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沉如墨斗,奇异的却有一轮圆日挂在云层里,光芒暗淡,倾盆雨水倾罩着明罗山,似乎无休无止的下着。山顶之巅的周天门建筑没入了黑云之中,闪电不停划过,却没有雷鸣声的附和。
叶真雨和叶珩羽御剑悬在半空,凝重的睇着这怪异的气象。四个时辰前从上清出门时,天色还是晴朗的。一路飞了十二个时辰,整整一天一夜,才达至周天门的边境。
这气象的逆流使御剑分外艰难,不少人御剑到山脚下,徒步而上。山脚一时密密麻麻的停满了不少其他门派的长老弟子,能在空中坚持的只有那么几个长老和真人。叶真雨看向身后侧的小徒弟,说道:“小羽,我们御剑上去。”
“嗯。”虽然先天不足,但后天上更加努力的叶珩羽,此时气定神闲的。
可当御剑近了二百丈内,这一切又不同了。只觉恍然坠入了黑云浓雾之中,四周连开了法眼都看不清。“师傅,还要御剑吗?会不会撞到其他东西?”
“不妥。”叶真雨无来由的有些不安浮然,他眯眼注视着远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师傅,这天气是不是太过奇怪了,你能看出些什么吗?”
“没有任何怪异的气息,只是外表上迷惑人。”说着,还低声喃了一句:“公孙翾翎这是要作甚,不人不鬼的。”
“可这也建的太高了吧,塔都指天了,好像得天独厚一样。所有道门里,还没见过这么铺张扬厉的修法处!”叶珩羽始终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不可理喻。
“确是……”
似乎师傅也不懂这变故,她困惑的问道:“那我们怎么过去?”
“继续过去,你跟着我就行。”
说话间,身后追上的其他门派的长老们也在阵阵交谈,似乎也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继续御剑而行。他们最终决定下降到不远处的半山腰,空中只剩下了两师徒在前行。
隔了一会,叶真雨忽然停了下来。叶珩羽往前一看,半张着小口。明明还是原来的建筑,却又奇怪的让人感觉是全然不同。十数丈外,巍峨挺拔的高塔屹然插云,气吞虹霓,竟看不到顶。银丝般的暴雨纷乱迷离,闪电仿似银龙般萦绕着玲珑高塔,与风声雨声交替,发出阵阵的呼啸,比起昔日,何止大气磅礴,简直是鬼斧神工的建筑。
“这……”叶真雨停驻在半空,念动了咒诀,开了法眼。然后脸色沉重,眸色深谙。
“师傅?”叶珩羽来他旁边,也开了法眼,隐约见到紫色和黑色的线条,缠着银光闪电,在游动。“天啊,这是什么?”
这时,几个身着灰衣的门童迎步而上,语气的恭敬与脸上的冷漠有些违和。叶真雨瞧她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一名门童给了纳闷的叶珩羽一把伞,自己撑着伞,替叶真雨遮挡,带着他们往里走,“掌门说得没错,果然是叶真人最快到来我周天门。”
在所有的门派里,进门除了护体的结界,其他法术就得撤下。这才一下地,暴风疯狂的袭来。叶珩羽束得整齐的青丝飞散着,发带都不知去了哪儿,衣裙都要掀起来盖脸了,可谓一步一艰难。
前方的广袖长袍的师傅却青丝风扬如梦,衣袂纷飞如仙质,衣摆像是一朵花朵绽放般唯美,不由得让她看呆了。
一只洁白的手替她拉下了扑到脸上的裙摆,捏住她的手腕,举高了伞。“小羽,你替为师撑伞。”叶真雨心神不安,对身旁的道童有些防备。
叶珩羽乐于此举,用完好的一只手,把伞举得更高,屁颠颠的跟着师傅。她偷偷用眼光上下打量,比较着彼此的身高。才到师傅的胸下,怎么她总是长不大的样子啊,真烦恼。
“要是一直都下雨就好了。”她嘀咕道。
叶真雨闻而不理,大步走着。
对于她的小短腿和身高的差距,这样一直举着,很快就手酸得不行。可偏偏这地大而广,这路长而宽,真真是折磨死她了。前脚跟上师傅,手上又酸又痛的硬撑着。可她依然很满足,能和师傅亲近的时机,真的不多。
师徒进至大殿,叶真雨却被引至一处谈话。
“叶真人,敝派掌门特请你去‘雨情阁’有要事谈,您看行个方便?”
