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间,悄然流过。
时日细雪纷纷,时钰迁望一眼身旁寺人,其正沽好烧黄二酒,急行而入。
手中有皇上吩咐打点的物什,他不必等。
他时钰迁却不行。
长身八尺脊梁挺拔,三千烦恼丝背后玉带规整束好,纤手执伞,厚重狐裘十二道滚边,素白融在天地,风微撩,拨动袍角,显出个滴血的红玉压在腰间。
纤纤君子,傲雪而绽。
只那眶下彰目黑气破了这好画卷。
看来他那日料想不错,秋末一场雨瓢泼而过,霎时便进冬了。
时钰迁向后压一压伞,视线在满堆雪的滴水兽獠牙停靠,心中出神想着自己也生出这样副口齿,血口睁目,撕裂那些日日代他位置,进出暖阁之人。
嫉恨野草样疯长。
他从不知,人心还能生出这般剧烈动荡的嫉妒,恨之深,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远处暖阁忽启,陆续走出三两朝堂同僚,冲他邀一邀礼,低声交谈着过去了,宫人传唤呼和幽幽,便又有掸袖入内的。
冬歇时,前朝大殿止用,官员上疏便都蜂拥来这凤凰暖阁,他位居左相,需等前朝事宜俱都落定,再同天子一同拿捏定夺,是以得最后入内。
往年,也是这般。他站在外间候着,也并没错。
只那时,她爱重他身子,总悄悄令他早来一时半刻,强命他褪了罩袍歇在里间,又怕他无趣,话本子小玩果一应砸头上,笑嘻嘻令他待着。
你不准站在外头,怕冷受风,朕看着还心疼。
她说。
而现在,他不就是在外头待着么。
倾颜,你不心疼了吗?
他想问。
倾颜,我冷。
他想说。
可她绝不会应了。
时钰迁抬抬眸,楞楞望着那朱红窗柩。
半月时间说快也快,只对他服刑般难熬,日日思夜夜想,他心思厚重俱都缠在夏倾颜身上,再回过神时,那铜镜中人面如宣纸,眼底聚了层黑沉的雾,散不开,仿若着了魔。
心绪郁结,入魔堕道,他知自己这一生再离不了她了。
可那又如何。
半月间往事照旧,朝堂之上圣天子不偏不倚,拿他国之名器往日无二,国士相待,事无巨细询他想法,步步为营掺他伎俩。
入冬方七日,他二人配合无间,提前起了右司相,夹棍上刑皮鞭浸盐,不多,三场过去就酥了那养尊处优的一把老骨头,哆哆嗦嗦涕泗横流,问什么招什么。
日起,前朝便只余他一位相爷。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大盛万世荣宠,那滔天的权柄盘根错节,猛力生发出去,彻底只手遮了天。
相府门槛换了又换,宾客云集高朋满座,明里暗里登门攀附的说破嘴皮磨破靴底,多如过江之鲫。
一应黄白,他露了血盆大口,照收不误。
权,乃养人之毒。
如她一般,入口半屡,此生便只能闭目张口耽溺其中,至死方休。
可她这一方却断了源。
旧年时若哪一日偶然,他实在忙乱辞了面圣,第二日留中积压批奏的折子必要拖延,乱糟糟一团,等他冷着面目风驰电掣去收拾烂摊子,她则压在他背上,笑嘻嘻亲他耳垂,嗅他发顶。
现下,漫说细碎之事,便是年关近逾大案结尘,坐上圣天子眉目如画,流水批红。
日日见君却触不到手,焦渴失心疯样从喉咙上涌,这里缺那里填,他越触不到,手抓权柄便越狠越紧。
饮鸩止渴。
全然饮鸩止渴。
他原告诉自己只是被迫,结果现在她一撒手,他心底那点一压再压肮脏心情全面爆发,疯魔了似的渴求她,却近不得身。
近不得身啊。
目底黑气烧出蒸天烈焰,袖中左拳紧攥,丝毫未觉甲刺入肤,白雪上滴答,炸出两朵红梅,端的是触目惊心。
现下的时钰迁早已是强弩之末,漫说是针,便是麦芒草尖戳上一戳,他便也能登时炸开,吹飞十里平湖,心中暗涌翻滚吞天噬地。
所以,她怎么能如此对他。
.
