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回到了下邳城,吕布开始尝试广纳人才,学习内政手腕,将徐州当实验品的练习他所学到的治理手法。
我当然是支持的啦!很是耐性的将自己累积了多年的政治黑暗面……呃,是政治交涉面的经验,教导给他和高顺,并且很努力的不嘲笑他们的笨拙与不熟练,只是有时在背后感叹,武人的豪迈在政客的犄角旮旯小心眼的圈子里,的确不太适应。
日子过得很忙碌,很充实也很快乐,当天水的两个小孩子被护送过来后,简直就是天翻地覆了,两个小的居然也能捧着太学中庸什么的,跟他们的爹一起研讨……
他们两个还没满4岁好不好?当我没好气的斜睨那个负责教导他们的白胡子很精神的管事时,他居然给我装无辜的拱手向我恭喜,说什么小公子们天资聪颖,可喜可贺之类的屁话。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在大家乐呵呵的准备着年货打算过年时,张邈家那边传来噩耗,曹操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把雍丘攻破,得到这个消息,张邈来不及跟吕布告别便匆忙奔向袁术求救兵。之后的消息便是曹操灭了张邈三族,张邈的弟弟张超自杀了,而张邈在求救的路途中被他自己的下属砍了脑袋,送去给曹操领赏。
红艳艳的喜气不免遭受了一些黑色的悲哀。
我往陈宫的膳食里再丢了一把药,然后跟得到张邈死讯后,便一直锁住眉头的吕布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去了曹操大军目前所处的陈地。
冬的日,裹了一身毛茸茸的雪白狐裘去见曹操,懒得拐弯抹角,直接请求他帮个忙,把张邈全家一起埋葬,至少让他们死后能在一处安息。
曹操若有所思的瞧了我半晌,点头允了。
随后去见了曹仁,看到那一张脸的大胡子遍布,总算能真心的微笑起来,“嗨,很久不见了。”算算时间,又是一年。
他给了我非常豪爽的一掌后,照例把其他围上来轰闹的曹家男儿们赶走,带着我入了他暂时居住的屋子,才道:“你这次来一点也不值得。”
是不值得,尤其把曹操欠的我人情给浪费在一个跟我完全没关系的死人身上。我浅笑,偎着暖炉,暖和了身,才摘了帽子、围领,解了及地的裘袍,“有什么办法,我家温侯很器重张邈。”张邈应该也是很看重吕布的,否则不会不问吕布要兵,而是按照我曾经给予的建议,大老远的去找袁术,家没救成,命也丢了。
微微拧了眉,总觉得送给陈宫的药下得太轻了,决定回去再补上些重口味的。
曹仁瞅着我,忽然道:“你别回去了,你家温侯让你这么费心,我来照顾你好了。”
……缓慢的眯上眼,他这样说话很暧昧的好不好?
