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干净泥土之后,曜华慢条斯理地把沾了口水的手指往她衣服上擦,然后把她拎到石阶上,自己在她身旁坐了,才将她整个团着抱在怀里:“我安慰你,好生受着。”她幼时一哭闹必是他抱着哄才能消停,不知道她这么大了还有没有效果。
炎君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被强行摆成这个姿势,心里既恼且怒,若是能动弹,她必要咬他两口泄愤。
还好生受着,搞得她多稀罕他安慰一样,呸!
约莫过了一刻钟,曜华觉得差不多了,把怀里一团往旁边一放,舒展了下手脚,瞥着依旧一动不动的炎君,终是松了口:“你回来,我很欢喜。”
自从有了炎君,他就没省过心。她没了,日子才太平些。他摸着自己上翘的嘴角,觉得回到以前随时随地准备收拾她的烂摊子的状态,自己也不是全然不开心的。
真是作孽!
炎君一震,眼里的水几乎喷涌而出,她急忙把脸埋在双膝间。泪水汹涌,喉咙哽得难受,抑制不住地发出呜咽。
不能不去想他是欢喜她回来,还是欢喜她带着沧落的元神回来。明明觉得委屈,却不能委屈,因为她并不被在意,所以只能逼着自己强硬起来。可就算是这样想了,他仍是只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真是作孽!
把自己唾弃了一万遍以后,她呆坐在原地,费力地转动大脑思考。分离沧落元神这事,她是肯定逃不开的。若侥幸得活,她也无法面对长琴。至于曜华,大约她与他一刀两断,再无干系才是最好的结局。
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炎君抹着眼角残泪,打算找个地方将就睡一晚——她原先的屋子让婢子睡了,得另寻住处,一转身却一头撞在胸壁上:“!”
曜华怎么还没走?!
“哭好了?”等了一会儿没见她给反应,曜华继续道,“哭好了就去睡吧,书房给你收拾出来了。”他不知她的眼泪竟也这般多。
炎君绕过他,默默地朝书房去了。
所谓的“书房”是曜华屋子的外间,放些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闲书,是他平日看书的地方。其实不算小,但玉清府正儿八经的书房叫“藏经阁”,绝不是这件屋子能比拟的。
炎君到了一看,几柜子的书被收得一干二净,家具都照她原先屋子一模一样摆放,甚至在墙上开了扇窗,能看到外面的湖景——她记忆中那墙本是靠着书柜,并没有窗。她强迫自己对着曜华扯出笑容:“谢谢。”
曜华看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跨入里间。
玉清府乃梵气结成,若不御气而行,眼中所见皆如无物。依着炎君这情况,虽知道她不至于弱得要掉下玉清府,但总归是放在眼前安心一些。
炎君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事,以为会睡不着,却很快入眠。
醒来是因为身体本能地警觉到有危险。她下床佯装去倒茶喝,刚在桌前站定就本能地屈起左肘朝后猛击,左脚也跟着飞起。她借着左脚踢出的力道,顺势回身,右手成爪,伺机而动。
连续攻击,也许对方能抵挡住。但她向来大力,若是用身体硬碰硬,少说也得断几根骨头。即便对方退开了,肘击跟腿攻都落空,也至少腾出些空间,她大可以大声呼救──依着她现在的废柴样,实在不适合单打独斗,何况曜华就在旁边。
炎君原来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她的手肘出击就被牢牢抓住,腿更是被挡了回来。
“来──”
对方似乎算准了她会呼救,捂住她的嘴,一个用力就把她压在床铺上。炎君挣扎了两下就消停下来,因为对方咬着她的耳朵低笑:“炎君,是我。”
是长琴。
“你怎么……”炎君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他的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她还没问什么话,长琴已经将她翻了个个,手圈了她的腰,把脸埋进她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真的是炎君呢!”
炎君想顺手搂住他,又想起沧落的事来,犹豫之下便将手搭在他肩上:“不然你以为是谁?”
长琴没留意到她矛盾的心情,手上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你伤得这么重,我怕你不能活……”当日她重伤,他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失去她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一次,如果他亲手毁了她,他着实生无可恋了。
“不会的。”炎君被他勒得有点呼吸困难,“有曜华在,他不会让我死的……”起码在沧落的元神分离出来之前不会。
“我讨厌你提他。”长琴捏了她的腰一把。
炎君只得苦笑着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南天门好进,玉清府难入。
这不是随便说说。一入玉清境便有九九八十一重仙障,才能上至清微天。从九霄玉清门开始到玉清府光是关卡就有一百零八道,皆有重兵把守。高上神霄玉清府三省五府六部八寺哪个都不是吃素的,诸曹院子司亿万兵骑也不是摆好看的。就算到了玉清府还有五雷都司跟玉枢院……
玉清府向来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炎君想象不出长琴是怎么单枪匹马闯到玉清府的,而且照外面一片寂静的情况,似乎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曜华就在隔壁,连他都不知晓。
“我来带你走。”温香软玉在怀,长琴有些心猿意马。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应该尽快带炎君离开,然后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逍遥度日。可是,他已经这么久没看见、没碰着她了,一时之间实在情难自禁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的脸在她胸乳间越埋越深,鼻尖蹭着她的衣襟。
炎君听了他的话,眼眶酸涩:“长琴,我……”
长琴幼时便失去怙恃,她不止一次地想能让他知晓天伦之乐,哪怕只有一天也好,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眼下便有她能做的事,她固然怨怼,怨师傅,怨曜华,但长琴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能为着一己之私,生生阻断了他与生母团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