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算算日子,已经三月了。
全身裹得暖暖的往嵋慢吞吞的御马行走着,得到董爷近来少有的宣见,实在是奇怪。因为他似乎已经很满足如今的状况,大权在握,连皇帝都得仰仗他鼻息而苟活,全天下也没人能有实力再能反他。
加上吕布在他身边,下手残酷无情,完全听从他的指派,保证安全又可以谋除任何他看不顺眼之人,他会召见我,还真是猜不到为了什么。
是不太情愿在大冷天的出门啦,可谁叫我新婚还不到三日,除了新婚之夜见到新郎外,压根连个影子都碰不到,所以只好委屈自己顺从董爷淫威,先受受皮肉的冻冻之苦,再看看有没机会去找我那没良心的新郎温存一番。
脸有点红,垂下头隐藏咧得有些大的嘴角,再三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想什么这样那样的七七八八,而是单纯的想见见新郎,以防短期失忆症发作,下回在大街上碰面时,指着他的鼻子问他是谁,那就难看了。
一阵风迎面刮过,竟然比最寒的冬风还刺骨,真是……不吉利的出门日子哪。
胡思乱想的来到了嵋,下了马,让迎接出来的李儒给引进去。
好奇的瞧着李儒依旧发青的脸色,嘻嘻笑着将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的玩,“李儒大人,多加件衣服,幸许会暖和哦。”
对于我破天荒的顽皮挑衅,李儒扭过来的眼里有惊讶和不赞同与……怜悯。
怜悯?莫名其妙的抓抓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我做了什么让他露出这么诡异的眼神?在进入正堂前,他停住脚步,向我作揖,“珍重了,毁小姐。”
……边抬脚上台阶,边不断的回头看他,确定自己听到的不是某种辞别的口吻,怎么听起来有股节哀顺便的味道?搞什么鬼?
推开朱漆豪华镂花双扇门,跳过高高的门槛,笑着扬声道:“董爷。”这才瞧见屋里左右两边武器亮闪闪的侍卫。尽管武器的闪亮比起庸俗黄金的刺眼要好上太多,可总让人有些纳闷这些侍卫的存在。不是有吕布保护他么?怎么此刻他一不在,就换上这么多武装侍卫?
肥胖庞大的身躯背对着我,爆炸出声狂怒的吼叫:“给我拿下!”
没等我来得及诧异,站立两方的侍卫同时扑上,两个扭住我的手臂向后,两个持刀防御,其他的都堆在我背后,估计在预防我夺门而逃。
嗯,双肩有点疼,我扬起眉毛,好奇的左右看看这些面目肃杀的侍卫,“呃,董爷,我做了什么?”好大一番周章的瓮中捉鳖,值得么?
臃肿的身旋转出张暴跳如雷的狰狞面容,董爷大步走过来,挥手就是一巴掌。
如果不是我身边有人揪着,估计我会被打得飞出去。闭了闭左眼,用舌头顶了顶左边面颊内部,尝到了腥舔和痛的滋味。“董爷?”维持着唇上笑弧,我转回头面对他,他果然力大无穷,那些肥肉看来不是长得好看的。
“你这个贱人!竟敢与他人私通奸情?”他指着我的鼻子,大脸涨得通红,横肉抖动。
我弯着笑,心微微的一沉,是谁告的密?知道我和他的事的人最多只有高顺,高顺是他的死忠,绝不可能多嘴。
董爷继续怒骂,肥指杵在我鼻子前都愤怒得颤抖了,“我花了多少心思培养你?视你为亲女,将你自小抚养大,你竟然背叛我?”
斜光看得见左脸肿得不低,火辣辣的,垂下眼,轻笑了一声,“董爷是在说谁呢?”
“吕布,吕奉先!”他嘶吼,“谁你不挑,竟然挑上了他!”
“董爷,吕兄是您的义子。”我很冷静的微笑着,“您再如何不信任我,也总该信任他吧?”
他连满脸的胡子都气得翻起来了,“他?我会信任他?一个狼子野心的武夫?”冷笑一声,他恶狠狠的瞪住我,“你敢跟他在一起,就明摆着是背叛我,我董卓不是个任你们揉搓着的玩物,我的东西就算亲手毁了,绝不会让别人得到!”