他撑着下巴,很认真的盯住我,“毁弟,放眼当今天下,你该知道最有实力的除了我家主公便只有袁绍可以匹敌。但长远看下去,人才、兵力、攻击、守备、治理、内政,哪样不是我家主公占上风?朝廷迟早会给我家主公封候,这汉朝也迟早会是我家主公的掌中之物。你家温侯很强,即使是那样无双的强悍,也仅仅是他一个人而已,他撑不了多久的。徐州上有袁绍,下有袁术,左边是我们,就算你家温侯与袁术联盟,我家主公一旦与袁绍联手强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没说完的让我自己想,我笑,风轻云淡。
乱世争斗,总有输赢,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想在这样广大又群雄并起的汉朝中当那个唯一的赢家,是很难。有野心不够,更要有心机、能力、天运等等,吕布,他比我看得透彻,也比我看得开阔,所以才能谈笑间亦攻亦撤。
对比起来,反而是我更加计较起得失,计较起他的胜负,计较起他的想法,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区别了,男人放眼天下,心高气傲,而女人,则一颗心全部系上了她的男人,眼里哪还会有其他的存在。
伏上弯起的手肘处,让柔软的丝锻摩挲着面颊,我懒洋洋的笑着,“子孝兄,我有个缺点,认定了,就不放了,这辈子,我不会离开我家温侯。”掀起笑得弯弯的眼望向矮几对面的他,“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他怔怔的瞪住我,一时无言了。
我抿嘴笑,“那么惊讶么?一个人一辈子总会有另外一个人让他付出生死誓言的。”好心的顺便暗示他我的性别,谈不上欺瞒,只是老挨他的熊掌重击,我很怕我的后背左右肩部高低不平啊。
很久,他苦笑一下,挠了挠后脑,头一回在我面前叹息了,“你知道么,方才我在诅咒老天为什么不让我们早点相遇,就算你不会对我许下这样重的诺言,我肯定也会对你发下生死约定。”
眯眯笑,“傻瓜,这样的誓言是必须得双方都同意才有意义的,否则就是恶性诈骗。”
他耸肩,“如果是你,我不介意啊。”
“……你对很多人这样说过么?”说得好自然。
他挑浓眉瞥我,“你真小心眼,你是唯一的啦。”
……小心眼……“你这个粗神经。”
他笑起来,“神经粗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更好。”说完呵呵一笑,“走,我们去吃饭,你大老远的从下邳过来,好好请你。若是下回我们又闹饥荒缺粮食,你最好换时间再来。”
本来还在琢磨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理论,可在听见后头他说的话,便将视线往右边瞟去,原来他的乌鸦嘴不仅是针对我,而是针对全世界啊,曹操听见他的话,会气死的吧?
懒懒起了身,看看外边近黄昏的天色,“恩,明日我一早就走,我要赶回去过年。”家里有一大两小等着,我若是在外头花天酒地,回去一定会被三个一起恶性压扁。
“干吗不跟我们一起过?”他等着我穿靴子,大呼小叫的,“如果不想留下来,那我跟你去下邳过年好了。”
……眼角有些抽搐,这个大男人竟然比我还粘人?“随便你啦。”没好气的扬扬手,完全没有想到曹操真准了他的假期,让他和我一起到了下邳过年。
不用说,吕布的脸是全黑了,高顺的脸也绿了一大半,最开心的竟然是两个小的。大概世界上单纯的人种比较好结党营私,所以不到半天的时间,胡子男的惊讶消散后,他们三个立即打得火热……
但有个问题——
“……为什么我的儿子们得叫你爹,而叫我温侯?”吕布低沉浑厚的性感嗓音听起来格外的咬牙切齿。
我眨巴着眼,一脸无辜的佯装没听见他说的下半句,“有关系么?他们是我生的啊,叫我什么都没差啦。”
想起当曹仁跟我回来时,两个小的非常意外的愣了愣,然后不知道是自己机灵一动还是被教导过这样的情况,居然异口同声的嫩嫩冲着我叫爹,然后再朝着吕布有模有样的童音浓重的唤为温侯,吕布浑身的煞气当即全部就冲胡子男扑去,如果不是还有小的在场,他一定会让曹仁用鲜血来点缀下邳城的新年。
英俊的面容扭曲狰狞,他冷冷眯眼瞪住我,“他们也是我儿子!”
哎呀,从来不知道原来吕温侯大人这么计较名分问题哦。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其实我很想笑,可也只能跨坐到他腿上,揽住他的脖子凑上前去撒娇磨蹭他因为恼怒而绷紧的强健身躯,“好啦好啦,反正曹仁也是过完年后就回去了,你就忍耐忍耐嘛。”
他冷嗤一声。
翻白眼,好难哄……“要不,我要孩子们叫你干爹?这样总成了吧?”
“干、爹?”他从牙齿缝隙里逼出这两个森冷的字眼。
呃,看来建议错了。“那有什么办法?”额头顶住额头,我瞅他寒飕飕的黑眸,“是你要隐瞒我的性别的,小鬼头们只觉得是游戏,不会当真的啦。”
他忽然握住我的腰身,将我举起来放到一边,然后利落的起了身。
“咧?你去哪里?”莫名其妙的问。
他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把曹仁赶回曹操那里去。”
干笑着连忙跳起来,找靴子去追,开什么玩笑!
