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亚当来过这间公寓好几回了,不过距离上一次也已经超过两年。凉子是个年近三十的日本女人,保养得宜,看起来仍像大学刚毕业似的,留着乾净笔直的及肩黑发,衬着净白的脸颊,散发清新的气质。她对韦亚当和善地笑着,让他进了门。
「谢谢你特地过来。」凉子说,她发信指名要和韦昇远谈谈,至於出现的是韦亚当,她并不意外。
「家父公务缠身,不克前来敬请见谅。」韦亚当的日语有些生疏,但这类托词讲得很习惯了,倒也不易忘记。
「元旦假期也这麽认真吗?」凉子轻笑了一声,请韦亚当到客厅坐下,拿了茶和点心放在茶几上。
「你了解他的。」韦亚当说,不必多作解释,两人心照不宣。
「我是了解他,但是我却不太了解自己。」凉子说,脸色有些沈郁。
「你有什麽心事吗?」韦亚当问。
「女人哪,为什麽要守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呢?到底是傻还是坚贞不移?」凉子说,不像在对韦亚当说而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不要为了一段浪漫往事就断送了之後的人生。还有小健,你为了他也要好好振作才行。替他找个好爸爸,疼惜你们的後半辈子。」韦亚当说,小健是韦昇远和凉子的儿子,已经满三岁了,韦亚当见过几次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觉得他既活泼又可爱。
「我打算让小健跟我姊姊住,反正她和她老公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昇远他不肯来见我也无妨,跟你聊聊或许比见他还来得愉快一些。」凉子说,叹了一口长气。韦亚当心中有些顾虑,但顺势而行也非不可。
「你最近还好吗?」韦亚当问,试着闲话家常。
「老样子,上班、回家、接送小孩、吃饭睡觉,无聊得很。你呢?上大学了吧?交女朋友了吗?」凉子问,不想多说自己的事。
「嗯,上了大学也交了女朋友,两件事都让爸妈不满意。」韦亚当说。
「父母亲根本没有满意的时候,假如哪天碰巧顺了他们的意,也只会被拿来当成炫耀的工具而已。」凉子十分实际地说。
「这倒也是。」韦亚当说,与凉子相视而笑。
「我给小健做了很不好的示范啊。」不一会儿,凉子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现在开始振作还来得及的,社会上有各式各样的家庭,你能给小健的爱是其他很多家庭做不到的。」韦亚当说。
「你爱你的女朋友吗?」凉子问,话题不知为何转到了韦亚当身上。
「当然。」韦亚当坚定而迅速地说。
「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爱她?」凉子又问。
「那当然。」韦亚当十分肯定地说。
「有时候爱是懂得放手,让对方过自己无法给予的生活。我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也知道世界没有我想像得那麽简单。」凉子说。
「我不同意。人生遭遇困难是很自然的事,而爱会让两人共同面对困境、设法解决,这才是爱的本质、爱的力量。轻易放手的不是真爱,是爱得不够深。」韦亚当说,假如有人说他应该要为爱放弃伊芙茹,他一定会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让他没办法再说疯话。
「你还年轻,想法还很单纯,之後你就会明白人生有很多无法控制的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凉子说,很多事没遇到的时候都觉得很简单,碰上以後所作的决定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或许是傻的,自己却知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既然两人的意见相左,韦亚当便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随口聊了些近况以後便告辞回旅馆了。
临走的时候凉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打电话给姊姊请她下午去接小健,似乎稍微起了争执。
韦亚当从一进门就发现凉子的神色有异,但他自认已经尽了本分,不必为之後的事情心存愧疚。看得开的人就是看得开,看不开的人说再多也没用,韦亚当不想多花力气到头来什麽也改变不了。
要说愧疚的话,应该算在韦昇远头上才对。不知道凉子是否想要在最後放手一搏让他後悔一辈子,总之韦亚当不想淌这摊浑水。
当晚的新闻快报播出了住宅区公寓瓦斯爆炸的消息,死者之一自然是了无生意的凉子。她是否也想对那些冷眼相待、苛刻鄙视她的邻居们报复一番呢?如今也没有人能得知真相了。
韦亚当隔天一早便搭机返台,因为少了一件麻烦事而感到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