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死时,孤身一人。
他十五岁时,家乡发大水,将父母妹妹全给卷走,此後就投靠父亲的好友,一位很愿意栽培方钰的长辈。
方钰为报长辈的照顾之恩,努力读书,十八岁上京赶考,长辈还借足他盘缠,要他不必记挂,尽管放心应试。
不料路上遇到了一位卖身葬父的年幼孤女,方钰见那孩子又瘦又小,满脸肮脏,料想不会有什麽好人家将她买了去,便分出一点银子,要那小妹妹去打点自己。
而後,路上又有可怜的游民、乞丐、残疾人......方钰的盘缠就这麽散了出去。
他沿路省吃俭用,餐风露宿,最後死於风寒,死前虽曾在心中呼救,希望能有人相助,但却未果。
但方钰并不後悔,若为了图一己之利,眼睁睁地看那些人受苦,他做不到。
让他最感到愧疚的,便是那位恩慈相待的长辈。
可方钰死後被困於树林中五年,连魂魄都不得离开,也无法给长辈托梦,如今更不好意思麻烦路曦,将他带回遥远的家乡。
长辈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早点投胎,早点自立自强,下一世,定不能让帮助过他的人失望。
鬼没有时间感,方钰在树林里仰望清风明月,倾听蝉鸣鸟语,倒也自在,偶尔有些砍柴的樵夫经过,听到他们闲聊,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他试过呼唤那些樵夫,不过没人听得到,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才能离开树林,只能静静等待。
等了一年又一年,方钰渐渐放弃了,自己好像已和这林子融为一体,没太多烦恼,连报恩的志向也慢慢淡去,只是无意间发现,自己动念,便能够使林间吹起一阵风,无聊时就如此练习着御风来打发时间。
不料竟来了转机。
当路曦的血溅在土壤那瞬,方钰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一股活力凝聚起来,七情六慾又重新回笼,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立体,而在那之中,最鲜明的,就是月色下的路曦。
乍看到一位裸女,保守的方钰自然惊得又躲了起来,别说裸女,就是包得紧紧的大姑娘,方钰也不好意思多瞧几眼,他生性害羞,不是熟人,便不大亲近。
何况他是鬼,也不愿吓着恩人。
可路曦受伤了,方钰有恩必报,当下就想从身上撕下衣服去帮恩人包紮伤口,可什麽也没撕下,他又速速飘回破庙,想撕包袱里的衣服,但是连包袱都打不开。
路曦蹲在地上捏着脚趾,血却流个不停,方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能现身。
没想到竟然能碰触得到路曦。
说碰触也不大精准,当他含住路曦的脚趾时,只感觉到源源不绝的活力,而非那种活人肌肤相触的温热之感。
当时忙着止血没多心,事後想起自己如此大胆,把姑娘的脚给放进了嘴里,便怎麽想怎麽害臊。
路曦凭空突然出现,还未着寸缕,自然奇怪,可方钰不是好问是非之人,也不大在意,只想着她解救他困於树林,又要劳烦她带自己去找那道士,自己身无长物,这等大恩该如何报答?
想来想去,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既然自己能替路曦止血,或许也有办法能......能真的碰触到她。
至於碰触到路曦之後,该怎麽做,方钰想都不敢想,也没那脸皮想下去。
倒是今晚,是许久以来,头一次又能和活人对谈,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安静太久了,方钰反常地和路曦说了很多话。
「哈啾!」
路曦突然打了个喷嚏。
方钰起身离开毯子,用力一吹,把毛毯的半边盖在路曦身上。
「小姐千万可别着凉了,小生当初,便是以为这风寒无碍,粗心大意......」
方钰又盘腿坐回地上,看着熟睡的路曦。
路曦是个好人,落落大方,颇为直爽,就是,就是太爱逗弄他了。
尽管如此,方钰却并不讨厌。
若是他还活着,看了路曦的身子,又含了人家的脚,还跟她共躺一条毯子,自然也是要负责的。
跟这样的一个女子成为夫妻,会是种什麽感觉?
是不是每次他脸红时,她都会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
是不是她没事就要这样变着花样调戏他?
好像能看到她天天都欢欢喜喜的,也不错........
方钰想得痴了过去。
那不存在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停停停。
乱想个什麽劲儿,自己是个鬼,哪可能娶妻呢。
天光微亮,方钰将自己隐进阴暗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