嗯,总算是明白李儒的异常了,想来李儒的应对手腕比较和平,不被采纳,所以才只能送我到门口。“董爷这么说吕兄可就伤人心了,吕兄毕竟拜了董爷为义父。”冷淡的提醒他,就算再不顾主仆之份,也别把话说得太难听。
他气得跳脚,“贱人!背叛了我,还敢对我说教?”
弯起个大大的笑容,“是谁说我要背叛董爷的?难不成他想离间我与董爷的关系?”待我知道是谁,我第一个宰了他!
他忽然阴狠的笑了,“是别人说的,我还不会相信,但如果是斓,是你亲妹妹亲口证实,那么我就不得不防备些了。”
斓?!头皮一阵发麻,大脑里猛然空白,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会是斓!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知道,又怎么会告诉了董卓?为什么?
董卓的笑容残虐,“你也满20了,原本打算挑一个我董家宗室的好男儿娶你,你却自己不识抬举有了私通,打算私奔,若不是斓那小丫头还算听话,我还会蒙在鼓里,一头瞎欢喜。”
抿直了唇,“你打算怎么办?”杀人么?从不见他杀人前给这么充足理由的时候,应该有其他更残酷的手段。
他狞笑,“毁,你不愧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我会娶斓为妾室,看你还敢存有任何背叛之心。”眼神扫向一边的侍卫,“拿上来!”
娶斓为妾室?他做白日梦?眼角瞥见一名侍卫端上一个酒盅,直觉的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却硬是被捏着下颌灌了下去,像蜂蜜的味道,甜得有点腻,才刚下喉咙,四肢就突然瘫软无力,若不是被架着,整个人都会软到地上去。
我眯了眼,抬头对上面色凶残的董卓。
“这是凉州秘药软筋散,你的功夫被废了。”他绽出个很善良的笑容,“如果不是你的脑子还算灵活,我会立即杀掉你,现在,有斓在我手里,别再妄图挣扎。”说完,他怒哼一声,挥袖走人。
留下两名侍卫很小心的把我搀扶入后院深处的一所跨院里,交给里面的侍女。然后再由侍女们将我安置到床榻上。
瞧着房门不怕我逃逸的敞开,侍女们进进出出的精心侍侯,我疲惫的闭了闭眼,“你们都出去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措手不及的让我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回忆着早上出门时,斓灿烂的笑脸,再到李儒怜悯的眼神,然后是董卓狰狞怒吼叫骂,最后就是那杯夺去我的功夫,功效好得让人诅咒的什么软筋散。
拳头无法紧握,伸直手臂抬起无法维持过久,不用下床,就知道不出十步会倒地出丑。
下意识摸了摸痛得要命的左脸,心里涌起冰寒的怒意。
平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待我,先打人再骂人接着下毒,居然还敢狂言娶斓做妾室要挟我?哼!就让我看看,他有没有这条命娶!他若再敢靠近我三步之内,我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再来是斓,天底下我唯一的血亲,给我的回报居然是这个,真是再如何也说不出的味道。如果是其他人,董卓八成会以为是胡说八道,若是斓,他不得不信。斓到底是怎么知道?为什么会告诉董卓?
她有没有脑子想过后果是什么?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越想越恼火,就算再深呼吸也无法冷静下来。
原来,被人背叛是这种感觉,我领教到了,越是信任,就越是气得说不出话,只想找砖头敲自己的头,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蠢到如此地步去信任一个会背叛我的人?
忍不住冷笑的想起董爷,他显然还没气到我的程度,看来我这枚棋子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斓在他手中又如何?禁锢我的唯一因素已被取消,如今全天下的人死在我眼前,我都不再在乎!要玩狠的,就一起来玩吧!
只是吕布,董爷又会如何对待他?如果说董卓重视我的脑子,那么他就不得不重视吕布天下无双的武技,这么说来,吕布应该没有什么大事,董卓不会也不能对他如何,至多是佯装被蒙骗着不知情装傻。
他……会知道我出了这样的事,会知道我被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么?假如我无法逃出去找他,他……会来找我么?
如果他来找我,就意味着明着举起反叛董卓的牌子了,如果他不来找我,不是太笨,就是打算舍弃我。希望,不是后者。
我又给他招惹麻烦了呀,好象从认识他到现在,都是不断的给他压力逼他接受我,到现在居然还落得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忍不住咧嘴干笑,扯痛了脸颊的抽一口气,还是笑出来,如果有点贞烈和奉献牺牲精神,我是不是该自我了断,好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自由?