结果胡子男满脑子问号的被踢出徐州,而两个小孩子则因为好玩则天天追着他们的亲爹喊“温侯”,成功把他们的爹气得发誓再也不让曹仁踏入徐州半步,而我则躲到一边去抱着笑痛的肚子继续偷笑。
当然,报应是有的,晚上的时光都被人为的拉长,某人恶意的放纵,我就得倒霉第二天累得起不了身。
“呜……好重……”趴在床上还没起来的我已经在清晨就惨遭压扁扁的噩梦,一天的开始首先就不太吉利呀……
故意开门放小孩子们进来的吕布一脸酷酷的垂眸瞥着压在两座大山下的我,“你好好休息。”竟然就这么转身走掉了。
他怎么这么记仇啊?我叹息,闭上眼,认命的趴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因为背上的重量睡不着的,只好撑着困困的眼睛勒令两个小的滚下来,钻进被子里来陪我睡。
终于换来天下太平,起床太早又太兴奋的小鬼们很快的窝在我身子两侧熟睡了去,我也正好借着他们暖烘烘的体温进入满意的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孩子们终于睡饱了,先起了床,一起亲了亲我后兴高采烈的开始他们新的一天,我则继续睡继续睡,睡到日当正午,才懒洋洋的掀开眼皮子,看到床边坐着的英俊成熟男人,懒懒弯出个笑,“抱。”自暖暖的被子里伸出双手。
他先取过床头的厚厚外袍,再在抱起我的同时,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拿了烘暖的衣裳帮我一件件穿上。
缩在他的怀抱里,理所应当的享受他的侍侯,在他帮我系上腰带时,用脸颊去蹭他,笑嘻嘻的,“还生气哪?”
他冷哼了声,将我抱离床榻,丢到软榻上,然后将屋外等候侍女捧着的热水端进来,搁到矮几上,让我洗脸,自己则盘腿坐下,取了梳子梳理我的长发。
有趣的转了转眼,对我这么好,八成是有事发生了,思考了一下,开始干笑的丢开擦脸的布巾,转头面对他,“别告诉我,你追到陈地把曹仁砍了吧?”有很大的可能……
将我的脑袋推回去,他梳好了,才让我自己盘起来,坐在我身边,深沉的瞧着我半晌才道:“方才接到献帝自河东送来的亲笔版书,要我去迎接,我拒绝了。”
惊讶的挑高了眉毛,偏头瞄他一派豁达又轻松,一点不当回事的模样,“为什么?”
他抬手抚摩我的脸,“献帝记得你吧?”语调淡淡的,“当初董卓命李儒杀了少帝和太后,是你下的手吧?”
心里泛过甜蜜,我笑了,“是我下的手。不过当时献帝不过9岁,董卓做了什么他都会被刻意隐瞒住,没必要因为这个而拒绝迎接,一旦皇帝在手,全天下都要对你俯首称臣。”看看他拒绝了什么呀。
他缓慢的摇头,“我不冒任何风险。”认真注视着我,“皇帝在手,没有足够的强悍力量,反而是个麻烦。我们是要回天水的,后路铺得越平稳越好。”
安静的凝视他,我闭了闭眼,笑得有些无奈,“我把你毁了。”他曾经是那样一个雄心壮志的男人啊,为了我却一心只想着归隐,我太自私了。
“你值得我放弃一切。”他托起我的下颌,“拿全天下来换取你,都是值得的。”深邃的黑眸专注至极,“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尽情发挥固然是好,可我会有遗憾,就是不能好好的陪你一生一世。征战胜利的滋味很甜蜜,但比不上你在我怀里的完整,有了你,我什么也不再求,天下,让他们争去,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世界。”
瞧着他眼角细细的纹路,深眸睿智冷静的光芒,我轻轻触摸他温暖的面孔,感受那岁月累积出来的的智慧和成熟,轻叹,“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吕布,吕奉先,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我都会跟你走下去。你却选了一条对我最好的路,叫我如何不为你惋惜,你是适合广阔蓝天翱翔的雄鹰,为了我,却甘愿成为浅滩上围困的蛟龙,这让我真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我再厉害些,是不是就能帮助你达成一切想望?”
