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鬼,你的神明落轿了么。】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是否被这位神明注意到过,都没有自信。
“阿川——好了没——”
“...马上。”
他从厨房探出头,视线与趴在客厅地板上打滚的安黎相撞。对方停顿了一下冲他眨眨眼,忽然骨碌碌的爬起来跑到他身后,双腿一用力跳上了他的脊背。
“好慢哦~”她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在他稳住身形后向前抻头,一下含住了他的耳垂轻轻噬咬舔吮,眯着眼睛,声音有些含混。
“最近都没法吃下别人做的东西了,每天下班就盼着你做饭~唔...阿川是坏人!”
“......嗯。”
即便知道安黎不过是在撒娇,他还是缓慢点头,承认自己的罪责。
因她动作而战栗的身体涌上快感,后背的寒毛生理性的根根倒立,心中沉涩的晦暗和病态的愉悦却冲撞交织,坠的心脏绞痛难忍。
【长鬼,无论何时,不要背弃和艺的工匠之心。】
可他背誓了。
他犯了身为手艺人一生不可饶恕的大罪,为了将他天真而残忍的幼小神明拉下傩轿,为了让她永远呆在他身边。
而他竟为此卑劣的窃喜。
“笨蛋。”安黎作势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咯咯笑着放开他的耳垂,在他后颈咬了一口,紧缠住他腰身的脚丫缓慢的蹭到居家服内,摩挲他结实的腰线。“哪有你这样的啊,还没判刑就先认罪了。”
“...那请问,法官,我犯了,什么罪呢。”
他从善如流的改口,就这么背着她从流理台前移动到几步远的冰箱,熟练地取出一小包粉末,捻了大约半指甲量洒在台子上的玻璃碗中,若无其事的继续搅拌。
“你做的东西太好吃啦!”安黎丝毫未注意到他的动作,小心的往上挪了挪将下巴搁到他头顶上,两只小手在他木然的脸上揉搓。“好吃到让法官大人上瘾,没法吃下别人家的菜啦!”
“......”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那么,法官大人,我会得到什么刑罚,请问。”
他深吸口气抬头凝视上方的安黎,停下了手中搅拌的动作,怪异的语调一字一顿,如同真的在等待宣判。
“唔...”安黎假装沉吟片刻,接着从他身上滑下来,笑嘻嘻的跳到他面前伸出手抱了个满怀。
“罚你给法官大人做一辈子吃的!”
“......”
“好。”
他沉默着回拥她,半晌才俯下身将面孔埋入她秀美的发丝之间,用布料间的闷意遮住语气中的颤抖,长息间带起心脏的闷痛。
即使一个字的失态,他也不想让自己小小的神明发现。
他想做她,完美的工匠。
每一个天生的手艺人,自出生那日起便注定抛弃世间所有的信仰,为光临的每位顾客全身心的奉献,终其一生用生命之血浇灌名为【事业】的花朵,以专业主义为座右铭,奉工匠精神为神谕。
而他,却是个半途而废的逃兵。
从许多年前起,从他在店中被人用不熟练的日语大肆褒奖,在那纯真干净的笑容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时起,他引以为傲的双手与虔诚谦卑的灵魂便再也没有为任何一位,哪怕一位顾客全心全意的服务过。
他将这些他仅有的东西,全部奉献给了那位来自东方的神明。
躁动的野火与思念日夜侵蚀,朝圣般的渴望疯狂炙烤着他的内心,令他近乎疯魔一样的想念她。日升日落川流喧嚣,店门前的灯笼亮起又灭掉,谈笑的客人来了又走。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见她。
【长鬼,不要迷失,要成为自己。没有哪位神明会为跪地的信徒落轿。】
【无论何时,不要背弃和艺的工匠之心。】
他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终于请辞,临行时师父的叮嘱依旧依稀可闻,而他虽然点头承诺,却可笑的连一样誓言都未曾遵守。
做不到的,怎么可能做到呢。他连直视她灿烂的笑靥都会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又何谈“成为自己”。
留恋和彷徨同行,战栗和执恋共存。
没人会理解他在长久的煎熬后向她发出邀请,会需要多大的勇气;就如同没人会理解他为何会在昏黄的路灯下,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跪倒在皑皑雪地中时同样。
巨大到不真实的感恩与幸福充斥着大脑,在血管中滔滔奔流叫嚣嘶吼,那可怕的狂喜因为无处宣泄的堵塞,在这具沉默如山的躯体中澎湃回流相互倾轧,最终竟从极乐中生出了疼痛的猜忌。
她为什么同意了?