说起来,我很像是他的包袱……我是么?
还以为,我能成为他的后备力量,帮助他,辅佐他咧。
现下看起来,倒还真是像他的包袱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找到我后,把我往他肩膀上一甩,就扛出去?忍住脸上的痛,掩嘴嘻嘻笑了。
镇定下心神,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拼运气和大脑了。
窝在这间跨院内也有三、四日了,扼腕的是,董卓一直没来,害我找不到杀人的对象。确定了功力无法使用,也探察了体力的底限也就是独自走到门口,就会喘得要命的巴住门板活似一只苟活的老猫。虽然还是怀疑那个叫软筋散的药用到底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事实却不太乐观。
早知道以前四处乱跑遇见华佗的时候,就不要跟他争吵是下毒杀人好还是用药救人好了,如果联络感情得当,也许还会收到什么绝世珍药当礼物之流,害我现在除了使毒外,对药品一无所知……
唯一的收获是和侍侯我的侍女们关系都不算太坏,扣除掉对于董卓的畏惧,她们倒是很乐意的跟我宣扬嵋里边的任何小道消息。
例如:董卓抢了原本司徒王允送给吕布的歌伎貂禅,吕布曾经私下跟貂禅见过面,而董卓则因为貂禅的被窥视而逐渐疏远吕布。
端着茶,我闲闲的侧卧在舒服的软榻上,带笑听着一群侍女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最新的董府花边绯闻。放下手里的书卷,笑着喝一口茶才道:“你们见过吕温侯么?”印象中好象人人都很畏惧他,怎么听起来好象都在为他打抱不平?
侍女们杂七杂八的立即述说起吕布如何如何的恐怖,杀人不眨眼,还有一位满脸害怕的侍女悄声说她有听闻吕温侯半夜不睡觉,起来吃人的传言。
……面无表情的和所有吓了一跳的侍女看向她,不自觉的往右边瞟去一眼,“呃,那,那位貂禅夫人不跟随吕温侯是正确的,哪天被吃了都不知道。”
侍女们立即不苟同的摇头又晃脑,先四处看没人偷听,才小声的怨恨控述董卓有多残暴没人性,杀了她们谁谁谁的亲戚,又抢了她们谁谁谁家的面貌算好的少年少女,还奸污了她们谁谁谁的姐妹。一下子眼泪和愤怒悲怨全部涌上来,大家哭成一片。
哭笑不得,“别哭别哭。”示意她们都坐上榻来,“事情都已经达成,你们又杀不了董爷,哭有什么用?”
“如果我们可以,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我们的家人报仇!”哭花的小脸们都展现出一致的愤恨神情。
勾起唇角,有趣的瞧着她们。好象是哪本书里说过,对于统治者来说,民众就像水载着舟,如果统治得当,舟能万年扬帆逍遥,一旦统治失败,水定覆舟。
看样子,董卓离淹死的时候不远了,只是——小小的风浪如何能震撼铁一般牢固的舰艇呢?尤其是董卓手下的精兵强将,要想颠覆他,手无寸铁又没经过战斗训练的百姓是起不了作用的,夺取兵权才是正道。
问题是,我连这院子都出不了,怎么去夺取兵权?如果董卓只需要我的脑子献策,本人不靠近我三步之内,我也杀不了他吧?
嗯,健康的体魄果然是万事的基本。
“那个貂禅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夜在王允家见到的女孩的名字是貂禅么?漫不经心的调开话题,不想她们的眼泪为她们惹来什么麻烦。
众侍女抽抽鼻子,开始努力描述她们眼里的貂禅。年纪仅仅16,善歌善舞,面相美艳得似朵花儿,性格柔弱顺从,将董卓服侍得无微不至。
这样的一个女人呀?也难怪董卓会如此宠爱了。老牛总是爱吃嫩草的。眯起眼睛,想起在王允家里,那女孩子对吕布抛媚眼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性格柔弱顺从的味道。
“帮我个忙吧,众位妹妹。”笑眯眯的放下微凉的茶杯。“就说这院子里住着董爷最珍藏的绝世美妾如何?”
