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11月27日,雨。
「这……超过一年了吧。今天,我又遇见了他……我,又遇见了宋子翔。
「这些录音,你有听吗?如果有,你怎麽可能没发现之前那三段录音是空白的;如果没有,你为什麽还要在收到录音後,滙钱给我?
「虽然我出卖了自己,但我不是骗子。之後的这三段录音,我会每一次也记录两天的事,慢慢将欠你的还你。
(停顿)
「在记录今天的事以前,你可以分一些时间给我,听一听我的故事吗?5分钟……不!3分钟也可以!这样你也比较容易理解今天的事。
(停顿)
「我出生在一个小康的家庭,有爸爸、妈妈和弟弟浩贤。虽然跟爸爸妈妈不时也一有些小争执,但我的生活总算是安稳而幸福的。但一场车祸把我的一切都摧毁了。爸爸妈妈死了,浩贤成了植物人。保险费在缴还房贷後,就所余无几了。医生说,要维持浩贤生命的医疗费用很贵。他问我会不会考虑不再勉强维持浩贤的呼吸,让他自然死亡。我不知道啊……
「我未够18岁的,为什麽要由我决定?就连那些社福的人也说,我是浩贤最亲的人,应该是由我决定的。而且我也快18岁了。哈,现在就说我快18岁,是成人了。他们平时不是喜欢在说这说那,要帮我这样那样的吗?对浩贤的生命,却要我一力承担了。
「浩贤是我弟弟啊,我可以怎样。如果我让医生把浩贤的呼吸器拔走,爸爸妈妈会不会怪我的。浩贤会不会恨死我这个姐姐。
「叔叔婶婶说,尽力就好了,不用勉强自己。
「哈,什麽叫尽力?如果我为了让自己继续在私立高中上学而放弃浩贤,我有没有尽力;如果我想生活舒适一点、不去打工而放弃浩贤,我又有没有尽力?他们总是将事情形容得很轻松。当然了,生活在里面的又不是他们。
「我没有放弃浩贤,我过不了自己。但那意味着我要转学、要想办法赚取我的生活费,还有保险用光後浩贤的医疗费用。
「我自小有学芭蕾舞,上了高中後,觉得钢管舞很帅,就去学了。但那是很健康的那种。
「我的钢管舞导师知道我的情况後,告诉我有一间夜店刚巧要找人表演,问我要不要考虑?她是善意的。我答应後,她还苦口婆心的劝介我,不要被诱惑了,有些事情不可以答应、不可以有第一次、不可以跨过那一条线,感觉到危险就辞职吧。她要我记着只要我再忍耐一年多,等我高中毕业,就可以找一份全职的工作。生活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停顿)
「我从没有想过出卖自己,是他们逼我的。要不是宋子翔他觉得我像那女人,突然的抱着我。事情就不会开始。
「他们说他还是处男啊,这是便宜了我。啍,他们的说话真有趣,他们威胁我去陪一个男人上床,为什麽是便宜了我?
「我答应了。一来我不想丢了这份工作;二来……这原因说出来有些丢脸,二来我觉得他很帅。後来,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他,我会不会那麽轻易就弃守原则。如果他没有哭着的抱着我,我会不会没有那麽心软。我天真地以为,他那麽好看,假如对手是他,应该不会太难受的。而且我跟我的前男友也做过了,又不是第一次,一次性的话,没问题的。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的钢管舞导师是对的。
「开始了一次後,就会做成雪球效应,很容易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懂他为什麽还要找我,那一次……我没有告诉过你,那一次还有之後的每一次,他总是一边抱着我,一边哭着叫一个女人的名字。
「『小雨……小雨……』
「拜托,我才想哭啊,好吗?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搞……
(停顿)
「後来,你叫了我出来。你的钱再加上他的钱,那差不多等同我一个月的薪金。那真的很诱惑,所以我才会继续跟他做。而且他除了老是在哭外,也没什麽变态的行为。最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停顿)
「而且他做得很快……(轻笑声)是真的很快……所以那些难受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是因为这样吗……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的将身体卖了给他……
(停顿)
「他走後,我以为恶梦终於结束了。但原来那才是恶梦的开端。
(长停顿)
「保险费终於用完了。半年後,你滙给我的钱也用得七七八八。那一刻,我才惊觉维持浩贤生命的医疗费用有多可怕,那是一个无底深渊啊。我当时想,算了吧,我实在是负担不了。我已经做了所有我可以做的,我连自己都出卖了,我已经尽力了。爸爸妈妈不可能再怪我,浩贤也不可以再恨我。
「我想退,但命运不容许我退。有人知道了我和宋子翔的事。他接近我,说可以付宋子翔付给我的一样数目的钱,要我做他情妇。我不想,一次已经够了。我累了。
「但显然,我太天真了。在那个世界,要不全部拒绝,要不全部答应。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是某帮派的首领,他查出了我学校的地址,我家的地址。他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就将我做过的事公诸天下。他说到做到,他走到我的学校,将我的事贴满学校四周,他闯进我家,把我……