优良的背景、古老的姓氏、温和的性格和外表...还有那份笑容...啊...还有那彰显冰晶般内心的笑容。
他只是她万千朝圣者中连平凡都够不上的一个,只是个甚至连交流都无法顺畅的异国人。而且,不是法兰西不是德意志,偏偏是个...【日本鬼子。】他闭着眼勾勾嘴角,轻易回想起这个古老城市对他的种族,无法磨灭的仇恨和鄙夷。
那回荡在城镇中刺耳的警笛、悠远的丧钟,那些古旧发白的照片和刺眼的笑容,那些挖肠剖心的屠杀暴行,那□□裸的、无法回避的罪恶,每一样都在他一步步的前行中成为巨大的阻力。
他真的为先祖的行为感到抱歉,如果可以,他很想向谁鞠躬认错。
可,该向谁呢。
谁又该为车轮般前进碾压的历史背负着沉重的错误,而届时,又该由谁来原谅呢。
他在喘息的蒙雾中低下头,那双粗糙丑陋的大手正遵循着他身体的本能,一只摩挲着胸前她照片做成的老怀表,另一只揣在口袋中紧攥起来。砂纸一样的拇指内面无意间拂过手背,刀痕斑驳的疤唤醒了某个忆海中的小小闪光。
【长鬼,你的手好粗啊...不过摸起来很舒服~】
【你愿不愿意摸摸我的脸?啊啊,摸头也可以的,来摸一摸吧,不要紧。】
【工匠之手?怎么有点帅气呢...嘛,你有双温暖的工匠之手、又有一手了不起的好厨艺。长鬼川先生,你还有什么好东西?】
啊...原来是这样。
是厨艺吧。
她喜欢的、有所留恋的,就是他的菜肴吧。
他为自己找到了这个予以确信的荒谬基石,没有与她相处的每一分钟都在尽力将自己的手艺更加精进。不能停止,不能退步,要做到更好,只要她离不开他的菜,她就一辈子离不开他了。他这样被劝诱着,在安黎望不到的阴面付出良多。
直到她开始说吃腻。
她说腻了。
她说想换换口味。
她说想去品尝别的信徒供奉的祭品。
她要离开他。
我可爱的小小神明啊,我愿意抽干血液为你熬成一锅浓稠的涅食之汤,我愿意奉上骨牢剥下皮囊为你筑成高墙,我愿意挖出双眼和心脏做成鲜嫩的拼盘,我愿意伏在你脚下任你品尝。
可我唯独绝不能容忍,他人剥夺我的位置,用那双肮脏的触碰你的神龛,玷污你的喉舌。
那里是我的、独属于我的地方。
巨大的愧疚和背离的煎熬几乎在瞬间破功,他毫不犹豫的迈出了第一步,打碎了身为工匠不可违背的铁则,亲手斩断了那条灵魂终途。即便良知嘶吼着被愧疚灼的痛彻心扉,他也未感到丝毫悔意。
对于这件事,他绝不后退。
那张隐在灯影中肃然的脸无声的狂笑起来,扭曲的笑意狰狞可怖,如厉鬼缠身。
只是一点点,他在有关味觉的一切上都控制的很好,她绝对不会因为这种量而上瘾到影响正常生活,只会对别家的食物无法下咽而已。
如同拴住她口舌味蕾的无形之锁。
“...川,阿川!”
【啪——】
“...什么?”他迷茫的眨眨眼睛,慢半拍的摸上被莫名拍打的额头。
“发什么呆呐!”她似乎十分不忿,不知何时坐到被他擦干净的菜板上,随着话语往前挪了些许,光裸娇嫩的脚掌在他下半身的地方隔着裤子轻踩。“叫你也不听,想什么呢!快点做饭。”说着,她咽了口口水,在听到他忽然加重的喘/息声后更是恶劣的加重了脚下揉搓的力道,脚趾间在逐渐蓬□□来的地方灵活的挑逗。
“...黎...”
他瞳孔微缩,半跪下身迎上她,企图将之搂入怀中。可她却冲他吐吐舌,双手用力一撑,从他拥揽过来的双臂间逃脱出去,轻巧的跳到了厨房门口,只探了个小小的脑袋留给他。
“这是附加的惩罚!哼!”她故意鼓起腮帮冲他皱皱鼻子。“快做饭,别的之后再说~”
他天真却残忍的神明倏地从门口消失,半晌后客厅的一角传来翻箱倒柜找寻零食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咕哝和声调可爱地抱怨。长鬼川平静的转过身,起灶热锅,拿出炒铲,自虐般的丝毫没有理会下/身的反应。
【呲啦——】
油热了。
【长鬼,你的神明落轿了么。】
【是的,落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