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枪响那一刻,子爵本能的伸出双手迎接那无力娇小的身躯,一身光裸的采苓,肌肤纯净无暇,在月光盈照下,光滑的反射出银白剔透的肤色。
子爵望进她的眼帘,他第一次强烈感受到,这个孩子是多麽的爱慕自己,就像他注视忒蜜儿那样,执着而浓烈,如一朵嗜血的蔷薇。
「哥,你说的没错,她是该死…」采颖沈痛闭上双眼,紧接着说:「可是这能够说完全都是她的责任吗?她太无暇了,无暇到不懂人情世故,我也不懂,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个社会。」
「可是,多数的社会却是被这种无暇给统治。」子爵愤恨地打断采颖的话,他站起身来,将采苓横卧抱起,走出门外。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采颖才恍然回神,现在,他到底在哪里呢?他感觉自己从来不存在於这个世界,这麽荒谬的世界是真的吗?他走到窗外,看看山下五光十色的灿烂夜景,来到台湾一年,他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外面。
突然举迁来台,虽然不用跟在英国一样,所有生活起居都被隔离,可是仍旧不自由,因为和自己的兄弟姊妹,早就形成陌生的关系。他们彼此害怕接触,可是唯有禁忌的关系才能彼此肆无忌惮,那是他们热爱对方的距离,极近与极远,他们无法适当掌控爱的关系。
采颖一直期待被爱,也一直逃避,因为爱总是无情的伤害。清风吹来,他抬头看像星空,被这浩瀚的宁静所感动,时间彷佛刹那间停止,然而,泪却汩汩流出,意外感伤……
另一方面,芷若被子爵救出後,她一直在寻找南斯要向他逼问真相,然而整个家族搜寻後,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期间还听到两响枪声,不详的预感直逼她而来。现在,她正爬上六楼,也是长久以来门禁最森严的地方,她知道,南斯在这等着她,一切都将呼之欲出了。
终於来到密室门前,她发现自己全身止不住颤抖,潜藏在自己多年的心结能够在过了这道门後,便能从此纾解吗?还是她要承担更多不堪呢?一想到这,原本欲开启门锁的手又缩了回来,她变得想逃避。这个家族的罪恶与母亲的死亡,两者关系的连结她霎时是明白了,只是她并不想透彻,因为真相总是狠狠的鞭笞人曾经犯下的过错,她觉得自己的心承受不起了。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覆盖在她小手上,紧捉着她强力去开启门锁,她头一抬起,惊见是子爵,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除去之间的悲痛,而变得更…感伤?
「走吧!」他冷静出声,捉着芷若的手,一同进去。
两人经过密密麻麻的书柜,庞大的千年历史资料围绕在他们身边,并散发一股浓浓古香,子爵并不曾犹豫,连一个脚步都不浪费,几个弯拐後,精确的来到一个长廊前。芷若往前看,长廊底是一个偌大的空间,拥有整片的落地窗,眯起眼眸,便可看见一抹弯月的侧影被松树遮去了一半,正暧昧的流露风情。
她被子爵握紧的左手,几乎发痛,她没想到最终竟是和他一同面对。
当走到长廊底後,芷若视线往右方望去,便看到一派轻松的南斯正翻着古书阅读,而爱夫人则脸色难看的坐在轮椅上,当她抬头瞥见子爵时,便立刻扫除不安且出现一抹喜出望外的神色,高兴地几乎要站起来,她急忙出声:「子爵…你还没死…太好了!」
子爵一听到爱夫人热情呼喊,并无相见欢的愉悦,头微微一撇,流露不以为意样。
约过半晌,南斯才依依不舍的阖上他的书,脸带微笑地说:「喔,没想到整个家族最後剩下你们两个?不过还没有结束喔!」
「少说废话!南斯,你到底在打算什麽?」子爵不悦地怒吼。
