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法和真经在女冠叱喝後,就垂手站在一旁,不敢略有异动,此时见她忙活完了,两人讪讪的走了过去,低眉顺眼的说道:“大师姐,你怎麽来了?”
女冠瞪着他们,又急又疾的说道:“我怎麽就不能来了?你们两个蠢材,怎麽学的道法?这株桃树,才孕育出灵性,智慧未开,只是本份的餐风吞露,吸纳月华,根本算不得妖,若能好好养育,不出十数年就是看护洞府的上佳灵物。被你们这两个蠢材这般一通蛮搞,这株桃树少说也损失了百年的道行,这还是赔上本大师姐一枚上品木生符的结果。”
她话虽说得疾急,嗓音却如黄鹂鸣叫般,清脆动听。
真法和真经身材魁梧高大,气势雄赳赳的,然而在这娇小玲珑的女冠面前,却是宛如小狗一般俯首贴耳,被她训斥得冷汗淋淋。
过了半晌,真经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大师姐,我两人下山的职责乃是除妖靖宅,查出这府宅有妖气,我二人又没有大师姐的慧眼,哪里能分辨得这般仔细。这个有妖,自然是要除的了。”
女冠一瞪大眼睛,说道:“明明是你们两个学艺不精,如今又在推诿责任,心性修为太差,回到门中後,罚你们两个抄写妙真经一千遍、执苦役半年。”
真经和真法苦着脸应诺了,女冠又训斥他们一通後,亮晶晶的大眼睛转了转,白生生的纤手指着玄奘,叱喝道:“你这和尚,难道也看不出这株桃树尚未成妖,任由这两个蠢材胡闹?”
玄奘行前了一步,合十施礼,肃容说道:“妖生人宅,乃属不详。小僧惭愧,自知无能这桃树安然搬离府邸,也只好看着两位道长施法除妖,还善信人家一个宁静了。”
真法道人凑在女冠耳旁,低声嘀咕了一阵,似乎是在解说玄奘的身份,不过料想无甚好话,女冠听完後,皱着小鼻子哼了两声,便不再理会玄奘。
後花园的动静消失後,李府一众惊魂失魄的下人和管事,跌跌撞撞的陆续前来寻家主,而後看围簇在李员外身边。
真经和真法便向李员外、玄奘以及几名管事,引见这名忽然出现的女冠。
这女冠大名为尹小花,样貌一如名字般玲珑美丽,自幼便入门修行,天赋极其出众,乃是楼观道年轻一辈中道行精深的弟子,被尊为楼观道的大师姐,掌管着门下三百弟子的赏罚大权,亦是楼观道主的独生爱女。
尹小花不满的瞟了一眼两人,说道:“说辞还算可以,你们要记住,下次引介本大师姐时,最後一句就不必说了。”真经和真法忙点头称是。
李员外此时如梦初醒,抬手颤抖抖的指向那安静下来的桃树,呐呐的问道:“那,这……这桃树?”
尹小花撇撇嘴,清脆的说道:“你放心,这株桃树并非妖物,此时它已伤了根基,我贴上木生灵符,七日後,这株桃树就会退化为小树苗,届时我会将它带走,另行寻一处风水宝地种下。这七日期间,你们不要进入这花园便无事了。”
李员外大喜,转头对一众仆役吩咐:“快去设宴,我要好好款待禅师和几位仙长。”
此番除妖玄奘并未出大力,然而他一直护持在李员外身边,令李员外觉得心中甚是安稳。在李员外的心目中,这位金山寺的小高僧,可比那三个呼呼咋咋的野道人牢靠多了。
众人回到大厅,仆役已撤去残席,重新上了酒菜。
尹小花和那真经、真法两位尚未用饭,此时腹中甚是饥饿,当下就毫不客气的踞案大嚼,只是他们持律甚精,只是就着一些素菜豆腐下饭。
玄奘刚进了酒食没多久,便与李员外陪在一旁小酌。
喝了几杯酒,玄奘向李员外问起家宅不靖的事情,在去给法明长老的书信里,只是简略提及家宅不不靖,并未有细说具体情况。
李员外此时自是如实相告,没有半分隐瞒。
在月余前,李府的马厩忽然半夜悲鸣骚动,家丁赶往查看,发现一匹公马不知何故发了狂,将其他五六匹马撕咬致死,马厩一片鲜血淋漓,那匹发狂的公马满嘴鲜血的大嚼着一块撕咬下来的血肉,家丁惊骇之下将那疯马击毙。事後官府也派人来勘察,却也查不出什麽端倪,便以马匹吃错东西为由结了案。
过得几天,李府的厨房里的一只准备宰杀的老母鸡也发了狂,硬生生挣开捆绑的草绳,将厨娘啄得满脸鲜血,还从手臂上撕下一条血肉吞下,又把赶来的两只看家黑狗啄死了,最後被家丁乱棍敲死了。
经过这两事後,李员外估摸府中可能有不靖之物,便去信法明长老求援。
去信之後,李府又发生了猫狗和雀鸟狂乱嗜血的等几起事件,李员外坐卧不安,夙夜不得眠,然後便有了真经真法道人上门除妖的事情。
如今在三位仙长和禅师的襄助下,李府终於除去了妖孽,还家宅一个安宁,李员外长舒了一口气,如是说。他说完後,却见玄奘皱起了眉头,尹小花的一张小脸也阴沉的板了起来。
李员外心中一跳,张口结舌的说道:“难道,难道说……”
真经和真法两人此时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停止了胡吃海塞。
尹小花不去理会李员外,一双大眼睛瞪着真经和真法,问道:“喂,你们两个,听了这些事情後,就找上了那株桃树妖?”