“是。”侍女们笑起来,都在猜我是想引那貂禅一见,满足好奇心呢。
笑而不语,如果能将貂禅引来,我的确可以近距离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最好能让他也知道的在这里。
很不负责任的一笑,既然我无法再陪他翱翔,为了呆在他身边,当个包袱也不错,如果他嫌我重……那我就减肥。
垂眸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装,再吩咐她们去抽空去找几套女装和胭脂来。董爷身边的人只见过男装的我,换了女装,我估计没几个人会认识我,可以测试一下是否能借着这个把嵋搅得乱七八糟的,呵呵。
不知道是董卓被貂禅迷昏了头太大意,还是有别的心思,竟然没有派任何卫兵看守我住的跨院?
当换上一身华丽精美的女裙装时,我站在铜镜前左右转转,瞧得很是满意,女髻盘起,串串珍珠在精巧的银钗子上摇晃,侍女巧手的扑上胭脂,显得双颊红润可人,唇瓣嫣红……其实有点像盛装的舞姬。
懒洋洋的笑了,如果我就这么走出去,外头的人八成认为我会是董卓数不清也认不清的妾室之一,哪个知道我是被关押的囚犯。心情真好,虽然不能就这么一路走出嵋,不过在嵋里乱逛是完全没问题的,只要能接近了董卓,我就会让他担负起一切惹恼我的代价。
伸出手扶住侍女们的手臂,抿着嘴,快乐的想着董卓死翘翘的样子,慢吞吞的大刺刺出门去。
就在即将跨出院子拱门的一刹那,我瞪圆了眼,身边的侍女连连惊叫的瘫软下去,徒留我一个人站着,面对远处走来的一小队带兵器侍卫。
忽然间,脑子里冒出:“鹤立鸡群”这四个字。
因为为首者是那么的出众夺目,与他身后的那群武装侍卫完全不同,他身形昂藏高健,一身黑色锦袍,头戴玄冠,面容英俊却凶狠,全身都散发着一股不可错辨的煞气,仿若恶鬼般迎面而来。
锐利的鹰眸紧紧盯着我不放,在大手一挥,示意身后的侍卫们分散持刀守卫后,他大步上前,无视散布在周围地面上颤抖的侍女们,伸出结实的手臂将我整个打横的抱起,走回院内。
直到门板被踢上,直到我被丢到床上,直到好不容易打理妥当的华裙被撕扯扔开,直到精心盘起的发髻散乱满枕,直到银制珍珠钗撒了一地,直到完全不温柔,甚至有些野蛮的亲吻袭来,直到几乎无法承受的抵死缠绵过去好久,我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那个……很高兴见到你。”喘息喘息,用力喘息,如今的我没以前有本钱跟他恣意鬼混,没晕过去真是奇迹。“新郎倌,比起新婚之夜,你真是……放纵啊。”记忆里那个温柔和耐心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他现在的动作蛮横冲动得一如他的作战方式?我好象不是他敌人,而是他老婆。
他已然平稳下的语调还有点儿沙哑,“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粗糙的大手揉捏着我的肩膀和手臂。
噙着玩味的笑好一会儿,“嗯,不小心错喝了凉州秘药叫软筋散的东西。”没有力气睁眼,只能软绵绵的躺在他怀里,随他检查。“你知道那东西有解药么?”理论上应该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在瞬间消除练就了一生的功夫,八成只是短期的抑制而已。
“我去找。”他短促的回答,接着问:“为什么不回府?我找不到你。”
缓慢的掀起眼睫看他,“董……爷并不真的信任你,防着点。”小道消息中说他为董卓尽心尽力,查询谋反者,也杀了很多人,更是做了不少杀一儆百的吓人事件,活脱脱的董卓公开第一杀手。
他直接应允,“好。”
瞧他不以为然,猜他也不会是真心认董卓为义父,微笑,“今天我穿的那套裙子好不好看?”虽然不知是打谁的衣柜里被侍女们找来的,可我觉得还算可以啦。
他深沉的凝着我,淡淡道:“很美。”
忍不住嘴角上扬,“比貂禅还美?”
他微微扬眉,瞧了我半晌,薄唇带着浅笑:“比貂禅还美。”接着道:“你的马在马厩,我想她可能知道你在哪里。”
董卓没处理掉我的马?那个笨蛋。“她告诉你的?”不可能,貂禅还没资格知道我的存在。
他摇头,“是侍女中传言说这儿有位新的宠姬,不是貂禅,就一定是你。”
困困的笑了,打个小呵欠,合上眼。“你真聪明。”谣言原来也是可以传播真实消息的。那些认为他没脑子的白痴才是真正的没脑子。
就当我快沉入睡眠时,他在我耳边轻轻问道:“是谁喂你喝软筋散的?”
