弱无用的论点後,他认为男人该死。
「结论是?」我问,完全没了食慾。
「世界上的男性太多,非但没能发挥功用,反而造成许多拖累。」他的脸色黯淡下来,音量也减弱了许多。「我爸曾经想要吃了我。」他似乎是这麽说的。
「什麽!」我忍不住惊叫,他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他有想过要吃了我妈,不过我是比较容易得手的目标,所以他趁我睡觉的时後到我的房间……一切都是饥饿的错。饥饿是本能,告诉我们必须进食、维持生命,然而当我们根本解决不了饥饿的反应,是不是乾脆死了方便?」他说。我後悔了,我根本不该进入他的内心。他的保护膜之所以坚韧,是为了避免让人触碰其中残破不堪的碎片。我们的遭遇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你觉得我在唬你吗?」他转过头来问,我用力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的眼角含着泪水。
「真是的,每次跟你在一起就口不择言,糟糕透顶。」他苦笑着说。
「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记得这一点。」我说,看着前方的路。
「你也是。」那一瞬间他让我有种错觉,彷佛我是幸福的、值得赞美的存在。
我需要他在我身边,提醒我活着是件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