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猴儿揉搓着被绑麻的手脚,站起身来,在原地腾腾的翻了几个跟斗,将身子活动开了,方才似笑非笑的看着玄奘,说道:“和尚,你真个相信俺老孙的话?”
玄奘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孙兄承诺时,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委实是欠缺实诚,不过,小僧还是愿意相信你。毕竟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要不回那两头耕牛,跟如今没甚分别。”
孙猴儿哈哈大笑,走到玄奘身前,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和尚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爽快人,俺老孙喜欢。虽然你之前干翻了俺老孙,又把俺绑起来吊了这般久,不过,俺老孙大人大量,只要你帮俺钓起那该死的虾子,此事就算是揭过了。”
玄奘合十说道:“如此,小僧谢过孙兄了。”
孙猴儿又哈哈笑了数声,走到石灶前,绕着那煮得通红的巨蟹转了几个圈子,啧啧的说道:“和尚,你先别忙着吃,俺先去取些物事,等俺回来。”他说着,瘦小的身子几个踨跃,就投入茂盛的丛林中,消失不见了。
此时天色渐黑,玄奘便去捡了一些枯枝,生起了一堆熊熊篝火。
过了不久,一串细微的脚步声在丛林里传来,却不是孙猴儿离开的方向,玄奘转头一看,孙猴儿从一处树丛的幽暗处走了出来,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罎子。
孙猴儿走到篝火旁,目光闪闪的看了玄奘一会,说道:“和尚,你当真的不担心俺老孙胡扯一通,然後趁机跑掉?”
玄奘笑笑,看着那黑罎子问道:“孙兄莫非是去取了美酒过来?”
孙猴儿哈哈一笑,将黑罎子抛给玄奘,笑道:“这巨蟹倒是难得,像和尚这般直接用蟹壳来烹煮的手段也是少见,故而浪费不得。吃蟹不能没有黄酒,否则滋味就差了几分,俺老孙特地回去一趟,就是为了拿这花雕酒。”
玄奘拿下酒封,坛中满盛着澄黄色的酒液,甘香的酒气四溢。
孙猴儿揭起那巨蟹的脐盖,将整片腹甲掀开,一阵热腾腾白气冒过处,便见一大片黄灿灿的肥腴蟹黄,孙猴儿撕下一片甲壳,挖了一坨蟹黄,吃得眉花眼笑,转头却见玄奘捧着那坛花雕酒,并不饮用,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孙猴儿微微一愕,即随就明白过来,翻着白眼怪笑道:“你这和尚,看似实诚,却也是个不缺心眼的。你尽管放心好了,俺老孙不会做那种下药害人的下作勾当。”说着探手取过罎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又抛回给他。
玄奘微微一笑,这才举坛痛饮起来。
孙家棚的村民过得甚是艰苦,没有多余的粮食酿酒,他在孙家棚停留的十多天,半滴酒都不曾喝过,如今捧着这般一罎子美酒,酒虫早就馋得狠了,只是这孙猴儿心思不明,他送来的美酒可不能毫无戒心的喝下去,毕竟他在黑店中蒙汗药的教训甚是深刻。
花雕酒入口甘润略甜,配合那鲜香无比的蟹黄蟹肉,吃喝起来别有滋味。
孙猴子的身体瘦小,食量却是不凡,一罎子花雕酒两人分喝完毕,偌大的一只巨蟹也被分食得干干紧紧。
两人饱食後,便在篝火旁闲聊了起来。
令玄奘诧异的是,这孙猴儿对唐国沿海一带的城市甚是熟稔,聊起那鼎鼎大名的沾化城,竟是比游历了一次的玄奘更为了解,全然不像是自幼就居住在海外孤岛之人。玄奘心中虽讶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博览群书,腹中的奇闻异事也自不少,两人一时倒是谈得火热。
两人谈说了良久,不知不觉那篝火已燃尽,清亮如水的月色洒照下来。
孙猴儿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忽然一拍大腿,大笑着说:“差点忘记了此事。和尚,你乃是个有福之人,这便跟俺老孙走吧,俺带你去见识和享受一番这龟流岛最大的乐趣。”说着翻身而起,一把扯了玄奘就往山上奔去。
玄奘有些莫名其妙,只是见孙猴儿的兴致甚高,也就跟了上去。
孙猴儿带着玄奘一路奔跑,在接近山巅的一方巨岩前停了下来,这巨岩呈方形,足足有十数丈见方大小,巨岩的下方有一个向内凹陷进去的洞室,洞室上装着木门木窗,料想就是孙猴儿的住处。
巨岩前面有一片空地,空地上长着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和数张石凳,一道清亮的溪流从空地边缘流过,距离溪流不远处,建有一个硕大的圆形熔炉。
巨岩的一侧有一小片草地,一头黑黝黝的物事正卧在草地上,悠闲的嚼吃着青草,那物事见到两人奔了过来,就仰头牟的鸣叫了一声,正是一头耕牛。
孙猴儿见玄奘停住了脚步,直直的看着那头耕牛,一时脸色颇是尴尬。
他乾笑了数声,说道:“和尚,不是俺老孙诓骗于你,实在是近这两天,这头牛会有大用,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你。孙家棚养育了俺,俺老孙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这样好了,只要和尚你尽了力,不管能不能钓上了那虾子,两个月内,俺老孙会送回四头耕牛到孙家棚,如此总行了吧。”
玄奘苦笑说道:“小僧无话说,只望孙兄能信守诺言。”
孙猴儿搔了搔脑袋,说道:“这个不消提,俺老孙是说话算数的人。不过,眼下不说这个,另有件要紧的事要做。”他说着,神色又兴奋起来,快步走到溪流边,脱去身上的衣衫,精赤赤跳进溪流里洗沐起身子来,又招呼玄奘道:“和尚,你也得洗洗,脏兮兮的甚是难看。”
玄奘想了想,也除去衣服,在溪流里清洗身子。
孙猴儿快手快脚的洗沐完毕,奔入巨岩下的石室中,不多时就摇摇摆摆的走了出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瘦小的身躯穿了一套深蓝色的儒士衣衫,倒也有几分翩翩的味道。
他笑嘻嘻的指着石室,说道:“和尚,你那套衣衫丑陋得很,不穿也罢,俺老孙在石室里另外为你准备了一身衣裳,且穿上试试。”
玄奘洗沐完身子,就走进了石室。
石室里还算宽敞,最里头是一张床榻,两排精致的木架子靠墙放着,上面储放了一些零碎的杂物,另外一面墙上,颇引人注目的挂着数柄式样各异的刀剑。石室中部摆着一张几案,几案上放着一套白色的儒服,这应是给他替换的衣服。
玄奘换上了儒服,走出石室,孙猴儿啧啧了称赞了几声,绕着他转了一圈,说道:“和尚,你当真是长了一付好皮囊,甚妙,甚妙。”
玄奘笑笑说道:“孙兄,这般净身换衣服,不知是何故?”