混沌的大脑猛然清醒,眼睛在眼皮子底下转了两下,才勉强睁开困倦至极的双眼,笑问:“董爷赏赐你的钱和物品都到哪儿去了?”
他慢慢的眯上眼,严厉而森冷的瞪了我半晌,“高顺手下有七百余兵士,现朝廷所发的军饷根本不够他们生活开销,很多士兵参军是为了要维持老家生计的。”
心震撼了。
这就是他将钱财发散之处?见过多少军官只顾及自己收敛贪污军饷,而不顾手下士兵的死活,又有多少良丁被迫征召,离乡背井的苦不堪言?高顺忠诚于他是这个原因么?对于只能以老家的稳定生活为憧憬的士兵们而言,有足够的军饷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有这个原因,也就够了。
叹息了,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何不爱得心都痛掉?他的肩膀上担负着七百多人的重担,竟然还要与我归隐……
他紧紧拧着剑眉,英俊的面容愈发凶狠,“是谁逼你喝的软筋散,董卓么?”
神智有一段时间依然恍惚,闭了闭眼,傻笑两声,“你怎么会这么想?”是我太蠢,不该转话题的,如果佯装迷糊的说是我自己误喝,至少他不会直接猜中是谁,现在该怎么办?
他执起我的下巴,不准我回避的冷冷盯着我,“李儒说过你相当聪明。睿之,你连手都抬不起来,还想隐瞒我什么?”
他的语气是码定的,我出现在这里,与董卓有着肯定的联系,想否认都难。垂下眼睫,我抿直了唇,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准你亲自杀他。”他已经杀了丁原,绝对不能再碰董卓,如果他下了手,天下会如何的唾弃他?我不准!
他语调轻柔,凶残杀意却明显迸发,“谁敢碰你,谁就得死。”
猛的抬头,恼怒涌上心头,“我不准你杀他!不准他的死与你有任何干系,要杀他,我会下手,你不准有任何帮助!”他的名声不能再败坏下去。
他沉静,然后低沉的问:“你也以为我是忘恩负义的人么?”口吻中是深深隐藏着的痛苦。
“正因为你不是,所以我不准你与他的死有关系。”努力抬起乏力的双手捧住他的下颌,“请别为我玷污了你的名。”
他安静的注视着我,狂乱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世人的评价无非是满足口舌之欲而已,我在乎它做什么呢?如果我连你都保护不了,那才会玷污了我的名。”
“这么会说话,怎么不去当谋士。”无奈的白了他一眼,放下疲倦的双手,搁在他胸口上,“一直以来,你为我舍弃了太多,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好向自己证明我是值得的,给我个机会,听我这一回好么?董卓势力浩大,杀了他,会遭至多少人的报复?不先瓦解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保证后路。”
他没做声。
“让我安心的在这里住着,帮我找解药就好,面上,你维持着与他的关系,私底下我会想办法。”合上沉重的眼皮,打了个呵欠。
“你能想什么办法?”他低问。
强大的安全感和暖意让我睡意沉沉,放松下全身,我懒懒道:“恨他的人可不仅仅是民众百姓,当官的无非怕死不敢表现而已,只要找出哪个想出头送死的,借他的力量去煽动其他官员,分散掉他手里的兵权就可以了。”
低沉醇厚的嗓音像动听的催眠曲:“你说过,只要他不先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就不会与他为敌。睿之,他除了下药还做了什么让你想杀他?”
之前与他的厮磨耗掉了全部体力,与他的舌辨又耗掉了全部的精神,大脑完全投降于睡眠的召唤,我模模糊糊的咕哝:“他打我……骂我……还……”
后面的事不记得了,再掀开眼,已是一天之后的晌午。
被服侍得好好的窝入软榻用午膳,一群侍女好奇的围着我,叽叽喳喳的问我和吕温侯的关系,还向我展示被强大力量撕得碎块块的裙子,纷纷猜测吕温侯肯定是极端厌恶女装,才下如此毒手。
……捧着碗,对着面前数张花一样的小脸,粥在腮帮子里滚来滚去,最终忍着没有喷出来的咽了下去。脸很烫,实在是不知道该向这群侍女们如何解释那套残破衣衫的命运,她们难道都没有经历过人事么?还是吕布的在她们的印象中已经恐怖到极点,不再归属于男人的范畴,而是野兽那一类去了?