「你问我打算什麽?你又再打算什麽?」南斯将书放在左边茶几上,双手交叉环抱胸口,静肃地道:「我们想得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毁了爱夫人的计画不是吗?自从芷若母亲从我生命中永远消失後,我就发誓,我要让家族到你们这一代为止。我要证明给爱夫人看,她的决定就是会导致这样的悲剧。所有的信仰,一切都是我精心的布局。「复仇的天使」画作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我,我将芷若母亲教导给我的一切,全部覆盖在她的画作上面,那是我们在世间的结合,精心的结合。以下的世界,是她想像的世界,我是她神,爱神,她想像我与她能够一起经营这美丽的家,罗洁抱着婴儿的图像,是她勾勒未来我们孩子的模样,一个女儿,一个小儿子。而我在知道悲剧即将发生之际,另覆盖一层邪恶画作,除了为了要保留我们之间的秘密,也是为这长久的未来布下的局。」
爱夫人越听越疯狂,她摀住双耳不停发出尖叫,她不能接受南斯说的事实,她不停喝声阻止:「别再说了!别说!别说!」
然而,南斯却更变本加厉,他俯下头靠近爱夫人的耳旁,轻声地说:「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年,整整十年,你以为你爱我吗?你只是一天一天在毁了我!你可以说我疯了,而我确实也疯了!你难道从没考虑过,为何祖先仍一代一代保留过去曾是盗贼的历史史料吗?因为人从来都无法完全忘记自己、否定自己!我们活着,无论再不堪、再卑劣,即使伪装任何面貌,最终仍旧要肯定自己最初面貌与本质。这才是所谓「血统」传承的目的。可是你错了!你为背负这个重担而痛苦,你毁了我们,那麽我就要毁了你!用你授予的方式,回馈给你!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们本质依旧是盗贼啊!偷、拐、掳、掠,你看到了吗?我安排的命运,你看到了吗?这世界没有神的,我们只是拥有最低劣的人性!什麽神性…一切都只是按照我的剧本走,因为我们本性就是会堕落。邪恶有邪恶的堕落,纯真也有纯真的堕落……」
看见如此发狂诡异的南斯,芷若心底直发毛,她明白自己担任什麽角色了,就是最关键的目击角色,他要她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因果,他要她嘲笑爱夫人的报应,这一切都太疯狂!像是神的恶作剧,企图混乱这个家族。
子爵从头到尾紧蹙双眉,像是受够这场闹剧,他不停摇头,最後出声:「够了!南斯,停止吧!我们经历千年的传承,最後只是因为在一个环节出了错,就像骨牌一样,後端就全毁了。现在不论是谁都无力收拾,为何我们必须这麽卑微呢?难道你不也是爱夫人手下的牺牲者?若要论因果,谁是因,谁又是果?而我们,就只能这样去选择吗?我们真的从来都没有任何机会吗?」他像是自问,又像是对天说话,他最後的理性似乎也跟着崩溃了。
「你们无法体谅我的痛苦,你们这些坏小子们,你们永远都无法体谅我的痛苦!」爱夫人从轮椅上翻滚下来,她挣扎爬向子爵,狼狈的姿态根本无法和过去尊贵的她作联想,然而,谁又能料想得到她会有今天这一步呢?
芷若几乎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她欲想转身,却听到长廊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白影掠过,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三声枪响。当她回神,就看见爱夫人已浑身颤抖的躺在地上,并不断从喉头发出微弱的气音。
开枪的是采颖,他几乎没有犹豫。
然而这个反应却在芷若和子爵意料之内,反倒是南斯不敢置信,他战栗的从喉咙发出古怪声响:「你居然杀了她!」他不停闷笑,似乎已完全失去控制。
「哥,刚刚我的心灵好平静,我只是一直想不透采苓从小便这麽聪慧,为何会相信南斯叔叔说的话?後来我知道,她始终深信有些故事会发生的,南斯叔叔可以带给她神话的力量,让她在成长过程里越来越坚强,信仰作用不也是如此吗?你们都不信神,可是我相信,它就在我心里,虽然你们都瞧不起我的胆小,可是因为我相信神,才拥有那麽一丝温暖。」采颖露出难得的微笑,俊秀的脸庞头一次发出像采苓般那样亮眼的光芒,那是产生於心中对神的自信,终於,也带给他最初也是最後的力量,他静静留下在人世间最後一线温热的泪,举起银制枪只往太阳穴一射,啊!他好像看到天堂呢,这次,神不会再辜负他了吧!这是他倒地前,最後一刻的祈祷。
子爵看到采颖自尽後,突然跪卧在地,凄凉地抚摸采颖的脸颊,就像三年前,第一次他诱拐他那样,充满无尽的诱惑与温柔。