他微笑,浓浓的情在漆黑的瞳眸里璀璨闪亮,“你已经为我达成我最大的想望了,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好渺小的要求,可他说得像是已经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的满足啊。
慢慢的挨过去,额头抵住额头,我捧着他的脸,“我帮你找一个替身吧,只要能够混淆天下的视线,那样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他凝住我,好久好久才叹息着握紧我的腰身,“睿之,我真幸庆得到你的人是我,若你被有野心的人虏获了,谁会真正的怜惜你呢?你的聪慧会为你惹来无妄之灾的。”
心颤动,酸又甜蜜,知己知己,知我若己,我是如何的幸运?交心交得如何能不心甘情愿?垂眼浅笑,“你会保护我,你是这天下最强的人。”抬眼望入他深深的眼里,“我的一切都托付你给你,无论是我的头脑,我的未来,还是我命,全部在你的手中。”执起他的掌,覆盖住我的心脏,“我的心,属于你。”
他沙哑的笑了,“为了你而成为天下最强的人,甘之如饴。”
要找与吕布相似的人是件相当困难的事,首先他的身高就是个问题,自万余并州军士兵里挑选了几日,才勉强找出几十个同样高度的将士,然后选择个性忠义、身形相当的,和高顺挑来选去的,总算选中了个名叫许武的边关人。
一开始我就跟许武挑明了选择他出来的原因,他是高顺带的兵,一样的沉默个性,只说了句温侯救过他的命,便不再言语了。于是由高顺做主安排着过年期间,让他成为吕布的贴身随从住进了府邸。
面容可以更改、武技可以学习、气势可以渲染,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许武安置在吕布身旁,让他耳濡目染,努力变成第二个吕布,就算不能全然相象,最好也能过度个七成的样式,可以骗过其他人。
在这期间,袁术派纪灵领步骑兵三万攻打刘备,刘备跑来求救。
对于刘备,我和高顺的意见是置之不理,包括依旧病恹恹的陈宫也抱病反对救援,让袁术去杀。吕布却没听从任何人的,他考虑着其他的地方,研究了地图半晌,决定出手救刘备,只因为如果刘备死了,袁术与北部的太山诸势力会将徐州这块包围起来。
反对不被采纳,唯一的选择只有支持,于是我跟随着仅仅率领一千步兵二百骑兵的吕布去了小沛。
驻军在沛西南一里处,吕布派人去请纪灵等人过来用膳。
“袁术和刘备争徐州已久,现在徐州在你手里,他会怎么样?”卧在软榻上,头枕在一条结实的大腿上,我将医书搁在胸口,仰着头问大腿的主人。
他单手撑着矮几,视线自几案上的兵书移向我,另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肩膀,“当初我刚进徐州,袁术就摆明了态度送米送兵器的,希望我拿下徐州。如今我要他放过刘备,他不会不从,只是肯定会以其他的方式来向我确定,我会与他联盟,而并非与他对抗。”
捉住他的大手,玩着一根根修长的手指,和掌心厚厚的粗茧,我皱了皱眉,“不喜欢袁术,他当初拒绝你入城,好可恶。”
他低笑,“个人好恶那么重,怎么带兵打仗?如果只因为曾经被拒绝,而拉不下脸主观的去的综观时局,我早就完蛋了。”
弯起唇角,满心敬佩,“所以说你真了不起,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委屈自己咧。”忍辱负重不是我的原则,以牙还牙才是真谛。
轻捏了捏我的脸蛋,他垂眼笑得宠溺,“跟随着我的人上万,哪能这么任性。不委屈你就好,我无所谓。”
眨巴着眼,仿佛看见他以自身顶起的那片天空的蔚蓝及沉重,挺拔的身姿是那样的雄伟高傲,他用自己来换取所有人的性命担保,不会累么?心疼了,丢开书,撑起身,“我帮你按摩。”不由分说,跪坐到他身后,揉捏他肩膀上硬实的肌肉。
他侧头亲吻我的手指,薄唇带着笑容,“这天下间,只有你……”
恩?笑眯眯的等他把话说完,可他没下文的卡在一半,莫名其妙的思考,什么只有我?捏抓着他绷得紧紧的肌肉,皱眉了,“布,试着放松一下,我捏不动。”他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的身心能松懈一下?
