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化城西面是一片连绵的悬崖峭壁,满眼尽是黑黢黢的岩壁和穿空乱石,无数的海浪在一阵阵的轰鸣中,拍击着崖壁和礁石,散作千百堆碎雪溅玉。
驴车出了沾化城不久,就停下来,前方尽是乱石峭壁,无路可行。
庞三海见此,就打发了驴车,领着玄奘踏踩着各种嶙峋怪石,缓缓前行。
两人行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见前头的一片峭立的崖壁中间,裂出有一道十数丈宽的口子,庞三海欣喜的说道:“就是此处了。”
玄奘抬头打量着,那庞三海连身上的伤势也不顾了,大步向那裂谷入口走过去。
玄奘沉吟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进入裂谷後,迅烈的海风缓和了不少,地上也长有一些低矮的灌木,拐过一个转弯後,眼前便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有七八人零零散散的席地而坐。
谷地的尽头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树,老树上倒吊着一名枯瘦的葛衣老者,一动不动的随风摇摆,早已死得透了。
庞三海身形蓦然一僵,看着吊在树上的老者,嘶声悲呼一声:“师傅!”
玄奘眼中精光一闪,那席地而坐的七八人当中,当日偷袭他的绿衣女子符红瑶赫然在列,不问可知,这些应都是阴阳宗的弟子。
他若有所觉的回头,便见身後不知何时站了一男一女,正满脸冰霜的看着他们。
庞三海脸色灰白,转头对玄奘说道:“我们中陷阱了,这回恐怕不能生离此地了,庞某连累小禅师了。”
玄奘叹息了一声,也不说话。
那绿衣女子符红瑶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至玄奘身前约莫丈许处,美目含恨的瞪视着他。
玄奘这才留意到,她的左臂裹着厚厚的绷带,累赘的吊挂在脖子上,估计是那天被他轰射而出的砖石砸断了骨头。
符红瑶恨恨的看了玄奘一会,目光一转,瞟向庞三海,冷冰冰的说道:“你是选择自裁,还是我送你上路?”
庞三海身形发抖,过了片刻才不甘心的嘶声喊道:“我庞某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们阴阳宗,你们对庞某又是偷袭又是设伏,如此赶尽杀绝,是何缘故?庞某就算是死,也希望能做个明白鬼!”
“你不过是苍梧山一个小小弟子,还没有资格得罪阴阳宗。是你们苍梧山的掌门不长脑子,碍着我们阴阳宗的事,为了给其他人长个记性,宗主有令,灭苍梧山满门,鸡犬不留。眼下你们苍梧山没剩几个活人了,你好好去吧。”
说话的是站在玄奘和庞三海身後的那名男子,话音一落,他便伸手一扬,一道五彩光华一放即收。
庞三海愕然低头,看着胸膛上忽然出现的径尺透明大洞,颓然倒地,再无声息。
玄奘额头青筋一现,即随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
在方才的一瞬间,至少五六道蕴含着压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玄奘毫不怀疑,只要他稍有异动,各种术法会瞬息而至,一气将他轰成渣滓。
身後那男子扫了一眼玄奘,说道:“这小和尚并非修行中人,不知何故跟苍梧山的人搅合在一起,若是没有甚麽来历,不若一并杀了。”
符红瑶目光复杂的看了玄奘一会,才幽幽的说道:“流云子师兄,你可看走眼了。这个小和尚,先是在酒楼教训了阎东清师兄一回,後来我们在诛杀庞三海时,这小和尚又横插一手,把妾身和阎东清师兄打得落荒而逃,阎东清师兄因为伤势太重,昨日被紧急送回宗门医治,不知道何时才能痊癒。”
“哦,有这种事情?”那流云子师兄和一并站着的黑衣女子都惊叹了一声。
那黑衣女子啧啧称奇的走上前,端详了玄奘片刻,便开始捏手捏脚,按胸膛掀腰眼,围着他前前後後的捣鼓个不停。
玄奘默默的诵了一声佛号,只当身体不是自己的,任由她摆弄。
黑衣女子摆弄了一番,抬头说道:“流云子没有看错,这小和尚虽然身体精壮,然而真的一丝法力都没有。小瑶儿,你且说说当日交手的情形。”
符红瑶对黑衣女子颇为敬重,应了一声,便将当时的情形娓娓细说了一遍。
黑衣女子和流云子听得颇是惊奇,黑衣女子眼波一转,忽然扑哧的一笑,伸手拧了一拧符红瑶的脸颊,低声说道:“师姐明白了,阎东清那废物滚回了宗门,你这小妮子没有了双修伴侣,这个小和尚虽然打伤了你,但是长得俊俏又精壮,你就看上了,是不是这样?”
