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宫约--第二章 昔情

十年前,前皇龙驭宾天,三皇子玄昀甫登基称帝,年号靖武。与三皇子同母的,便是王爷玄曦。当时年方十岁的玄曦天真烂漫,最是依赖兄长,同吃同睡,片刻不离。十三岁的玄昀更是宠弟成痴,每日上朝时,便携弟共往,同登龙座,封他为“比肩王”。

玄昀十八岁那年隆冬,听从百官谏言,决定议婚。那年,福太妃还健在。她代为看中了白太傅之女与汝阳王狐家的郡主。白氏年齿略长,温柔大方;狐氏与玄曦同龄,一派天真烂漫。太宰克钦公荣封赐婚使,与白府、汝阳王家议定:聘白氏为後,狐氏为玄曦王正妃。只待来年三月,皇上与比肩王同时大婚,双喜临门。

玄曦还记得那一日,自己和哥哥一起在毓秀宫选妃——其实已无妃可选,只有白氏与狐氏跪在玉阶下。白氏妆容素雅,温柔沉默。狐氏一式一样跪着,碧清的妙目却偷偷打量他们。玄昀将火齐钻金钿盒交予白氏,玄曦则将代表自己的金镶如意放入狐氏手中。

由於二女皆出身高贵,也为着她们能早日熟悉内务,掌管宫闱,福太妃常常命白氏、狐氏进宫伺候,赐寓寿春宫。玄昀是皇上,自然不能随意见到。但对玄曦来说,能和年龄相近的“皇嫂”与“正妃”玩耍,却是十分新鲜。时间长了,三人便不甚拘礼,时常一起冰嬉、折梅。那年冬天,太监们在寿春宫苑内拉着雪橇,白氏、狐氏裹着极厚的貂氅坐在橇上,玄曦乘一匹小马领头宾士,深宫中热闹非凡。一次玩耍回来,玄曦贪吃了些点心,当晚便高烧不退。玄昀将他搂在怀中整夜,挨过十数日方好。

相对于活泼天真,毫无机心的狐氏,玄曦更喜欢年长温柔的白氏。他私下问:“你名字是什麽?”白氏平素娇靥生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浅笑:“回殿下,臣妾姓白,白茕。”玄曦拖长了声调道:“白卿,平身。”“谢殿下。” 狐氏远远看两人聊得开心,忙跑过来。“殿下,白姐姐,你们说什麽呢?可是说阿狐坏话?”玄曦便也问她:“你叫什麽?”狐氏刚欲回答,白茕抢道:“她小字是绿縤。”狐氏看看二人,方答道:“阿狐的字是绿縤。”“哦?你们的名字倒很像一对。”白茕甚是开心,将狐氏揽入怀中,两人面颊相贴,宛转耳语,正是亲如姐妹。

小半年时光转瞬即逝,四人都像是长高了些许。玄昀下朝时远远看着形影不离的三人,若有所思。开春时,本该准备大婚,不料福太妃竟暴薨了。按律凤朝上下须得守孝,虽是品级不高,到底是伺候过先皇,又抚育过皇子们的妃子,因此定下孝期半年。蜀中玄妙观真人鱼玉琬被敕封国师,入朝主持丧仪。

琬国师年方双十,面如冠玉。“陛下,贫道斗胆,能否按旧规守孝三月,尽早大婚?”

玄昀道:“真人以为,福太贵妃当不起半年的孝麽?”

“半年之後,七杀地劫逢贪狼,主逆桃花,恐国逢女祸。”

“朕不管什麽女祸。这个孝,凤朝守定了。”

鱼玉琬立身恭送皇上离去,转过头来,却见年轻的皇子站在她背後。他拾起自己的拂尘:“琬国师,告诉孤王,什麽叫做女祸?”

玉琬叹了口气:“妇言扰政,女色惑国。君上蔽欲,国行即将败坏。是为女祸。”

“可这宫里有那麽多女人。谁是祸?”玄曦边说边走近她,阴柔俊美的面庞几乎贴上来。玉琬不着痕迹的微微侧开:“贫道不知。”玄曦笑道:“国师,你不也是女人麽?”说毕,不等玉琬回答,将拂尘递在她手中。“如果这宫里真有女祸,找出来。”

当夜,皇上在留玉阁独自用晚膳。低头盯着桌上的银针烩雪牛,皇上吩咐:“请王爷来。……着白氏、狐氏一并觐见。”内侍监领命而去。三人住的皆不远,过了半刻,便结伴而来。玄曦大喇喇地上桌坐了,抄起筷子道:“半夜三更,皇兄好兴致。”白氏狐氏道了万福,仍侍立一旁。玄晖说:“既然来了,不要拘泥。都是一家人,朕晓得今天晚了,但是很想见你们。”白、狐二人依言坐下。内侍指挥将几道冷了的菜肴另外换了。

“银针雪花牛,玄曦,你最爱吃的。”皇上伸筷先为玄曦布菜。然後看着白氏、狐氏道:“朕不知你们爱吃什麽,随意即可,不要拘泥了。”白氏道:“陛下隆恩,臣女感激不尽。”

说毕,便先勺了一匙桂味枣泥山药,放在狐氏碗中,之後自己夹了一筷竹荪烧素鹅。其实已近子夜,二人都并无胃口,不过略动几样。玄晖倒也不勉强,只命内侍取了陈皮蒸酥酪,放在二人面前。玄曦却是吃得津津有味,又道:“皇兄,怎没有酒?”玄晖笑道:“自然有。”斟酌再三,命宫人温了些葡萄甜酒来。一时饭毕,白氏、狐氏便告退,玄曦与玄晖便在留玉阁歇下。

回去的时候,白氏与狐氏同乘一辇。白氏轻轻附耳道:“阿狐,你怕麽?”狐氏道:“怕也有用麽?幸好他不讨厌咱们。”白氏戚然道:“是。你不爱吃山药泥,他方才就看出来了,还猜中你喜欢川味冷吃兔。”狐氏扭头粲然一笑:“小白,他不也给你舀了蓴菜肉羹。”两人对视,心下均觉凄凉。“想不到他们兄弟竟都是有情意的,可叹皇家难以容情。我们女子,身不由己。”

留玉阁榻上,玄晖玄曦并肩而卧。玄曦睡得香甜,玄晖却是辗转反侧。不顾夜寒风骤,他起来枯坐在书案前。“她悄悄冲我笑。”他想。那抹浅笑,一瞥间的雪肌,便令他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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