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让他起身时,傅云霜就知道,这少年会出现这里,定是柔馨的促狭主意,即便看着再是俊俏出尘,也无疑就是一个卖肉卖笑为生的男娼。
堂堂男子以色事人,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所以男娼中眼神躲闪诚惶诚恐者居多,在面对着居於高处的女主顾时,更会不自觉地从骨髓中透出小心翼翼的诌媚。
这两样都是云霜最为不屑的。
然而这青衫少年自始至终都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而那平静如水的双眸中却蒙着一层翳,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兴趣,想要把笼在他眼中的这层翳剥开来,看看藏在那一泓静水之下的究竟是些什麽东西。
他只是这麽慵懒随意地看着她,仿佛对自己眼前的女人是不是公主丝毫不在意。
反倒是贵为公主的云霜浑身不自在 ,数九严寒的天,被他这麽看着,一股红潮却从脸颊一路地升腾到後背。
明明是自己立在高处,而他位於卑处,却不知为何,反有种颠倒过来的感觉。
云霜去拿茶杯,手却平白抖了一下,上好的青花茶杯跌得粉碎,御用云雾茶水散了一地。
早不是晚不是,偏在此时,伴着几声清脆的笑声,宣甯公主傅柔馨姗姗来迟。
她一入室内就闻到满室茶香,再看地上一片狼藉,对照一下同父异母姐姐的异样神色,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忍不住笑着打趣道,“云霜姐姐,我一早猜到洛公子定是颇合你心意,却也没想到你竟会激动至此。”
傅柔馨年约二十出头,娇小丰满,容貌虽不出众,那一双微眯的桃花眼却也生得颇有几分韵味。
她身边如往常一样围着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宠。
云霜极是窘迫,偏偏无言以对。
柔馨见她尴尬,更是笑得止不住,半开玩笑道,“洛公子,姐姐失手打碎杯子,定是希望你能端了茶水送到她嘴边。你还不照做。”
这洛云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竟微微颌首笑道,“是。”
说罢,真走到云霜身边去,拿起茶壶替她倒起茶水来。
斟满一小杯茶水,送至她嘴边,柔声道,“热茶烫手,让洛云代劳即是。”
靠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那股掺杂了雪味的淡淡清香。
仿佛受了蛊惑般,云霜不由自主地张嘴喝了他手中的茶,刚退烧的脸又再度烧了起来。
傅柔馨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却笑不出来,这洛云公子自是今晚上她为独身多年的姐姐精心挑选的,本意不过是让她解解闷,此时看到她这幅样子,却隐隐又有一些不安。
傅云霜的性子坏就坏在太过固执。本来以为经过那反贼陈子书一事,她会多少改变一点,可现在看来却一如从前。怕只怕她会真陷进去,那自己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
这一个雪夜,不过是在升阳公主府上围着暖炉一道把酒言谈消磨时间,过得实在乏善可陈。
糊里糊涂,时已午夜。
回去时,傅柔馨让洛云与云霜一起回她府上。
看她满脸暧昧之色,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傅云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祥装着充耳不闻,竟也就这般默认了下来。
雪夜荒寂,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云霜看着身旁阖着双目浅眠的少年,迷茫中中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初逢陈子书的那个雪夜,有种身在梦境的不真实之感。
不料,在马车行至城北街时,洛云忽然低声恳切地道,夜已三更,怕他娘亲挂念,恳请公主在这里放他下车。
云霜挑起眉来,“我又为何要放你下车?”
但见这少年眼中那层薄薄的阴翳再度漫起。
许久,他看着她,忽地调皮一笑,吐出两个字来,“你会。”
结果就真是如魔障般地放他下了车去。
街上静寂无人,雪还簌簌地下着,云霜掀着车帘,默默看着在这黑漆漆的雪夜里,那一袭青衫的单薄少年一手提着手灯,一手撑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费力地踩着雪独自远去,一直到望不见手灯晕黄的光点时,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车帘。
傅云霜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祸水,还真是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