「时爱卿,朕已细细思量过了,徐御史奏章留中半月,继续放置总归于规不和。批下去,来年开春侍人大选。」
她怎么能呢。
.
时钰迁怔愣当地,呐呐应声,他忽而听到一声极小极小的破解声,好似皂角吹出的泡,“啪”的一下。
山风三丈三。
他体内有巨兽猛然爆吼,挣脱锁链碎去牢笼,张牙舞爪狂啸出世,带着狂而近妖的势头,山呼海唤而来,雷霆万钧怒涛万里,嘶吼奔涌着,地动山摇。
他再回不去了。
他想。
三日后,翰林御史徐贤与藩王勾结谋反,消息走漏,白衣落狱。
五日,徐贤旧宅搜出名单证据若干。
六日,家藏地窖中搜出贪赃敛财银两数万,并同伪造虎符一枚。
十日,刑部审讯画押,秋后问斩。
她的手段,他学的一丝不差。
——
天牢内血气弥漫,阴冷入骨。
【望皇上广开后宫,三千侍君雨露均沾,开枝散叶,子息绵延。】
子息绵延,呵。
“来人呐,给我剁下徐大人右手,沸煮后喂他吃下。”
就是这只手,写出了那篇废用之章,夺去他心头挚爱。
他得血债血偿。
时钰迁站在不远处,宽袖掩鼻声音不大,从上至下俯睨着那斗胆上疏的老翰林,听着他无力的咒骂声,心中快慰喷薄而出。
他目下黑气浓且重,日余来杀伐狠利,那浓重色泽未散反进,日渐加深,眸底豢养的凶兽利齿獠牙,吐息间挥爪嚯嚯。
“时…时钰迁!咳…你这气焰滔天的祸国妖臣!媚上奸佞,无骨奴才!”
他眼皮都未动似充耳不闻,眉目澹澹,手掩口鼻遮住上扬嘴脸,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狱卒掌掴徐贤时溅出的口涎。
不能脏了这身衣服,不能让倾颜看到,他沾染烟火气。
他心中着魔,还陷在旧事中。
“……噗咳咳……祸…祸乱朝纲仰人鼻息的东西!你且莫得意,老咳咳……老朽奏章已逞上,只要皇上一日未将奏章打回,你便得不了嚣张!”
他瞳孔猛然缩紧。
徐贤还不知她已应批了那奏章,他的话却如根尖刺般狠狠扎进时钰迁心口,正中他软肋,戳破了他连日来唯一一点好心情。
一股嫉愤之火腾然而起,在魂中熊燃着,奔逃游走在管腔之内,灼的他喉间腥甜,灼的他失了理智。
他甚至能听到那惊声尖叫的嫉意嘶吼于血肉中,植根深种,在心底撒下草籽。前朝对夏倾颜动向窸窣议论的邪风一吹,立时便疯长的火烧火燎,接天连壁。
暂待留中。
他每在心中念一次这四字,心血就猛毒似的咕嘟着逼近沸腾两分。
之前是考量,现下他自然知她已应了,只等来年春日昭昭,那好颜色的新人便熙熙攘攘接天连碧了。
便是考量都不都忍耐,都让他牙关紧咬,何况乎成真?
她想要什么?她在,考量什么?
广召面首,子息绵延?