(停顿)
「我已经没有容身之所。学校要我停学,就连家也充满了各种不堪的回忆。我能够去的地方就只有医院,我唯一剩下的就是浩贤,只有他不会看不起我这个姐姐……
「如果我无论如何都要做,那好,我要钱!我要继续维持浩贤的生命!那男人玩弄了我几个月後,就厌倦了我,转移了目标。之後,我继续在『休闲时光』跳钢管舞,但如果有人要买我的身体,我不会再拒绝。我会再遇到他,也是因为这样。
(停顿。深呼吸声。)
「那些人捉了我去『休闲时光』的後巷,他们说这夜店是他们的地头,除非由他们安排,没有人可以私自『工作』。哈,这是什麽规则?!为什麽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跟另一批人分享?!我不甘心!我不答应!但他们总有方法让你屈服……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刚好出现在後巷里,当时我正被几个男人围着……
「『你们在做什麽?!』
「听见他的声音,那批人散了,剩下我留在原地。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他站在暗处,月光在他身後。他慢慢走近我,解下风衣披到我身上。今天是下雨天,他的风衣湿透了,但总比光着身子强。那湿冷的风衣沾到肌肤上,我觉得很冷、很冷……原来下着雨的冬天是这麽冷的……
「『我陪你到警局。』他蹲了下来,看着我。也是直到那时候,我才看出他是谁。
「他变了。不再满身酒气,眼睛也不再死气沉沉,把胡子剃乾净後,他看来非常的清爽乾净。唯一不变的是那教人气怒的俊雅,即使在这样的下雨天,他的头发沾湿黏着脸颊,他还是帅气的教女人尖叫。当初就是这样的帅气教我失足的!
「我恨他!要不是他,我就不会变成这样!神啊,为什麽要让我在最不堪的时候重遇他?!那时候,我一方面气怒的想杀了他,另一方面也羞愧的想杀死自己。但我什麽也没有做,任由雨水打落我脸上的妆容。
「『我还是先送你回去,等你先休息一下吧。』或许是见我没什麽反应吧,他这样提议。
「他想扶起我,但我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见我这样,便背起了我。靠在他身上,突然间,爸爸妈妈还在生时的事,与他相遇的事,还有,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全部涌上心头。我不想哭,但泪水随着雨水一起滑落……
「我以为他不认得我。毕竟我改变了很多。一头短发不单留长了,也烫曲了。那男人执迷於长发的女人,硬逼我把头发留长,脱离他後,我为了表演时的舞台效果,也就顺道把头发染红了。以前,除了表演,我不化妆的,现在,我每朝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上这面具。我把妆化得很浓很艳,连我也几乎认不出自己了。我以前的样子看起来太小、太无害,我要变得强悍,我要没有人敢再欺负我。
「但他送了我回家。对,他还记得我的住址。纵使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还是准确无误的把车开到我住的大厦。
「『要我送你上去吗?』停车後,他问。
「『你要做爱吗?』我反问他。
「『我不是这意思 —— 』
「我没有听他解释,直接推开车门,下车。我不想跟他再有交集,但命运从不让我选择。那些人就在大厦外等着,他们扑出来时,他还没有走远,他再一次帮我赶走了那些人。
「但今天把那些人赶走了,还有明天、後天。他建议我报警,但没有用的。除非他们把所有的黑道都铲除了。但他们有这个能耐吗?
「我需要一个人,我要让他们觉得我是那个人的女人。他需要有足够的强大,让其他人怕,但他又不会剥削我,而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帮我。那我眼前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我告诉他,如果他想帮我,那让我成为他的女人,最少是让那些人相信我是他的女人。我相信他们还不敢动一个警察的女人。
「他不愿意。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法,他觉得整件事还是应该诉诸法律。
「法律?如果法律有用,在他们威迫我、在他强暴完我的那一晚,他和他的好同事就应该全部被关起来!
「不,我当然没有这样子跟他说,我说:『如果你不愿意帮我,那就立刻走,别再虚情假意的说什麽想帮我的废话!』
「他屈服了。他答应未来这一星期每晚也接我下班,但他说好了,他只负责送我回家,他什麽也不会跟我做。那真是求之不得,我才真怕他会要我跟他假戏真做。
「所以,如果他信守承诺。我就可以将欠你的还你。到时候,在这世界上,我就不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了吧。
(咔的声音。很长很长的空白)
「20xx年11月28日,阴。
「他信守承诺,在『休闲时光』等我下班,他送我回家後就走了。我们没有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