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想去哪个时代?室町幕府?战国?我随时奉陪。”银发的敌枪一边策马穿行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一边与怀中的少女耳鬓厮磨。
她微微打了个激灵,摇摇头,翻身把脸蹭在他胸膛上,忍住眼角的泪花。
这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吧。
已经不再会相信自己能够得到什么了。
审神者与刀之间……根本就是被诅咒了的关系吧。不管是和谁,都那般地艰难……
真的一切都结束了么?真的从此可以自由相伴了么?
她呜咽着沉入他腰间,像个孩子般放声恸哭。她的恨她的怨她的骄傲她的倔强,都在哭声中碎了一地。
他埋下头,披散的银发仿佛垂悬的流苏般罩住二人。怀中的少女体温滚烫。任是再冰冷的刀刃,也被这绕指柔情给炼化了。
怎也不敢相信她愿意随他天涯海角。就仿佛当初第一次放肆地抱住她一样,总是生怕她又会变成猫儿从掌心溜走了……
那么便亲吻吧——这似乎是她最喜欢的抚慰方式。就如此痴痴地对她贴紧双唇,将舌尖伸进那柔软的口腔搅动,一点点尝遍她的味道,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摸索着,用掌心摩挲着她的身躯,感受她的腰肢躁动地在手心中扭动。由于马背颠簸,没有办法尽情地交合,但只是这样久久久久地唇齿相依着,便已经足够抚平分分合合中布满创伤的两颗心。偶尔松开的嘴角,挂着莹亮的丝线,互相凝望着的目光,都那么地迷醉悠长。
“我想去江户。”温存了许久后,她柔声细气地请求。
不为什么,只是想去看看那个他和自己都未曾亲眼目睹,却被曾经的属下不断念叨的时代。
他迷惑地垂视着怀中人,如冰霜般浅淡、泛着淡紫光辉的双目流淌着宠溺。即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声音,依然不善言辞的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再多问,只是调转马头,背对着厚樫山,以百年为跨度,大步飞驰。
时间溯行军在迁徙着。
像游蛇一样叼着短刀乱窜的夜刀神,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只有躯干保留、下半身却只剩骸骨、神似爬虫的胁差,面目扭曲而痛苦,似乎沉浸在往昔的绝望中。依稀还似能言语。
戴着斗笠、浪人模样的打刀,从帽檐的缝隙中透来冰冷而无情的目光,似乎在监查着什么,又似乎仅仅是面目凶恶罢了。
不知何处传来野兽般隆隆的咆哮。庞然大物般的大太刀,迈着沉重的步伐肆意劈砍,惊得那些武士太刀纷纷避让——这犹如恶鬼身处阎罗地狱的光景,真心令槐痕难以联想到太郎、光忠在本丸中温文尔雅的风貌。
倒是一身阴阳服的薙刀,看起来有那么几丝若有若无的文人风骨,只叹那乌帽下投射出的视线,依然毫无理智可言。
银发长枪小心翼翼地用他宽厚的身躯和结实的披甲护住藏在怀里的审神者,防止她被自己这些昔日的同伴发现。好在他们也并不在意——
前方,空间扭曲了。
蓝色的闪电自穹顶溢出,利刃一般割裂了天地。打头阵的一名持枪者,盔甲破碎、面容扭曲,就连他背后的夜刀神,也无声地张口嘶鸣着。
越来越多携带着蓝色闪电的武士涌出了——明明与溯行军的模样别无二致,却纷纷向同类们发动着无情的攻击。想来,背后是检非违使在操控着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产生了理智,从而摆脱掌控,那现在在保护着槐痕的这名敌枪,恐怕也同敌方队长一般境地吧——被击溃,被俘虏,从一个溯行军,沦为政府的佣兵与奴隶。
显然,检非违使的傀儡们,在冲着那个逃犯和他怀中背德的审神者而来。
不知是因为恨,还是检非使用了什么增幅的手段,这些战士刀锋过处,片甲不留。
“逃!”槐痕呼喝,然还未及调转方向,检非手下的枪士便已然以非人的速度扑了上来——简直仿佛空间为了他而特意缩短了一般。
长枪出鞘。紫青的电光与霜蓝的锋芒交错成一片宛若金柝般铿锵的清脆声响。同样高强的武艺,同样蓬勃的杀意,两名在马背上周旋的敌枪难舍难分,枪刃伴着浓黑的血花交织成一片骤雨疾风。
银发长枪先是虚晃一招,引得对手好个扑空,旋即调转枪头,猛力刺入那检非部下腹甲处的缝隙,奋力一挑,将其摔下马背,抛入滚滚红尘。
随后他一声战吼,策马狂驱,左右两下唰唰赏了检非的薙刀与太刀分别一个透心凉一个刺骨寒。却未曾料想最后排那步伐缓慢沉重的大太刀正宛如受惊怒象般呜鸣着将刀锋高举过头顶,凌空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敌枪将审神者从怀中护至身后,只留单手格挡,却被大太刀凭体型优势顶下马背!
还留在马上的槐痕尖叫了一声,尽力扯着缰绳催骷髅马回去,却被一只漏网的溯行军胁差掀翻在地。它压着她,任其不断挣扎,下肢上生长的六条令人毛骨悚然的刀锋骨爪疯了般拼命戳刺向这罪恶堕落的审神者面颊与胸口!
横贯胸腹的伤势在敌枪强壮却遍体鳞伤的身躯上缓缓炸开。大太刀的攻势果然凶猛,敌枪几乎所有的护甲都被劈碎了,血水已模糊了视野,他仅凭着生存的执念,和对爱人的保护欲,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手臂向前刺出最后一击……
“嗡——”小山般的大太刀,铿然坠地,尘埃里,一身骨刺崩裂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最后一名检非违使也终于倒下了。血泊中,敌枪几乎是蠕动般匍匐着爬向槐痕,身后拖出一条又长又浓的血轨。
“咔”,他徒手掰碎了胁差的骨爪,把它推到一旁,伸出一只指甲缝间沾满血水与污泥的大手,痛心地捧起少女支离破碎的面庞……
“不……不……”他失心疯般呼唤着,侧耳贴在她柔软却冰凉的胸口聆听,又将额头紧紧抵在她紧闭的双眸……
一切都那么无声无息。
就好像她那个古板的青衣女伴所言,他根本没有本事保护她。现在,他永远、永远失去她了……
一声忘情呼,响彻云霄。两行男儿泪,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一条叼着短刀的夜刀神,“嘎嘎”叫着从空气中游过来,仿佛小鸟觅食般可爱地偏头瞅了瞅,“咻”地一声俯冲下来,将刀刃扎入奄奄一息的敌枪毫无防备的颈窝,深得几乎连刀柄都没进去了……
金属破碎的裂痕,自创口处缓慢蜿蜒。不管是敌枪手中的兵器,还是他布满骨刺的血肉之躯,都逐渐变得黯淡,开始一片片崩坏,就好似一把宝刀最终被锤成了纷飞的碎片……
“呜……”被压在身下的少女叮咛一声,缓缓将眼皮撑开了一丝缝隙。因为头部受到重击而短暂陷入昏迷的她,感到他覆在胸口的重量开始慢慢变飘变轻,最终化成了一地的铁屑随风四散,留在她手心的,只有一柄短刀一般脆弱的枪头,布满斑斑锈迹……
原来这就是……他说过的……亲耳听见自己最爱的刀剑……死去的声音啊……
这么想着,她感到那匹忠诚的黑马在叼起自己,把她提回背上,趁着检非违使还没掳走她时,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