南斯见到这幕,也停止疯狂举动,逐渐回复成他一贯的冷静,只是他脸上神情充满苦楚。他望向芷若,带着无尽的深情,她也大胆的回望过去,因为所有一切在现今这刻,畏惧根本不算什麽。
她难过地说:「这就是你要的吗?」
「我曾跟你说过,复仇解决不了什麽。没有错,这不是我要的,可是我必然这麽做,人常常面临到怎麽做都无法符合自己心意,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做。这很悲惨吗?其实还好,因为我们连幸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直始终活在矛盾与痛苦之中。我说服爱夫人陪我一起演出这最後的戏码,引诱你追查所谓的真相下去,为的就是要你好好知道,仇恨与爱扭曲的面貌是什麽。你可以恨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比谁都还要爱你。」南斯觉得长久的压力总算解除,他累了,这麽多年的构思,他好累,他坐卧下来,然後无力的躺在爱夫人旁边,温柔的抚摸她的双手,然後用无比清晰的力劲喊:「你快走吧!我已经把所有下人都遣散,现在这屋里面,活着的人只剩下我们,等一等这屋子就会爆炸,所有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们的丑恶,我们的过往就让它消失吧!」
芷若深睇南斯最後一眼,没想到,她的到来只是成全他最後的报复,她内心强烈的受伤,因为她终於明白,南斯对她的爱是什麽,是一种热情的信仰,不灭的执着。她走到子爵身旁,拍一拍他的肩膀,诚恳地说:「子爵,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在这个世界外,还有人等待着你,可是我除了这个世界,我一无所有。」子爵语带惆怅地回答。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芷若知道这句话听来不够有力,可是,人总是必须不断坚信奇蹟,不是吗?
「啊!我出去大概…只会永无止尽犯罪吧!你走吧…」像是自嘲般,子爵轻蔑地笑一笑,然後左手一拍,将她推得远远的。
芷若知道一切都到此了,她没有犹豫,马上转身不断死命地跑,当跑到三楼时,她听到楼上已开始发出爆炸声,她更是惊恐,因为整个屋子不停摇晃,火势凶猛烧烧。她被弥漫的烟雾呛了好几口,开始全身无力,而且看不清方向,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命丧黄泉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那模糊身影转身将她背起,并努力的走向出口。
清风阵阵,芷若开始呼吸到新鲜空气时,意识逐渐清醒,一张眼,那映入眼帘的面容就是俐薇。
俐薇心疼的抚摸着她,并充满谅解的眼神,淡淡地开口:「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千年的悲剧,怎麽会轻易地结束呢!」芷若抚摸自己稍微融起的肚皮,她的肚子已经有了新生命,一切果然如南斯预料,她终於明白他最後埋下伏笔的意义了。
他要她重新开始,他将家族继承寄望在她的未来。
因为他明白,只有离开这家族,生命才有办法真正重新开始,过去一切不幸诞生在这家族的生命,都只能成为遗憾了。
「俐薇,每个人都是孤独而不被了解,他们有他们的秘密与痛苦,可是他们又能明白我过去的秘密与痛苦是什麽吗?」芷若并没有自信,她是否能坚强走到未来啊!
「孤独未必痛苦,会痛苦的孤独,是因为不被了解,芷若,你还有我了解你啊!过去我们遭遇的不幸,一定有天能够逐渐释怀的。」她紧紧抱着芷若,第一次分离这麽久,她何尝不感到折磨,可是唯有耐心等待,才能得到自己所要的。
「好,我们重新开始,不管过去为何,一切都回归为零,这麽沈重的负担,就止於此吧。」芷若举起双手热切地回抱俐薇,她望向被火海染红的夜,她头一次感受到,什麽是爱。
芷若明白,秘密不会随着痛苦结束,真相没有自明的一天,它们都不会说话,也不会走向任何一个宿命结果,可是,即使生命必须面对这样的矛盾,她仍然选择活下去,就像是母亲的画作般,永远对爱表现最纯粹、最美丽的想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