孙猴儿笑嘻嘻的说道:“和尚不必着急,待会俺们要去的是一个好地方,要做的是好事情,俺老孙不骗你的。”
玄奘点点头,转头去看那耕牛,也不言语。
孙猴儿脸上的笑容一呆滞,即随翻着白眼说道:“和尚不必如此小心眼,那头牛是意外,不算数的。快些出发吧,时间不多了,俺老孙这回真的不骗你,俺连最喜欢的衣服都借给你了。”
孙猴儿说着,又扯了他奔到山下,在海边的礁石上解下一艘小舢板,然後挽起双袖,荡起两只船桨,载着玄奘向那茫茫大海中划去。
一个时辰後,坐在舢板上的玄奘,就远远的见着海面上有一个小小岛屿,岛屿上隐约有数条身影,或站或卧。
孙猴儿兴奋的扳动双桨,片刻就靠上了这岛屿。
这岛屿长不及半里,上面光秃秃的,只有大片裸露礁石和一些细沙。那数条影影绰绰的身影,乃是五六名几近裸身的奇异女子。
这些女子长着一头宛如绿藻般的秀发,体态修长优美,玉臂与身体连有一片透明的薄膜,脸貌艳美,胴体上只披着一层雾状的纱绡,玉乳纤腰丰股,皆一览无遗。
这些女子见两人靠近,有掩嘴嬉笑者,有眼波流转者,有招手勾引者,却全然没半点惊惧羞涩。
“哇,竟然有蚌女在此,今回可发大了。”孙猴儿登上小岛後惊喜的呼叫一声,直奔了过去,在小岛的另一端,孤零零的耸立着一个一人高的莹白色的大蚌。
那蚌壳本是半张着,见孙猴儿奔过来,啪的一声就合上了。
孙猴儿站在大蚌前,呵呵的讪笑了数声,举手搔了搔头,回身将玄奘拉了过来,指着那莹白的大蚌,满脸遗憾的说道:“和尚,不要说俺老孙不义气,这最好的货色就留给你了。”说着又自呵呵笑了数声,张开双臂,大步向那几名绿发女子走去,旋即引发数声娇嗔惊呼。
玄奘看着面前的大蚌,沉吟不语。
在划船过来的途中,孙猴儿已向他说清楚此行的缘由。
龟流岛附近的深海水域,驻着一支小小的鲛人部落,鲛人的生育甚是艰难,又生性好淫,每逢满月的夜晚,那些适龄的鲛人女子便会登上这鲛人小岛,若是有她们中意的雄性经过左近,就勾引其交欢,彻夜不息,以图能诞下更多强壮的後裔。
这些鲛女若是与鱼属之类的雄性交媾,所诞下後裔,多是凶猛的鲛鱼形态,鲛人部落会将这些鲛鱼当做牛马之类的家畜饲养。鲛女若是与人族交欢,诞下後裔乃是正宗的鲛人,这些後裔便是维系鲛人部落存亡的关键所在。
故此,鲛女对前来鲛人小岛的人族是来之不拒,热情如火的。
玄奘听了孙猴儿的述说,颇难置信,这与书中的记载完全不同。
古籍中记载,鲛人乃是仙灵一类的存在,她们在海上伴随云霞出没,美丽而神秘,她们落泪即可化为明珠,她们其织成的鲛绡,入水不湿,乃是极难得的宝物。何来的生性好淫?何来的饲养鲛鱼後裔作牛马?
孙猴儿嗤之以鼻,他数年前发现这鲛人小岛,此後每逢满月之夜,只要不是逢上海上风暴,他就会驾舟前来与鲛人女子相会,前後也有数十次了。他甚至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鲛人语言,他对鲛人习性之了解,绝非是那些靠途听道说来撰书的陆上之人可相比的。
鲛人就是生活在水中的普通人,只是他们世代生活在水中,习性和外貌跟陆地上的人颇有差异,能织鲛绡倒是不假,然而那些鲛绡只是透明轻薄,在水中显得飘逸而已,岛上那些个鲛女身上就披着鲛绡,甚麽入水不湿,甚麽泪化为明珠,纯粹是在扯淡。
不过,若是论那交欢的妙趣,鲛女称之为仙灵,倒也名符其实,孙猴儿涎着脸笑吟吟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