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桂英真是弄不明白,自己的母亲就从那次露了一个面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了。
她心里虽然不满意母亲的这一种表现,却只好暗自腹诽着,心里有些内疚。
好在自己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原本就是势单力薄,这一家子忙忙碌碌,一点埋怨的表情都没有,这于她心里也稍微安慰一些。
反而是迟寸婆经常替母亲说好话,说不能够怪亲家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家里人手多,够用的。
柳桂英自然知道婆婆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去牵强,什么人手够用,够用还会把村里的老黄婆叫来帮忙伺候自己和儿子吗?
老黄婆六十多岁,身子骨十分的硬朗,而且还是有名的稳婆,以前那辈人在没有进医院去生孩子的时候,基本上很多的小孩子都曾经是她这一双手接生出来的。
她福福太太,脸圆圆胖胖,嘴角经常流露着笑意,做事情又干净利落,尤其擅长伺候孩子和产妇,在柳桂英的眼睛里看来,这老太婆根本就是老天爷放到人间来专门伺候小孩子的爱心婆婆。
家里所有的问题就因为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的加入,什么烦恼事儿就这么迎刃而解了。不但高福军十分的满意,就连迟寸婆的脸儿都像一朵亮丽的野菜花似的,灿烂而阳光。
据老太婆说,高明远兄妹二人都还是她的杰作呢。
这真是如虎添翼了,迟寸婆已经是能干的了,又加入了这么一员大将,柳桂英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她整日就像的泡在蜜罐里似的,心里甜丝丝的。
她心里甜丝丝的,她娘老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呆在那个冷火秋烟的家里,除了小屋烂咿咿呀呀无休无止以外,笼罩在她周围的都是愁云惨雾,压得这个老太婆都快要支持不了了。
劝解的话儿一箩筐一箩筐的往柳燕的耳朵里倒,但是真正残留在她脑子里的话可能没有半句留得住,这时间一眨眼功夫,也就去了大半个月。
这天陈高兴突然和杨秀珍还有几个村干部来到了这个简陋的屋子,手里还提了些礼物。
还没有进门的陈高兴就大声的叫开了:“老大哥,老大哥。”
“你们找我亲家有什么事情,人还在床上躺着呢!”柳氏虽然不太喜欢这些芝麻小官,但是人家是一番好意,何况陈毛毛死的时候,他们也出了不少的力。
男的几个去了陈毛毛处,杨秀珍和另外一个计划生育小组的指导员却是去了柳燕处。
这么一个小小的家里,睡着两个心事重重的人,一看就让人揪心。
“姑娘,你要看开一些,我们村现在给你们家里办了低保,而且还免除了各种各样的税款。孩子的户口我们也准备落实,当然还是要问问你本人。”
杨秀珍顿了顿,见柳燕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眼睛偶尔咕噜噜一转,还能够看出是一个活物,不然还真的以为她也死了一样。
“我知道,现在热辣辣的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只怕你接受不了,你的年纪也不大,我们想着你大约是还要嫁人……”
杨秀珍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嫁人二字就像给柳燕打了一剂兴奋针似的,她猛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眼睛里冒着熊熊的大火,差点都要将人给融化了。
“我生是陈毛毛的人,死是陈毛毛的鬼,嫁人,嫁什么人!”她声嘶力竭的高声叫嚷着,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还说生是陈毛毛的人,她现在那样子,还真的像一个活着的死人,她脸色苍白,脸无血色,头发乱七八糟,眼睛深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病秧子。
大家被这个活死人爆发出来的火气给震撼了,个个面面相觑。
柳燕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似的,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赤着脚几步窜到了驼子的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爸,我是不要嫁人的,我生是你家里的鬼,死是你家里的人,我哪里也不去,我要替毛毛好好孝敬你,好好把儿子养大。”
她声音铿锵有力,十分的洪亮。
驼子很是感动,一把拉住柳燕哭道:“我苦命的孩子啊……”
“我今天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你表明心迹,我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屋烂,不会离开这个千疮百孔的家,我要把根扎在陈家沟,因为这里有我爱的人,有我的亲人啊!”柳燕说得泣不成声,大家也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杨秀珍看了看柳燕一眼,轻轻地对陈高兴道:“那这孩子的户口……”
陈高兴像是受到了柳燕的感染似的,大手一挥道:“办,就落实在这陈家沟。”
童子这时候正好挑着一担水进来,把眼前的情景都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心里感叹道:“陈毛毛的命真的就有这么好?才多久时间啊,就能够让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么死心塌地的跟了他,而且连死了都还这么留恋?”