他拍了拍我的手,“没关系,这样已经很舒服了。”
目光瞟向一边挂着的银亮铠甲,虽然漂亮,但重量不可小瞧,天天穿着那样的东西,身体能轻松得了就怪了。
外面的士兵禀报纪灵他们一听见吕布的抵达,立即收兵不敢再攻打小沛,对于吕布的邀请,则是满口允诺即刻前来。
自后揽住吕布宽厚的肩膀,我笑着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真为你骄傲。”歪过脑袋咬他的耳珠。纪灵带了三万人马,吕布这边只有一千二,光听着吕布的到来就不敢再乱动,可见吕布的威名有多了不起,厉害哦!
他侧瞥我,一脸深思后回答:“很好。”
……什么跟什么?瞪他,“听不懂。”
他微笑,“你的虚荣心,让我感觉很好。”
……无言的倒塌在他背上,膝盖用力企图把他往前压倒,可他稳如泰山动也不动。索性耍赖了,“你趴下。”
他满眼惊讶的回头看我,“做什么?”
“你儿子们喜欢压我,我压压你看看是什么感觉啊。”理直气壮的皱皱鼻子。
漆黑的眼泛出浓浓的笑意,“孩子似的。”不让我乱来的干脆转身把我抱到他怀里,“晚上陪你玩,现在乖一点。一会儿纪灵他们来了,你帮我看看,会不会是该提防的对象,我暂时不想跟袁术闹什么大的矛盾。”
很大度的不计较他哄小孩的语气,他委托的任务让我眉开眼笑,“好好,一定帮你看准了!”总算派上用场啰!
纪灵一行人匆忙赶到,对着吕布很是敬仰又畏惧,用了膳食,把酒言欢后,又盛邀吕布第二日前去聚会,吕布应允。
第二日去了纪灵那边用了餐回来,吕布再邀请纪灵过来喝酒聊天,这回到场的还有刘备他们。气氛僵硬的宴会上,吕布直接把话挑明了,他称刘备为弟,是特意来解救弟弟的危难的。
这一回,刘备低着头,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眼里流转着什么。
纪灵等人面露不豫,可谁也不敢在吕布面前说些什么。
浑身散发着强大压倒性魄力的吕布语调拖得很长很慵懒,健硕的身躯气态放松,可就是让所有人都无法违抗他的意思。他建议大家到帐外聚集,命人在数十丈外的营口举起一只戟,“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一发中者诸君当解去,不中可留决口。”
无人言语,纪灵这方面露窃喜,刘备那方则盛怒。
吕布也懒得看双方人的脸色,接了士兵递来的巨弓,轻松拉满弓弦,箭矢如流星,应声而中营口那戟上的小支。
众人无一不震惊后哗然,纪灵等人惨白了脸只能纳纳的赞美,而刘备那边则气势大盛呐喊着赞叹不绝,“将军天威也!”
