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文如何?”辛普森想到什么,有了兴致发问。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颜泽夕没有回答。
“我书里有两句话,你帮我翻译下,不要加上你的主观情感我要直译!”辛普森已戴上一副精致的金边圆框眼镜,慢慢拿起手边的书,手指修长瘦削,对着她说话时动了动书本算是招呼……傲慢的家伙!
颜泽夕没有过去,依旧站在门口。
“不会?……那,你去吧。”他理所当然地冷漠,似乎本来对她的期待是可笑的,低下头,只看见他浓密的眉毛,褐色的发,他也不再看她。
“这本书不是这么读的先生。”颜泽夕迟疑了一下,咬咬唇终于开口,曾经在古刹丛林中出没,或多或少接触过这些,“你喜欢禅意,则不必计较每字每句,要知道,很长时间这门学问是没有经书的,信奉者靠的是以心传心。六祖慧能是不识字的呢,你听过捻花一笑的故事吧……诸法都在其中。这不是科学,不是宗教,是哲学……翻译无用,要开悟的先生”。
言语平淡,床上人抬起眼,也抬起眉,温文圆滑的眼镜和硬瘦阴郁的面庞相组,有些滑稽。听她一番大论,本就深遂的眼,隔着镜片,眼神不明地看她。
“不是宗教,是哲学……”似乎认真听了,他的金口竟重复了她的话。
一些回忆突然涌入脑海,……那时,其实她并未领会。
“是,禅归根结底是哲学而非宗教。不过,通过哲学而熟悉的人生价值,比通过宗教而获得的更高或者说要纯粹得多,因为后者混杂着崇拜和隐蔽的权欲。人可以不是宗教的,但是他一定应当是哲学的。佛法无边,禅心是悟。”
颜泽夕索性摘下眼镜,拿在手中,捻“镜”嫣然一笑,“就像,一滴水、一缕光、一叶花……一副眼镜都是法。”
一个偏执的西方人傲慢地想走近神秘的东方哲学,他可以有足够的中文能力,那是很难企及的世界,本土中人都未必涉猎。
颜泽夕心中暗暗希望他看不出自己嘲讽。
虽然她……有点明显。她难得这么粗鲁,但是,因为他粗鲁在先啊。
唇红齿白的她摘下厚重的黑框眼镜,瞬间从呆板的女医师回归干净清澈的女孩,夕阳中甜甜一笑,一身干净白大褂衬得粉脸甚是娇美动人。
她今天话真多,有些失态。因为他竟和她最亲切的文化交集,却呈现出完全相悖的令人失望的面貌吗?
看了她一会儿,辛普森表情未动、呼吸平缓似乎陷入思考,这段奇特的空白,两个明明同处一世的人,却似乎是两个世界,他的眼让人差点以为他参悟到什么……
终于,打破沉默。
他开了口:
“没有文字可以传播,不代表文字留下来没有意义……这位小姐,我现在只需要一句话的准确翻译,并不需要看木偶剧……”
……
颜泽夕的挫败贝尼很是了解,从去辛普森那走了一遭后这个不动声色的女孩脸色不好看,贝尼感叹,这么多年荣光、病痛,史蒂夫竟然作风不改。
贝尼没有说什么,而是把颜泽夕带到医院宣传栏一角,那是医院几个主要投资人的介绍,里面有张帅气逼人的贵族青年正面照,硬挺棱角分明的面容没有笑意,眉目都是冷冷地看着镜头。“你不是第一个,他确实很挑剔,不过他不是坏人瑟琳那,只是比较骄傲罢了,不要泄气!”
“他是投资人之一?”颜泽夕一愣。
“严格来说,他是老板,因为大部分的钱是他出的。”
“他父亲的钱?”
“是,他父亲的钱,不过他本人也很有钱,医院还会有其他收入以支撑。”
其他收入……颜泽夕想到了那晚在顶楼所见,皮肉生意吗?
心里彻底鄙视这个手拿佛经,可能确实颇有些能力,那又如何,实质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装模作样、傲慢无礼……的豪门子弟。
没办法,按照安排,颜泽夕还得跟着贝尼以及辛普森的医疗团队查房。
知道她的心情,贝尼让她站在自己身后,全程有意识护着。
一切不过寻常程序,医师们照常规流程并无特殊对待,那个辛普森也依旧是那个冷淡拒人千里的模样,只是还算配合。
检查中间,辛普森发现了她,难得他那高高嵌在头顶的尊贵的眼聚焦了一下神光,侧脸看了她一眼,颜泽夕推推眼镜抿抿嘴。
贝尼感觉到了,下意识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将她护在身后。
贝尼回头温暖地冲她笑笑,他的眼和表情都是鼓励,本就明朗的面孔充满暖意,与房内某团阴霾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他不必这样,她没那么无助脆弱吧,不过她也礼貌性笑笑,回应他的好意。
一来一往,暖暖的互动,若落旁人眼中,将甚是温馨。
终于结束了检查,一行人离开。
走在最后的颜泽夕却被辛普森唤住了。
“颜医生……”
没有情绪的声音却满是不容置疑。
想起他老板的身份,难怪行事霸道。
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颜泽夕顿住,站在门口。
两个人互望。
病房突然安静、空旷。
“我今日只是学习的,先生。”颜泽夕看着他,口气尽量平和。
心里嘀咕,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又将挑出什么问题来?
“你很会背书?”他一开口说话却完全在另一个频道。
颜泽夕静默。
“你昨天一番高论,原来是有出处的,而且这个学者并不大众。那么,推论,你背过佛教方面的书……而且很多?”他继续说,并且站了起来。
他顺手拿起那本密密麻麻做满注释的书。
“你能把里面我标了记号的翻译一下吗?”
又是翻译,颜泽夕不明就里,下意识后退一步,他这是做什么。
她昨天说的只是印象里的认知,哪有什么出处。
“辛普森先生,以你的中文造诣我只是雕虫小技,你一本书都注译下来,不必来取笑我……对不起,没事,我走了。”
他停在她面前一臂距离。
没戴眼镜。
她不知道接着他又要出什么怪招,不知为何,他莫名让她会感到不安想快些离开。
却听得他终于坦诚:
“我不会中文……里面每一句都是我对照着译本一句一句抄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