符红瑶娇羞的跺了一下脚,满脸红晕,却没有说话。
黑衣女子调笑了她一回,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忙着杀掉,先捆起来,等师伯和大师兄回来後行定夺。”说着就一抖衣袖,一条土黄色的索子灵蛇般飞了出来,将闭目静立的玄奘一圈圈的缠绕起来。
待将玄奘捆得粽子一般,黑衣女子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纤手在那索子上一引,就轻飘飘的将他远远抛在空地角落。
符红瑶轻笑一声,嫋嫋婷婷的走过去,坐在距玄奘不远处。
黑衣女子的手段高明,看似粗暴的将玄奘扔飞,实际上他并没有受到什麽伤害,就连肩膊上结痂的伤口都没不曾裂开。
玄奘仰躺在地上,睁眼看了看四周,叹息了一口气。
佛法里素有逆来顺受一说,乃是磨砺本心的一种重要心境,玄奘虽然佛理精湛,然而因为年纪太轻的缘故,以前对此一直不甚明了,如今的境况,容不得他抗拒,怕是要彻彻底底的逆来顺受一回了。
空地上的诸人皆默然而坐,彼此不曾交谈,然而却是一男一女相靠而坐。那流云子将庞三海的屍身拖出谷外处理了,转回来後就与黑衣女子靠坐在一起,态度亲昵。
玄奘感觉到那符红瑶的目光,不时从自己身上瞟过。
日色渐渐西斜,几近天黑时,裂谷外忽然传来一声雄壮的长啸。
空地上的诸人纷纷脸露喜色,玄奘听得有人窃窃私语,“大师兄和二师姐回来了,估计事情差不多要办好了。”“再过得几天,事情办妥了,咱们就可以回宗门了,这些日子老是露宿在荒山野岭,身体好不难受。”……
随着啸声,两条身影缓缓走入裂谷中。
走前头的魁梧身影把手一扬,一个圆乎乎物事被掷到空地中间,骨碌碌的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却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那魁梧身影一面行走一面高声说道:“苍梧山的最後一个余孽,已被师伯斩杀了,此後,天底下再无苍梧山这个名号,这便是得罪我们阴阳宗的下场。”
空地上的诸人精神一震,齐齐喝了一声彩,闹哄哄中有人问道:“大师兄,师伯他老人家怎地不跟你们一起回来?”
魁梧身影说道:“师伯他老人家,行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说另有要事,明天才跟我们会合,师兄我是不敢多问啊!”说着诸人一阵哄笑。
玄奘偏头看了几眼,脸上神色甚是古怪。
空地上的诸人口中的大师兄,赫然就是当日在山神庙时遇见的罗黑虎,走在後头的二师姐,当然是他那体态高挑婀娜的师妹,自己当日还偷看了一回两人的敦伦密事。
那被扔在地上人头,也并不陌生,乃是那驾风来去还惠赠了自己一锭银子的阴风真人。
自己这趟远行,一路上见过的怪人,几乎全都凑在一起了,这是自己所处的世界太狭小?还是红尘多奥妙?
那罗黑虎与一众师弟师妹高声谈笑了一阵,目光在空地上扫过,看到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玄奘,不由咦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说道:“小禅师,你为何会在此?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玄奘叹息了一声,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
那体态高挑婀娜的二师姐,也跟着走了过来,看到被绑在地上的玄奘,也是大感诧异。
此时,脸泛红晕的符红瑶扭捏的迎了上前,扯着二师姐的衣角,悄悄的对二人说了一会话儿。
罗黑虎陡地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转脸对玄奘说:“小禅师不必担忧,这是好事,只是此地不方便,暂且委屈小禅师几天,待回到宗门,罗某再跟小禅师把酒言欢。”说着哈哈一笑,便不理会玄奘,自去找其他的师弟师妹叙话。
那二师姐却是蹲下身子,眼波流转的看了玄奘好一会,伸手轻拍了拍玄奘的脸颊,才暧昧的笑笑,扭身离开。
夜色渐深,众人却没有点起篝火,借着星光月色进了乾粮清水。
罗黑虎召集一众师弟师妹,安排布置警示符咒等事宜後,说道:“宗门得到确切的消息,明日下午,目标会出现在这一带海边,我们今夜好好歇息,养好精神。师伯他老人家明日午时前就会和我们会合,到时由他老人家带队,去抢夺那宝物,你们要好好表现了。”
众人纷纷应了一声,便各自去支起帐篷准备就寝,那挂在老树上的屍体,和地上的人头,也早已有人清理乾净了。
符红瑶的左手受伤不便,帐篷是流云子帮忙支起的。
流云子支好帐篷後,顺手把玄奘提到帐篷里,嘿嘿一笑後就离去了。
帐篷甚是低矮,只容人弓腰弯背进出,只是那些支杆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发着润泽的莹莹白光,映照得帐篷里的一切隐隐可见。
玄奘躺在垫子上,帐篷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他缓缓的呼吸声,帐篷外的声息一点都听不到,想必是这帐篷有隔绝声音的效用。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的门帘一动,一个香喷喷的身影垂首钻了进来,正是符红瑶。
她的左手尚自吊挂在脖子上,脸颊晕红,沾有星星点点的水迹,似乎刚刚洗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