他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哪一个女人不是在男人死去之后,边哭边漂着外面:“我的男人啊,你死了我靠谁啊,我还是靠二嫁吧。”
她还这么年轻,这过日子可不是能够用三两句话就能够过下来的,还得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才能够过得下去的啊!
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她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带一个拖油瓶已经的苦不堪言了,还有一个残疾公公呢,就是一个大男人只怕都要皱眉头眨眼睛了,何况还是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童子摇摇头,哭笑了一下。
陈高兴他们一行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最后又嘱咐了驼子和柳燕几句,让他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他们,然后一个个鱼贯而出。
女儿的话让大家都觉得十分满意,尽管还都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可是她这话听在柳氏的耳朵里,那就是晴天霹雳,把她的心都快要敲碎了一般。
她原本就还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郎死郎还在,女死连郎埋,这句这么经典的话怎么到了柳燕的身上,就不经典了呢?
柳氏的心咯噔了一下,打起了鼓来。这个女儿的脾气任性、固执、爱钻牛角尖,认准了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女儿真的如果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生是毛毛的人,死是毛毛的鬼,那她以后不是要把自己绑死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了吗?那自己还有什么盼头,那女儿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只怕这三顿饭都要成问题了。
她怎么可以下这样的决心呢?柳氏真想一跟斗栽倒在床上,先睡一大觉再来理清这纷纷扰扰的思绪,可是屋烂又拉开了嗓门。
童子把大家送走之后,又连忙跑进了拉起床前的巾帼女英雄,把她搀扶到了床上。
柳氏等到屋烂在外头玩累了、睡着了之后,就蹑手蹑脚进了柳燕的房间,柳燕虽然朦朦胧胧的,还是能够感觉到柳氏欲言又止的表情。
“妈,这么多天过去了,小宝还在家里呢,我心情也好多了,明天你就回家去吧!”
柳氏真的想捶胸顿足了,自己还没有把目的说出来,柳燕倒好,反而开始下起了逐客令。
“燕儿啊,你可是要想清楚啊,你一个女孩子……”
柳燕马上打断了母亲的话道:“妈,我自己选择了的路,就是再难再苦,我都要坚强的走下去,你就不要劝我了,我这么些天都想好了。老天爷既然给了我这样的命,我就要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她,我,不想逃避!”
“你这是一根筋,是傻,你懂吗?”柳氏气呼呼的骂道。
“是啊是啊,妹子,你就不要意气用事了,我看你明天就跟亲家母回家去,至于毛毛他爸爸,有我呢,我不是他嫡亲的侄儿吗,现在毛毛走了,我就有责任把我的淑老养老送终,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童子这时候又端来了一碗稀粥,放在了柳燕的面前。
柳燕一把端过稀粥,不卑不亢,稀里哗啦三下五除二就把稀粥给解决掉了。“童子哥,麻烦你再给我煮二天硬饭,不要熬稀粥了,我有了力气,自然会有办法把这个家扛起来的。”
童子接过被柳燕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在胸口涌动不止。
第二天天一亮,柳燕就把母亲赶回了家。
她抱着儿子,把自己也收拾得索索利利。柳氏拗不过她,只好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的朝公路上走去。
当她再回头时,女儿和外甥的身子,已经模糊成了一片,她那昏花的老眼睛里,早就是满满一潭的泪水了。
柳燕送走了母亲,又几步走回了家,放下了心理包袱的她觉得自己脚步是如此的轻快。驼子还没有来得及起床送送亲家母,就听到她们已经走出门去了的声音。
既然媳妇有这么大的决心,他这个残疾的公公可不能够拖后腿,至少自己家里的活儿还干得干净利落,就是坡上的活,也还可以耍得一下子。
如今学校里的这点生意做着,他们一家吃饭也是不成问题的。
“爸,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呢,你再睡一会儿,这些活都让我来干就可以了。”柳燕一回头,见驼子把家里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了,心里一热,关切的说道。
“燕儿,你爸爸我还不是一个废物,这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我还是能够做的,你就好好带屋烂就行了。”驼子亲切的望了望媳妇,也是呵护备至。
柳燕艰难的笑了笑,“爸,你有时间就帮我去砍些竹子来,从明天起,我就开始编织篾货,我们就奔我们干得动的活做,还怕过不了日子啊!”
“哎……”驼子长长地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