漫说承欢,便是想一想她用着那副三分狡黠三分魅惑的模样,媚眼如丝堪堪窥谁人一眼,他就想将那胆敢冒犯她的杂碎并同这上疏的老翰林活剐至死,鞭尸千日,挫骨扬灰。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他双眼如刀般刮向徐贤,视线阴鸷,广袖下的手紧攥成拳,片刻,瞥了眼守着锅的狱卒。
“怎么,徐大人的右手还没好么。”
那狱卒被他眼锋一扫,登时吓得麻了半边身子,哆嗦着连连告饶,从沸煮的油锅中捞出那只半熟右手,紧赶两步和另一人合力掰开徐贤的口,向内强塞。
时钰迁却已没有心情再看了。
连日来所有嫉恨灭顶般爆发出来,他忽然强烈的想要见她,只想见她。
想见她,想囚她,想狠狠上她。
想让她哭着呻吟,喊他的字。
“时…呕……时钰迁!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他本就不求好死。
他求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在对方强烈的反呕与咒骂中猛然转身,出了天牢,向禁宫疾行而去。
————————
以下繁体。
半月时间,悄然流过。
时日细雪纷纷,时钰迁望壹眼身旁寺人,其正沽好烧黄二酒,急行而入。
手中有皇上吩咐打点的物什,他不必等。
他时钰迁却不行。
长身八尺脊梁挺拔,三千烦恼丝背後玉带规整束好,纤手执伞,厚重狐裘十二道滚边,素白融在天地,风微撩,拨动袍角,显出个滴血的红玉压在腰间。
纤纤君子,傲雪而绽。
只那眶下彰目黑气破了这好画卷。
看来他那日料想不错,秋末壹场雨瓢泼而过,霎时便进冬了。
时钰迁向後压壹压伞,视线在满堆雪的滴水兽僚牙停靠,心中出神想着自己也生出这样副口齿,血口睁目,撕裂那些日日代他位置,进出暖阁之人。
嫉恨野草样疯长。
他从不知,人心还能生出这般剧烈动荡的嫉妒,恨之深,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远处暖阁忽启,陆续走出三两朝堂同僚,冲他邀壹邀礼,低声交谈着过去了,宫人传唤呼和幽幽,便又有掸袖入内的。
冬歇时,前朝大殿止用,官员上疏便都蜂拥来这凤凰暖阁,他位居左相,需等前朝事宜俱都落定,再同天子壹同拿捏定夺,是以得最後入内。
往年,也是这般。他站在外间候着,也并没错。
只那时,她爱重他身子,总悄悄令他早来壹时半刻,强命他褪了罩袍歇在里间,又怕他无趣,话本子小玩果壹应砸头上,笑嘻嘻令他待着。
你不准站在外头,怕冷受风,朕看着还心疼。
她说。
而现在,他不就是在外头待着麽。
倾颜,你不心疼了吗?
他想问。
倾颜,我冷。
他想说。
可她绝不会应了。
时钰迁擡擡眸,楞楞望着那朱红窗柩。
半月时间说快也快,只对他服刑般难熬,日日思夜夜想,他心思厚重俱都缠在夏倾颜身上,再回过神时,那铜镜中人面如宣纸,眼底聚了层黑沈的雾,散不开,仿若着了魔。
心绪郁结,入魔堕道,他知自己这壹生再离不了她了。
可那又如何。
半月间往事照旧,朝堂之上圣天子不偏不倚,拿他国之名器往日无二,国士相待,事无巨细询他想法,步步为营掺他伎俩。
入冬方七日,他二人配合无间,提前起了右司相,夹棍上刑皮鞭浸盐,不多,三场过去就酥了那养尊处优的壹把老骨头,哆哆嗦嗦涕泗横流,问什麽招什麽。
日起,前朝便只余他壹位相爷。
壹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大盛万世荣宠,那滔天的权柄盘根错节,猛力生发出去,彻底只手遮了天。
相府门槛换了又换,宾客云集高朋满座,明里暗里登门攀附的说破嘴皮磨破靴底,多如过江之鲫。
壹应黄白,他露了血盆大口,照收不误。
权,乃养人之毒。
如她壹般,入口半屡,此生便只能闭目张口耽溺其中,至死方休。
可她这壹方却断了源。
旧年时若哪壹日偶然,他实在忙乱辞了面圣,第二日留中积压批奏的折子必要拖延,乱糟糟壹团,等他冷着面目风驰电掣去收拾烂摊子,她则压在他背上,笑嘻嘻亲他耳垂,嗅他发顶。
现下,漫说细碎之事,便是年关近逾大案结尘,坐上圣天子眉目如画,流水批红。
日日见君却触不到手,焦渴失心疯样从喉咙上涌,这里缺那里填,他越触不到,手抓权柄便越狠越紧。
饮鸩止渴。
全然饮鸩止渴。
他原告诉自己只是被迫,结果现在她壹撒手,他心底那点壹压再压肮脏心情全面爆发,疯魔了似的渴求她,却近不得身。
近不得身啊。
目底黑气烧出蒸天烈焰,袖中左拳紧攥,丝毫未觉甲刺入肤,白雪上滴答,炸出两朵红梅,端的是触目惊心。
现下的时钰迁早已是强弩之末,漫说是针,便是麦芒草尖戳上壹戳,他便也能登时炸开,吹飞十里平湖,心中暗涌翻滚吞天噬地。
所以,她怎麽能如此对他。
.