反差很大的双方约定了第二日一同欢庆聚会,便纷纷告辞。
瞧着吕布背手昂然而立的目送,我笑,好玩的也命士兵取了副一般的弓箭来,对着营地门口那边还举着的戟射过去——差了一截距离就掉落在地上了……摸摸鼻子讪笑两声,真没面子。
回头瞧我所为,吕布微笑,招手让举戟的士兵往这边移动了数丈,“你的臂力不如我,弓也只是普通,自然射程不会太远,现在再试试。”他站在我身边低头看我,深邃的眼里带着肯定,“这个距离一定可以。”
我耸肩,搭弓上箭,偏头瞄准松弦,羽箭飞射,嵌入那戟的小支上。
还没等我很得意的笑出声,营地门口那边再度传来哗然的叫好,抬眼一瞧,才发现纪灵刘备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又都跑了回来,全部挤在门口瞪着我和吕布。
咧嘴干笑,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们怕是回来想确定一下你刚才是不是作弊吧?”一群小人心眼的胆小鬼,没胆子当面质疑,又都偷偷的回来偷窥,“嗟,刘备袁术,不过一路货色。”
轻笑一声,吕布倒是坦然得很,“再射一箭给他们看看。”
本来是微微气恼的,可他语调里满满的自信和骄傲狂妄让我笑弯了眼,接了士兵送上的羽箭,瞄准射出,再度命中后,把弓递回给士兵。我嘻嘻笑着掩了嘴,“瞧他们下巴都要掉了。”有那么吃惊么?比起吕布的射程,我的可近了很多呢,他那一箭才真是绝。
他轻拍了拍我的肩,昂然朝营口那些人而去。
我则心情很好的原地歪着脑袋看远处他们的应酬,如果没什么意外,明日参与了所谓的欢庆聚会后,就可以回下邳和两个小的胡闹啰。
第二日的结束后,纪灵依约撤离,刘备感激不尽的恭敬送我们老长一段路,他身后一绿一黑的两个人脸色依旧很臭。
回到下邳的日子过得很快,打打闹闹间,天气又逐渐转热了。
六月炎热的夏日里,最为叫人兴奋的就是一场瓢泼大雨。当豆大的雨滴砸下来时,我首先就撑着雨伞跳到院子里,感受那先是第一拨雨水泼洒时,大地泛起的蒸腾热气,随后无尽的天水轰然而坠,所有的热都被镇压成令人舒心的凉爽,甚至是有些寒栗了。
雨点噼里啪啦的跳跃在屋檐、地面,飞溅起美丽的雪白水花,很快的便在下凹的地面汇集成水洼,随后尽情的在那小小的水面上不断的勾勒又毁灭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就在我闭目仰头呼吸着天地间那清凉的清新气息,感受着丁丁冬冬的悦耳雨声时,高顺的呼唤自大雨中不是很清晰的传来:“毁公子!”
惬意游走的神智依旧在广阔的九重天外飘逸,微微掀了双眼帘,看着如飞瀑般的庞大雨势中,模糊的四周景象和立在伞外一步之遥的高顺。
下意识的向前一步,举高了伞遮掩到他头上,抬首慵懒而有趣的笑了,“这么热?”就算是大夏天的,淋雨也会着凉的吧?
他湿漉漉的刚毅面容上是焦急和担心。
瞧着雨水滑落他的额,头发全部都湿透了,他难道就这样一路走回来的?“出什么事了?”终于稍微敛了神,将放任自流的思绪丝丝收回,集中到高顺泛着焦心的双眼中。
他的下颌抽动了一下,很轻道:“温侯今日带兵出城进行野战演习,中了暗箭。”
青天霹雳般,大脑轰然而炸,闪过一片空白,懒洋洋的情绪立刻转为全然的专注,就连颈项后的寒毛都一根根立起来。瞪住高顺,我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发现声音全部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声。
他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我,“箭上有毒,温侯在昏迷前吩咐不准任何人声张。我命成廉秘密护送温侯回兵营,大夫已经在兵营等候,我赶回来——”他的手在我眼前一晃,捉住了我松开的伞,遮挡在我的上方,另一只手则快速的伸出护在我坠落的手臂旁边。
垂眼瞧他大张的五指,是在担心我会晕倒么?掀了掀唇,还是无法出声,嗡嗡作响的大脑让我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勉强逼自己说出话:“让许武驻入下邳府,成廉跟在他身边防止他人认出,魏越把孩子们送去兵营。”心脏嘭嘭剧烈撞击胸膛,张开嘴,想呼吸,却发现无法办到。
“毁公子?”高顺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压抑的慌乱,“温侯不会有事的。”
抬手揪住衣襟,连捉紧的力量都没有,全身都虚软漂浮起来,闭了闭眼,我试图吸气,胸口开始燃烧般的疼痛,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带我去见他……”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力量。
高顺快手掺住我,惊恐的吼叫起来:“来人!”
