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有劳了。”“啊,没什么。”
刀光,剑影,仿佛试探般刺出,在半空中以精准的十字形架住,臂力相当的二人,在对垒中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任互相咬合中的刀锋摩擦出了些许的星火。
为了拼刀而越发将体重施压在武器上的两名青壮男子,倾得距离越发缩短,直到两双同样如猛兽般闪烁着赤金光辉的琥珀色眸子相距不足一寸——
刹那间不知是谁滑步抽身,换了个方向刺来刀尖,另一方急忙扬起刀背格挡,伴着清脆的“铿锵”声,一瞬间疾风骤雨般寒光缭乱,看似一场怀着友谊的室内手合,却几乎招招致命。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小小的私人道场中。虽已体力耗尽,两名付丧神却依然尽力支撑着膝盖立在原地,互相都用虎豹般的目光瞪着对方。涔涔的汗津,沿着他俩古铜色的胸肌缓缓滑落,充满着男性最原始而致命的吸引力。
终于,黑发蓬乱、有如翘着的猫耳,个头稍矮的那位土佐打刀长吐一口浊气,呈大字形“嗵”地一声笔直地就地躺下,伸了个满足的懒腰,无意识地将一只手塞到左衽与腹部间的空隙中——就好像曾经的主人那般。
显然这刻有前主烙印的习惯令一旁的新选组之刀回忆起了什么。
他伏下身,用刀柄捅了捅那家伙毛蓬蓬的侧脑,提醒对方把目光转向自己。黑金相间的发丝下,那双虎瞳微微不满地眯了起来。
“刀锋相见的那一刻……你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新选组组长的佩刀,由于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而有些恼然。加之,他还没忘了路过鸟羽时陆奥守刺痛到他的言语。
虽然当初二人商量好来此比试就是为了解开那一日的心结,可反而好像越发剑拔弩张。尤其陆奥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出招可比谁都狠厉。
根本没有办法像其他刀剑那样愉快地以武会友。
陆奥守翻身坐起,用一种“原来你也会这样啊”的表情瞅过来:“兜了这么大圈子,原来只是想谈心吗?希望知道别人怎么想的话,直说不就好了。”
预感到鸟羽的对话又要重演,长曾祢虎彻咂了下嘴,咽下了那句“当初为什么要阻止我”,干脆靠在手合番的落地窗旁斜眼看着阶外的暖阳。身为赝品却从来活得磊落坦荡,反而跟同样耿直的陆奥守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是奇迹,恐怕这是从前生便开始结下的梁子吧。
而一旁换了个姿势支头侧躺的陆奥守,始终用一副“只要你高兴我认输也没问题”的表情瞅过来。
长曾祢抄起丢在地上的打刀打算再给这不认真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就在这时,手合番的屏风门嗤啦一声被拽开了,自家审神者衣衫不整,一脸阴郁地走进来,看了看横在地上擦汗的二人,点点头,哼了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俩互相瞪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情况,就看审神者换了一套干净的衣着,端着果盘进来了。
“长曾祢。”等俩糙汉打刀狼吞虎咽得差不多了,她终于开始发话,“想问……你还记得作为溯行军时的记忆吗?”
一直都天生一张笑脸的长曾祢和陆奥守同时露出了纠结的表情。今天的审神是怎么了?
“被喊作赝品就算了,这一点不需要否认,但怎么能将我跟区区溯行军相提并论?” “虎彻”甚为扫兴地抱臂不服。
“抱歉我的意思是……那你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吗?记得自己是谁吗?”槐痕执拗地追问。
长曾祢此刻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怀着自豪,一五一十地将新撰组的种种都倒了出来,在提到近藤勇时,一双金目几乎洗净了风霜,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烁烁晖光。
即使临终前都依然相信着手中的虎彻是真品,喜爱有加,拥有这样的主人,是不是赝品已经不重要了,无非也就想尽个忠孝两字——尽管最后一刻他并不在近藤勇身边。
尽管长曾祢间或会提到龙马,但陆奥守好像并不打算插话——哪怕那把打刀是有意想令其参与讨论。
他只是突然沉默着细细擦拭着怀中根本无法在实战中用上的铳枪,任自己沉浸在回忆与思绪中。
听到最后,槐痕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个躬,端着果盘退下。快走到卧室的时候,陆奥守追了出来。她也没多问,就任他装做要一同随行的模样。只留下意犹未尽的虎彻在疑惑他俩为何不再继续忆苦思甜。
阖上卧室门后,槐痕一边揉着被那敌枪捏痛的颈窝一边思索着。
被审神者锻造出来的刀只有关于主人的点滴很正常,然而只能通过打败时间溯行军获得的刀剑,为何也没有相关的记忆呢?所以虎彻大叔根本就不是什么被检非违使俘虏的溯行军吧,哈哈哈。天知道怎么捞到他的。
势不两立的溯行军与刀剑男士,真如传闻般是紧密联系,可以互相转化的存在吗?
“哪怕外形发生了变化,又怎么会忘记一切呢……”槐痕揉着太阳穴。尽管暗堕的征兆已经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她却并没有什么不适,记忆也从未断片。
敌枪他……究竟在恼怒着什么呢?
