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绿的住处距离圣若望大学,搭乘公车有半个小时左右车程。靠近外双溪一带,这里位於铭传、东吴等大学交界处,许多学生都会在这边租房子。
对一般的研究生而言,研究室是工作的地方,就像是一间专门用来读书的书房。研究室里头有最少的干扰,把可能影响研究和读书进度的诱因全部放置在吸纳每天疲劳的租屋处。
对彼得绿而言则不然,他待在研究室的时间,不知从何时开始比待在自己房间的时间更多。
租屋处,反而像是仓库,像是久久才回一次的老家。
十坪大小的房间,位在一栋公寓顶楼上加盖的铁皮屋中。坪数以台北市的出租房间坪数来说算大,但铁皮屋冬冷夏热,想要空间,又想省钱的学生才会考虑。房间里头虽然有一台冷气,但面对夏至动辄接近四十度高温,往往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明明冷气开到二十度以下,却老半天才降至二十八、九度,就再也降不下去。
彼得绿走进房间,房内谈不上有任何设计感。房间里头毫无摆设与装饰品,就像一间随时可以来来去去的廉价旅馆。地板上有张床垫,彼得绿坐在床垫上,打开床沿靠墙处的电风扇。电扇像是有阵子没人使用,扇叶蒙上一层灰。
打开衣橱,衣橱内的衣物还算乾净,看得出几乎是至少穿过一两年以上的旧衣服,衣服因为长年穿着而失去光泽。
彼得绿拿了几件白衬衫,配上牛仔裤与西装裤,以及家里长辈留下来,一件已经超过三十岁,没有内里的轻薄皮外套。其他就是一些简单的内衣裤和袜子,大约是足够生活三到五天的轻便服装。
彼得绿想起白玛特别嘱咐他要记得洗澡,脱下外衣走进盥洗室。
透过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彼得绿面对自己一脸胡渣,以及久久没有整理,几乎留到肩膀的长发。他转动水龙头,接了一盆子热水,拿出刮胡刀,没有使用任何泡沫就开始刮起胡子。热水蒸腾,很快的整间盥洗室都充满蒸气。
剃完胡子,彼得绿打开淋浴用的莲蓬头,他过去习惯把水温维持在不甚温热的温度,但今天像是特别想要洗得乾净些,水温比平常高出许多。
当水淋在头上,滑过脸颊、肩膀、胸口、腹部,然後渐渐往私处与腿部流动。彼得绿阖上双眼,感受水流在他身上活动时,每一寸肌肤传来的温热感。
莲蓬头流下的水,淋浴的人希望水能冲走身上污垢,还能让心灵也跟着洗得澄明。
「要是有浴缸就好了。」彼得绿喃喃说。他对在台北的生活品质要求不多,唯独一直想要好好泡澡的愿望,始终难以实现。一年顶多去个一两次北投,其他时间对普通学生来说,要租一间能泡澡的房间,谈何容易。
洗过澡,彼得绿拿出白玛送给他的手机,按照信纸上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
「嘟噜噜……嘟噜噜……」响了将近十秒,电话才被接起。
「喂!这里是夏公馆。」接起电话的,听起来是一位语音略带沙哑,吐字清晰且稳重的中年男子。
彼得绿许久没有跟陌生人通电话,略显紧张的说:「您、您好,我是圣若望大学心理谘商学系,汪、汪敏谦教授的学生。」彼得绿因紧张而略为口吃,用很官腔的措辞介绍了自己。
男子听到是汪敏谦教授的学生,顿时意会过来,语气从平和稳重转为热情,说:「您是彼得绿先生吧?汪教授是我们家老爷的好朋友,关於您要造访蝉鸣山庄之事,老爷都已经交代了,请问您计画何时前来呢?」
「我预计搭明天早上的车,算一算时间,应该明天下午五点前会到。」彼得绿一面看信纸上交通资讯的内容,稍微计算一下,便说。
「绿先生,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派专车接送。」
「没关系,我也想好好看一看南投,让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好,那我就不勉强了,明天我会静候您的到来。」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是蝉鸣山庄的管家,我姓雷,称呼我雷管家即可。」
「雷管家,小弟算是晚辈,就别用『您』称呼我了,我听起来怪别扭,而且也受不起。」
「哈哈,老爷的贵宾,我们山庄上上下下都会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招待,若您介意,那我就称呼您一声绿先生。」
听到雷管家爽朗的笑声,彼得绿放心不少,说:「那就明天见了。」
隔天一早,彼得绿搭上清晨六点十分的国光客运,前往南投。
也许太久没有旅行,前一晚彼得绿睡得并不安稳,但旅行带来的兴奋感,让睡眠不足的他上车後竟然没有一丝睡意。他看着窗外,看着台北都市的灰色丛林不断後退,丛林的高度不断下降,空气也从灰蒙蒙的颜色逐渐向淡蓝色稀释。
客运上播放供旅客打发时间的电影,通常不是什麽第一流的院线片,多是一些B级片,或是早已不被年轻人所认识的往日经典。
车上乘客几乎都睡了,彼得绿睡不着,心思也不在电影上。他从背包中拿出DSM(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这本可是心理谘商与实务工作者的圣经,由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出版,用来作为精神疾病诊断的指导手册。对於精神疾病的诊断、描述、治疗等等的词汇与内涵,皆有明确的定义与记载。DSM每几年就会进行改版,与时俱进,如第二版中将「同性恋」列为可诊断的一种疾病,这个看法早为现代精神病学所摒弃。第四版之後对於忧郁症有更多着墨,这也因应现代人罹患忧郁症的普遍程度。
翻开这本许久没有阅读的书,彼得绿还先确认一下带的是不是最新版本,确认是最新版本後,才松了一口气。
翻到「解离性疾患」,其中在「解离性人格疾患」这一页,一张书签落了下来。
彼得绿拾起书签,书签是用淡淡的绿色竹片所制,上头还有一幅以各色压花拼贴的、停在芦苇上的蜻蜓。书签背面,女性手笔清秀的字迹写道:「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八个字,右下角还有名字,题着小小一个「黛」字。
把书签放回原本插入的那一页,彼得绿阖上书本,在仅能听得见引擎声的客运车厢内,他开始想着一件事,「到底是什麽案主,汪教授会特别指定自己前往进行谘商,而且教授在信中特别提到唯有自己能觉察到案主的病症。」除此之外,汪敏谦留下的讯息极少,自己简直就像被邀请参加一场推理竞赛,书信本身就是一个谜。
「会是什麽样的一位案主呢?」彼得绿左想右想,心中没有一个答案。越是用心思考,他越觉得疲累。没想多久,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