捣住空气无法流通的咽喉,我拧起了眉,无力的瘫软在高顺的臂弯中,“带我去见他。”如果无法亲眼确定吕布还活着,我怕我的潜意识会先一步让自己去死。“快点……”那股巨大的绝望开始泛滥,一旦超脱理智的掌控,我一定会死的!
高顺一把抱起我,伞也不要了,直接就往外奔,“备马车!”
不知道是如何抵达军营的,只知道缺少氧气的痛楚让胸腔快爆炸了,大脑一片昏沉,害怕和恐慌不断企图吞噬掉最后的那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如果不是高顺一直在我耳朵边重复说吕布没事,我不会再有任何勇气支撑自己。
重重的战栗着,冰一样的寒冷笼罩全身,我蜷缩成一团,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感知,惟有心智中一丝期盼在抵抗着汹涌黑暗的绝望。
要见他,要见他,他不会抛下我,他答应过的!
“毁公子,温侯还有呼吸,你摸摸看!”
高顺微弱的声音穿刺过厚厚的阴寒晦涩,努力的掀开双眼,茫然的注视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凝聚住焦距,才看见自己的手被高顺执着手腕向前,哆嗦得厉害的指尖正放在吕布高挺鼻梁的下方。
仿佛花了一辈子的时光,才能感觉到那微弱的鼻息喷洒在我冰冷的指尖上。
仿佛花了一辈子的时光,才能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
仿佛花了一辈子的时光,才意识到他还活着。
泪,无法控制的涌出眼眶,空气终于可以被吸纳入口,灼烧剧痛的胸口慢慢的舒缓,狂烈碰撞的心脏也缓慢的不再在血管里制造噪音,贯穿双耳的轰鸣消退了,铺天盖地的绝望也逐渐消失,只剩下身体的颤抖还在持续,头皮依然阵阵发麻,可,慌乱无措的心,安了。
他还活着。
他没有背弃诺言,他还活着,没有抛下我,独自离去。
他还活着。
怔怔的瞪着他平静的面容,一再伸手确定他的呼吸和体温,眼里看不见其他人,也听不见其他人,感受不了时间的流逝,只是盯着他,不肯离开,也不能离开,直到他的眼睫颤动,长长的睫毛缓缓掀起,掀出双深邃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一双凝视着我,满是浓郁爱意的黑眸。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笑,脱口的嗓音沙哑得不似自己,“都忘了你眼睛的颜色,都忘你看我的眼神。”
他有些吃力的抬手,粗糙温暖的掌心包住我湿冷的脸颊,黑黑的眸子是浓浓的深情和满满的心疼,“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我先死了,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带你一起走。”
想笑,却再也无法维持唇角的弧度,偎依入他的掌心,终于呜咽的投入他的怀抱,“吓死我了,布……”尽情哭泣出声,在他用力收紧的臂膀中,放心的让自己崩溃。
哭累了,沉沉的在他宽厚的怀抱里睡去。
醒来,看见他撑着下颌,侧卧着,深眸柔情若水般的专注凝着我。
眨了眨眼,脑海里浮现出睡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他拥我入怀,轻轻揉着我的后背,低沉的诱哄道:“先吃些东西,高顺说你守了我三天三夜,滴水未沾,还因为淋了雨有些发热。用了膳喝了药后,再哭好不好?”