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雨情阁这字眼……叶真雨伸手招来小徒弟,“为师和公孙翾翎有些事待解决。”
就是片刻的分离,她也觉得不舍。“师傅,快快回来,还要把无让带回来。”明明公孙翾翎就是自己,可她总觉得是一个摸不清的……情敌?那个公孙翾翎,还要对师傅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呢?她有什么企图呢?还有,周天门复兴,也是她做的?可她不过是一魄,到底都做了什么?
越是想公孙翾翎,越是矛盾,正在别扭着,师傅已然走出了她的视线。她信任师傅,所以没有再纠缠下去。师傅一定能处理好的。
只闻“轰隆隆”的瀑布声传来,拐过了山角,一个熟悉到铭刻进心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如当年所见的少女,一头青丝用发带挽得精巧的披着,一拢浅紫色的衣裙。她坐在岩石上,面对着奔泻的庞大瀑布,双足浸在清晰的水中,嘴里哼着初来晋州那时学会的歌谣。
回忆涌上来,他苦涩,难过,却步不前。他想逃避,却早已无路可逃了。
哼唱宛然停住,“真雨!”少女转过身,一如当年的明眸皓齿,喜悦的笑着。
叶真雨呆立着,难以作出回应。
“讨厌,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公孙翾翎跳上岩石,赤着白玉般的双足,踩着绿翠翠的草地,朝他奔来。
她扑入他怀内,捶打着他的胸膛,嘟着嘴儿娇声埋怨:“你可真是狠心,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我等了很久了,可惜我内伤未愈,不能入梦寻你。”
她娇俏明媚的在他怀内撒着娇,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那样。
叶真雨找回一点理智,推开她,无意的低头一看,却难堪的别开眼。“我们是师徒。”
他这么说,竟然是把她归纳到了叶珩羽。而且,这个也是她的心坎。凭什么叶珩羽借着师徒之名,而名正言顺的拥有着他。而她为了见上他一面,费尽了心思。“你明知道,我不是她!”
“你总归要回到她体内的。”他退开一步,冷淡的告诉她,他的抉择。
“可……”她不甘心,也伤心,绝没想到,他竟会选择叶珩羽。含着一汪泪水,哀伤的看着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事实的真相了。你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就当我对不起你。”
她走向他,泪珠滑下来。“我不要对不起,你敢不敢看着我说话?”她掰过他的下巴,楚楚可怜的说道:“真雨,我不是她,我不要做所谓的师徒。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成亲之时,我把自己交给你的时候,你都说过什么?你都忘记了?”
那些回忆重重的冲撞着他的薄弱的心防,他只觉头和心脏都疼痛不已。“够了!”他抿着唇,连连后退。“我已经成仙,你也成了我的徒弟,为什么还要执着过去?”
可内心的困窘让他无路可退,她抹了一把泪,吸着鼻子,逼近他。“那你走出了过去了吗?你收叶珩羽为徒,不就是因为放不下我吗?”
“不是……”
她打断他苍白无力的辩驳,“不是!?这三百年来,你独独收她一个徒弟?还是花了两百年时间上的昆仑之巅,独独只是为了收她?这天底下,相貌,资质,修为比她好的,多的是。你为何只收她?恩来城那一夜,你为何为了我这一魄,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若你是如此舍己为人的人,为何又罔顾上清数百条性命,而放出珏绯的元神?你做了那么多,不就为了和我在一起吗?如今我就在你的眼前,为何你却步不前?”