真经和真法相顾了一眼,真经嗫嗫嚅嚅的说:“我们找遍了整座府邸,只找到这麽一个妖怪,自然就是它作怪了。”
尹小花脸如寒霜,愤怒的举起小拳头,碰碰的一人打了一记爆栗,直接就将两人的头颅打得跌扑在面前的菜盘里,才恨恨的说道:“你们两个蠢材,桃树妖就算开了灵智,也不过是能迷惑人,吸取阳气而已,哪里能造出嗜血的怪物。气死我了,这事完了,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滚回门中,抄写一万遍化胡西升经,三年内不准下山。”
玄奘叹了口气,对脸色煞白的李员外说道:“李员外,贵宅恐怕还另有妖孽。”
李员外手中酒杯一个拿不稳,砰的摔碎在地上。
酒宴又停了,玄奘暗暗摇头,这李府的时运怕是有些问题,这短短的半天,酒宴就中断了两次,亏得自己一开始就放开了吃喝,如今倒是酒足肉饱。
在暴怒的尹小花主持下,当日事发时的家丁和厨娘被带到了大厅,详细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尹小花又带着真经和真法,重新勘查李府,玄奘携同着李员外,带了几名胆大的家丁,跟随在後头。
李府甚大,尹小花带着众人,花了近三个时辰,才将李府彻底勘查了一遍,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她的勘察极尽细致,就连女眷闺房里的马桶也揭开看过了,然而就是没有任何发现,李府中除了那株桃树妖,就别无妖气,也无其他的异常痕迹,一切都很正常。
众人一无所获的回到大厅,尹小花皱着小眉思索了半晌,便要李员外召集府中所有的人,从正房妇人到守门的门子,一个不能遗漏的集合到大厅前的院子里。
李员外此时如惊弓之鸟,当下也不顾得什麽尊卑礼节,让几个管事马上分头去召集人。
李府中的所有人齐集後,尹小花便逐一察看每人的气色,真经和真法跟着她後面,持着照妖镜,一一的照过。察看完最後一人,仍旧是没有任何发现,李府中人虽然大部分气色不甚好,然而那是这段时间家宅不靖所致,没有一人沾有异样气息。
尹小花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阴沉得似乎要滴水一般,真经和真法战战业业的跟在她屁股後面,唯恐一不小心被这位脾气暴躁的大师姐暴揍一顿。
此时天色已黑,院子里光线晦暗,李府众人这段时间本已担惊受怕,此时在这等压抑的氛围下,便有数名仆婢承受不住,嘤嘤的低泣起来,惊恐哀伤这等情绪蔓延得极快,片刻之间便有大片的女眷痛哭起来。
厅堂前忽然传出一声“呢哞”的大吼,震得李府众人耳鼓发鸣,嗡嗡直响。
众人茫然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月白僧衣的玄奘站在厅前的台阶上,略显高瘦的身躯挺直如不动之松,一双莹亮却幽深得不可测的眸子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後合了起来,一段朗朗的经文便响了起来。
众人只觉那经文如同流水般灌入耳中,虽然字句听得不甚分明,然而那平和的声调,经文中蕴含镇静的本意,渐渐平息了众人心中的惶惑与不安。
玄奘自幼修行,虽远未达到舌灿莲花的境地,然而先用一声狮子吼震慑李府众人的心神,再凭藉经文安抚众人那怯弱的心灵,却也不是什麽难事。
玄奘诵完经文,睁目一扫,见众人情绪已定,便缓缓扬声说道:“今日早前,尹仙子和两位仙长,已施展大神通除去後花园的桃树妖,这时尔等亲眼所见。如今三位仙长和小僧,皆坐镇在李府,任它是何等妖邪鬼魅,也决计不敢现身。尔等何须惊惶,且安心回去歇息罢。”
李员外也站了出来,拿出家主的尊严,又强挤出笑容,一一劝慰,众人才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