将耳朵贴上他厚实的胸膛,聆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偷偷掐了掐自己,痛得不可能是做梦,这才弯起了唇角答应,“恩。”
坐起身,赖在他身上不肯挪开。
他一直环着我,无论是在侍女送上膳食,还是送上药,都没有松开过,大手总是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我的手臂和肩膀,似乎在无声的安抚着我的不安。
待屋内恢复安静,他端起我的下巴,仔细的端详了番,才显露出稍许满意来。
缩在他怀抱中,明知道他才是病人,可就是不肯离开,“我是不是很没用?”缠着他的腰身,仰头有些不确定的瞅他,“听到你出事,被吓成那个样子。”都还未亲眼确定他的状况,我已经自己吓得自己接近崩溃,如果再来一次,真怕他还安好,我就先自我毁灭了。
他厮磨着我的唇瓣,嗓音醇厚若上好的美酒,“你也吓到我了,睁开眼看到你傻愣愣的,脸色灰败得像个死人。”
忽然觉得很丢脸,热气浮上面颊,我皱了皱鼻子,垂下眼瞧他薄薄的唇,“我们这算不算互相恐吓?”
低笑一声,他揽着我的腰,“睿之。”托高我的下颌,深深的望入我眼里,他的神态认真,声音低沉浑厚,“我年长你近二十载,但我允诺你,绝对不会先离而去。你记着了,无论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除非你亲眼所见,亲自确定,我不准你再胡思乱想。”
静静的瞧着那双深邃黑眸里的严厉,垂眸柔和一笑,将他的手扶到脸边偎依入那粗糙温暖的掌心,笑得有些嘲弄,“你太高估我了,我没有那么坚强。”
回忆到很久以前的梦境,和之前听见高顺的述说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狂猛得无法控制的绝望,那失去一切天地崩塌的陷落,那由脚底窜上头顶的冰寒阴冷,那仿佛整个人自后坠落入无底深渊的飞逝,那努力凝聚心神却根本无法阻止的全然溃败的涣散……
闭上眼,泪水滑落,我咬住下唇,无声哭泣得不能自己。
心疼沉重的叹息扬起,他紧紧抱住我,亲吻不断的落在我泪湿的面容上,“嘘,我没事,我不会死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睿之,乖……”
哭了很久,眼睛都肿痛了。“别命令我。”抽泣着将泪水抹在他湿湿的衣襟上,“一听到你出事,我根本无法思考,我也知道该眼见为实,可出事的人是你,你让我怎么能那么冷静,不可能啊!”
“嘘,我知道,我知道。”他耐心的安抚着我的哭嚷,轻轻吻着我疼痛的眼角,他淡淡道:“我也会害怕,如果你有什么万一,你让我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我不管!”任性的喊起来,握起拳头抡他的肩背,“反正你不准丢下我,你敢出任何事,我立即抹脖子追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一定要带着我!”
双掌捧住我的脸,他无比宠溺又怜惜的凝着我,“睿之,我允你先死于我。”
生生抽了口气,心跳剧烈,才微微止住的泪又溢出眼眶,哆嗦着捂住嘴,我眨着眼,想哭又想笑,慢慢的,泪水依旧在流的弯出个笑来,“恩。”抽抽鼻子,我哭着笑道:“你说的哦,不准反悔!”
他专注的凝视着我,“不反悔。”漆黑的眸子闪着细碎的晶莹光芒,缓慢的,他叹息了,“绝不反悔。”
笑着用手背去抹不断涌出的泪,“我爱你哦,最爱的就是你,吕布,我最爱的就是你。”手背很快的濡湿了,又是哭又是笑,“我哭起来很丑的,不要看啦。”
深深的望住我,俊容情动柔和,很轻很轻的,他道:“很美,你美得让我无法呼吸。”手指接住我的泪,深眸流转,“每一滴泪都是你的心,都是在说你爱我,这样的你,哭泣起来,是如此的美丽。”
俯首吻上我颤抖的唇,他轻叹:“你让我如此的爱你,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