“睡吧。”放弃思考的她伸了个懒腰,对守在门外的近侍吩咐。
是夜,雨声潺潺。本丸外的红木桥头,伫立着一个拄着枪杆的孤寂剪影。
直到审神者窗中那摇曳的烛光熄灭了,他才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返身走入层层树影,拖在地上的枪柄和不属于人类的虎爪在泥泞的草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雷声大作。熟睡的槐痕忽而惊醒,也没来得及梳妆,靸着木屐就冲了出去,只看到他踩出的脚印早已积成了水洼。
因为着了凉,今天的她只能让队长陆奥守带兵远征,自己窝在手合番看安定清光等人演练,谁想在安定习惯性地喊出“杀了你哦,小猫咪”的口号时吓得变回原形冲了出去。
新选组的刀们只得跟审神者解释,安定之所以对猫耿耿于怀,不过是冲田临终前想要用它斩杀路过的黑猫而无果罢了,并没有针对主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果然安定不喜欢猫吧……
见此,长曾祢建议她带兵出阵换换心情,甚至毛遂自荐想要担任队长——毕竟,当初的主人就是新选组的组长呐。
槐痕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了。这么积极真是为难啊……总觉得自己更适合懒散一点的刀剑呢。
上马后,长曾祢超她伸出有力的大手:“喏,一块去寻找浦岛虎彻吧。”似乎做哥哥的一直在思念那个阳光活泼的弟弟呢。
“我才不要看到检非和枪爹呢。”槐痕抱着树干不走路。
长曾祢嗤地一声笑了:“虽然身为赝品,但没有我斩杀不了的敌人,主将,相信我吧。”
他家主将的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还好这会儿住在附近的其他审神们都凯旋而归了,高头大马身披红绸,一路载歌载舞,简直跟中举了似的。
“日本号!日本号!日本号!”排在前头的璃儿超级有节奏地喊着号子,“咱们备后国终于有人捞到日本号啦!”
其他姑娘们纷纷喊着什么“一发入魂”“出门就送”“四花神枪”,那位幸运的主儿更是决计今晚大摆酒席,好生庆贺。
槐痕傻愣在路旁,远远看着她们围着一名扎着马尾,衣着朴素的中年大叔,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她那个时代威震天下的三大名枪日本号。
而且……那个鸡毛掸子一样的熊毛枪套是哪里来的啊?!!印象里日本号的枪套才不长这样吧!
直到演练场上,她才发现,这位日本号一改初见时心不在焉的模样,双目凛然,剑眉峰聚,一刹那寒枪出鞘,镌刻着华美铭文的枪刃在猎猎挥舞中恍若风雷涌动,气震八荒。只见其仗着奇长的枪柄撑杆一跃,凌空若猛虎扑闪,穿刺得彼方队长丢盔弃甲,其余队员更是阵脚大乱。
“哈哈哈,举杯欢庆吧!今夜不醉不归!”低沉稳重而孔武有力的呼喝,引得审神者们掌声雷动。
下午,姑娘们跟疯了一样地扑向可以搜索日本号的演练场,都盼着能像那个幸运儿一样抱得大叔归。
被他们煽动得,槐痕也忍不住跃跃欲试。干脆等陆奥守归营后,急匆匆出门了。
第一场合战非常轻松地便通过了,正想着“居然没有枪爹耶”,她的队伍就被连续四五轮的高速敌枪戳了个满贯。
“哈哈,不碍事儿的!”“这算不上什么!”打头阵的陆奥守和长曾祢紧了紧身上的刀装,重新摆好架势。两把善战的打刀交换了一个竞争性的目光,抢着冲了出去,把那群敌枪砍得七零八落。
还好没敢塞蜂须贺进来呐。见他俩拼得跟什么似的,槐痕在心里默默念叨。
就快摸到敌方大本营时,只听马嘶声起,一匹冒着浓烟的骷髅黑马腾空跃起,手中的枪杆标枪般凌空一掷,生生将排在队首的陆奥守扎了个透心凉!
槐痕队伍里的受惊的马儿们纷纷四散逃开,溃不成军。尽管其余刀剑男士们都尽力一边稳住马匹一边砍杀手边能触及到的敌人,但此刻,候在负伤的陆奥守身边,能够提供保护的,唯有长曾祢。
正面扛下一枪的长曾祢虎彻,除了缚胸的肩铠,全身的衣甲都被几乎被震碎了。赤膊上阵的他,纵身照着那敌枪的胸口就是一刀,凭借着身体的重量,狠狠将刀刃扎了进去,竟然逼得敌枪向后横退了数步,汩汩的鲜血也从创口上流出。
血腥的气味唤醒了长曾祢虎彻浸透在原始野性中的杀意。“嗤”地一声拔出刀锋后,他反手又是一劈,被敌枪险险架住,力道震得二人都手臂一麻。
那边缓过劲来的陆奥守也捂着腹部的伤口迎战。尽管鲜血把整个腰上雪白的绷带都染得透红,他依然战意十足。刀光剑影间,与长曾祢配合得天衣无缝。
三名战士这般不分胜负,直到铃声骤响——他们居然拖到了下午第一场演练结束。
罕见的和平出现了。三个彪形大汉,全都气喘吁吁,支着自己的武器在一地血渍狼藉中小憩。
槐痕径直走过敌枪,没有理睬他蓦然充满希冀的目光,只是关切地用肩膀撑起受伤最重的陆奥守,再扶着长曾祢打算返营。
敌枪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挡在他们面前。
身材矮小的审神者倔强地抬起头,徒劳地想要跟他目光平齐。他反而移开了视线,用仇人般的目光瞪着一旁眉头拧簇的长曾祢。
“你们认识?”槐痕声线抖动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没有一个汉子回答。大家都因为负伤而疼的吸气。
其他队员总算在这会儿牵着受惊的马匹回来了。槐痕把两名伤员送上马,回头远远望了一眼敌枪——空阔死寂的演练场,只有他一个半跪在那里,原本高大伟岸的身躯,显得如此渺小,似乎早已被这一次次永无止境的斗争击垮了。
可她明白,下次,下下次,二人还是会如此干戈相向。他不肯被她净化,她不肯为他暗堕。
付丧神与溯行军,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