「时爱卿,朕已细细思量过了,徐御史奏章留中半月,继续放置总归於规不和。批下去,来年开春侍人大选。」
她怎麽能呢。
.
时钰迁怔楞当地,呐呐应声,他忽而听到壹声极小极小的破解声,好似皂角吹出的泡,“啪”的壹下。
山风三丈三。
他体内有巨兽猛然爆吼,挣脱锁链碎去牢笼,张牙舞爪狂啸出世,带着狂而近妖的势头,山呼海唤而来,雷霆万钧怒涛万里,嘶吼奔涌着,地动山摇。
他再回不去了。
他想。
三日後,翰林御史徐贤与藩王勾结谋反,消息走漏,白衣落狱。
五日,徐贤旧宅搜出名单证据若干。
六日,家藏地窖中搜出贪赃敛财银两数万,并同伪造虎符壹枚。
十日,刑部审讯画押,秋後问斩。
她的手段,他学的壹丝不差。
——
天牢内血气弥漫,阴冷入骨。
【望皇上广开後宫,三千侍君雨露均沾,开枝散叶,子息绵延。】
子息绵延,呵。
“来人呐,给我剁下徐大人右手,沸煮後喂他吃下。”
就是这只手,写出了那篇废用之章,夺去他心头挚爱。
他得血债血偿。
时钰迁站在不远处,宽袖掩鼻声音不大,从上至下俯睨着那斗胆上疏的老翰林,听着他无力的咒骂声,心中快慰喷薄而出。
他目下黑气浓且重,日余来杀伐狠利,那浓重色泽未散反进,日渐加深,眸底豢养的凶兽利齿僚牙,吐息间挥爪谑谑。
“时…时钰迁!咳…你这气焰滔天的祸国妖臣!媚上奸佞,无骨奴才!”
他眼皮都未动似充耳不闻,眉目淡淡,手掩口鼻遮住上扬嘴脸,向後退了几步,避开了狱卒掌掴徐贤时溅出的口涎。
不能脏了这身衣服,不能让倾颜看到,他沾染烟火气。
他心中着魔,还陷在旧事中。
“……噗咳咳……祸…祸乱朝纲仰人鼻息的东西!你且莫得意,老咳咳……老朽奏章已逞上,只要皇上壹日未将奏章打回,你便得不了嚣张!”
他瞳孔猛然缩紧。
徐贤还不知她已应批了那奏章,他的话却如根尖刺般狠狠紮进时钰迁心口,正中他软肋,戳破了他连日来唯壹壹点好心情。
壹股嫉愤之火腾然而起,在魂中熊燃着,奔逃游走在管腔之内,灼的他喉间腥甜,灼的他失了理智。
他甚至能听到那惊声尖叫的嫉意嘶吼於血肉中,植根深种,在心底撒下草籽。前朝对夏倾颜动向窸窣议论的邪风壹吹,立时便疯长的火烧火燎,接天连壁。
暂待留中。
他每在心中念壹次这四字,心血就猛毒似的咕都着逼近沸腾两分。
之前是考量,现下他自然知她已应了,只等来年春日昭昭,那好颜色的新人便熙熙攘攘接天连碧了。
便是考量都不都忍耐,都让他牙关紧咬,何况乎成真?
她想要什麽?她在,考量什麽?
广召面首,子息绵延?
漫说承欢,便是想壹想她用着那副三分狡黠三分魅惑的模样,媚眼如丝堪堪窥谁人壹眼,他就想将那胆敢冒犯她的杂碎并同这上疏的老翰林活剐至死,鞭屍千日,挫骨扬灰。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他双眼如刀般刮向徐贤,视线阴鸷,广袖下的手紧攥成拳,片刻,瞥了眼守着锅的狱卒。
“怎麽,徐大人的右手还没好麽。”
那狱卒被他眼锋壹扫,登时吓得麻了半边身子,哆嗦着连连告饶,从沸煮的油锅中捞出那只半熟右手,紧赶两步和另壹人合力掰开徐贤的口,向内强塞。
时钰迁却已没有心情再看了。
连日来所有嫉恨灭顶般爆发出来,他忽然强烈的想要见她,只想见她。
想见她,想囚她,想狠狠上她。
想让她哭着呻吟,喊他的字。
“时…呕……时钰迁!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他本就不求好死。
他求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在对方强烈的反呕与咒骂中猛然转身,出了天牢,向禁宫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