三百年了,无论他在人前如果威严庄重,一旦遇到她,全然溃塌。他面目惊然,哑口无言。
公孙翾翎平息了激动的情绪,她勉强扯起一抹笑,却笑得与他一般苦涩。牵着他的手,来至不远处的石桌旁。“真雨,你看这里的瀑布,还要这些葱煎饼子,甜果酒……那时候,我们就是在这里看着瀑布,看着星空,说过很多好听的情话。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我们在晋州的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日子吗?”
叶真雨傻愣愣的任由她的牵弄,魂魄似乎随着她的倾诉埋入了记忆的洪流,再也难以清醒。
她倒了一杯甜酒,仰头喝下去,踮脚攀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瓣。小舌把酒水推入他的喉咙深处,她咬着他的唇瓣,离开时,牵着长长的银丝。“你还记得这味道吗?”
嘴角延下一些没有意识吞咽的酒水,他懵然的看着她在开合的嫣红的唇瓣。
叶珩羽在大殿内站了一会,却有一小道童来请她。“有人想约叶姑娘,请随在下来。”
那公孙翾翎也要请她?这正好,有什么话,速速说清楚,让她赶紧回到自己体内。
女人天性的谨慎,她打量着自己的衣着发型,随手抚弄了一遍,这才跟着小道童走。拐过九曲十八弯的走廊,才知这里面内有洞天,风景可是大好,并不似外面的风雨交加。
奇怪,雨停得也太快了吧?这里却是晴光灿烂,花草靡丽,陶然春色般动人。
叶珩羽被带至一处景色极好的庭院,她坐在石桌旁,伸长了脖子,关注着桌上的佳肴。
一个高挑的身影拖延着长袍来至她的身后,她却浑然不知。
他一手倨傲的负在身后,微微倾下躯干,另一手却极不协调的遮住她的眼眸。
被黑暗笼罩,她有些惊慌的晃动脑袋,这才惊觉到有人出现身后。她伸手抓着那只大掌,却怎么也抓不下来。“你……”刚想发问,却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她抓着他的手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衾渊察觉到她的意识,便收回了手,嗤笑一声:“呵……怎么,不敢认我了?”
叶珩羽木然的转过身来,警惕的睇他。“衾渊,你是谁?”
他用鼻子冷哼一声,“你不是知道我是谁了。”
“我……”她斟酌用词,“是问你有什么目的。”
“接近你,没有什么目的。就算有……”两指捏起她的下巴,邪魅的勾着嘴角,“那最明显不过了。只要你这只呆子。”
叶珩羽这会可懂了,“要你”是什么意味了,她挣脱开,往后退了一步。“衾渊,我决心修仙,不会有儿女私情。”
衾渊坐到椅上,倒了一杯酒水,仰头喝下,细白般的手指摩挲着白玉杯,冷笑着说:“儿女情长,呵……你的心还能修仙,怕是都飞到了师傅那了吧。”
“可……”叶珩羽被说中心事,有些羞窘,“那也不关你的事呀!”
“你当我找你来做什么?”
叶珩羽左思右想,这才记起,自己在上清禁地里,刺过他一剑。难道他是来算账的!不对,那一剑之后,他却还救过她。如果他真的要报复她,刚才两只手指就不是捏着她的下巴了,而是她的脖子。想到此,有些淡定,又不免愧疚。“衾渊,那一剑……对不起。”
“你觉得我是为了听一句道歉的?”
“可……”她不解的望向他,“我们也没有其他事了啊。你在上清期间,我可是有照顾你,你在昆仑的时候,我也救过你。你还想怎样?”
“你倒是记得我们关系匪浅啊,甚至……”他扬过宽大的袖子,把她拢入怀内,一手按下她的脑袋。他睨视着她,两人的嘴唇差之毫厘,清晰的闻到彼此的气息。“你这里我吻过,你的身子我碰过,看过……”
叶珩羽惊慌失措的拼命往后退,可撼不了他的力气分毫。就在她想要法术救助自己时,他却随意的放开,她的力气太大,反而致使自己跌出去几丈外。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嘴角始终挂着冷笑;她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却惊恐的瞪着他。她不明白衾渊,要做什么。
“你何必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叶真雨已经随公孙翾翎走了,你还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