当有人猜到,我肯定被毒打了一顿,才会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时,我好整以暇的放下碗,咳嗽一声,认真道:“其实,温侯是来追查这件衣裳的。”扫一眼她们迅速的鸦雀无声,轻道:“由于我抵死不承认这衣裳是其他人的,他才一怒之下将衣服撕碎。”
众女白了小脸,有人怯生生道:“这衣裳是西跨院那边的夫人认为比不过貂禅夫人才不要的,还是新的呢,怎么会……”
耸肩,“八成又反悔了,才叫温侯来查找。”见她们各个大惊失色,忙绽出灿烂的笑容,“不过别担心,温侯已经走了,你们只要别传出去温侯来过,那么谁都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的。”
她们顿时松了口气,开始议论昨天也被警告过不要胡说温侯到过此地,原来是因为没找到衣裳而怕丢脸啊!
往大梁上方瞟去白眼,慢条斯理的重新捧起碗准备喝掉香喷喷的粥。
一位侍女突然语出惊人道:“我们把这衣裳重新补起来,悄悄送回去,不就再也不担心有任何人上门查找了么?”
我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那些七零八碎,完全认不出是衣服哪个确切部位的丝缎布料上,再抬眼看向提议者兴奋的小脸上。另一位侍女冷静道:“去埋掉它比较省事。”
噗嗤,不光我,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笑着摇头,这群侍女可真是可爱哦。
心悄悄的软了,董卓掳掠了她们来此,惊吓过后至少给予了个还算是平和的日子。可杀了董卓后呢?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女人们,又将遭受什么?继续被人抢来抢去,当奴婢当丫鬟当侍女,最悲惨的会不会被卖入青楼?会不会在无谓的战争中被残虐的兵将们一刀斩杀?
敛下眼睫,唇上维持着笑弧,心却凉了,为什么当官的争权夺利,挑起纷争,偏偏倒霉的却都是这些无辜的老百姓呢?不公平哪。董卓一人固然可恨,但他的强势的确庇护了不少人,他一死,树倒猢狲散,百姓还是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平静生活。
普通人求的只是温饱和快乐,为什么踩在别人肩膀上的人却要求得更多?
我呢?我的冷血和自私,是因为自己对现状的无能为力而懦弱逃避现实,还是因为害怕有一天也会如此,才努力的维持着现有的地位不变,甚至帮着董卓助纣为虐?
些微茫然了,抛弃一切纷争,躲避得远远的,听不见那些失去家园亲人们的哭泣声,就可以得到幸福么?我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只想和所爱的人厮守,我所要的渺小幸福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没有答案哪,如果我有答案,估计我不是成仙,就是卯起来当皇帝去了。
笑得有趣,哪天该去问问吕布,看他有什么意见。
一想到他,整颗心头甜蜜了,虽然昨天晚上被他不小心套出不少话,可我相信他会因为我的坚持而听从我一回,只要由我下手干掉了董卓,他就再也没有任何负面关联,别人如何也无法指着他骂他什么了,嘿嘿嘿,多美好的前景呀!
“小姐要不要趁今天天气好,再打扮一回出去走走?”有侍女提议,其他侍女也立刻取出其他的衣服首饰什么的,很热心的怂恿。
瞥她们,没什么异议的笑点头,看看床外明媚的蓝天,“我们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见见那位貂禅夫人吧。”顺便探探她的底,王允将允诺了吕布的貂禅又送给了董卓,怎么看都不安好心,也许可以找时间和王允联络联络感情,呵呵。
一身似火的绸缎云裳,加上暖和的火狐大氅,尽管不是自己的衣服,穿起来还是很顺心的笑眯眯被簇拥出了院子。
不晓得这群侍女是不是被我说得有点胆大包天了,竟然架势也满厉害的,一点也不像侍侯囚犯的感觉,八成是董卓因为顾忌着同住在嵋之内的吕布,而无法明目张胆的宣扬关押了个囚犯。
金碧辉煌的嵋,貌美如花的少年少女细语低笑,装甲侍卫懒洋洋的四处慢走巡逻,一切都像个被刻意安排出的奢侈的梦境,虚幻美好完全不真实。
很好笑的,被我猜中了,居然还真没人认出我是谁,更是没人来盘查,除了远远的望去大门那边的戒备森严外,嵋之内的卫兵们几乎是拿来摆看的,不是和某些丫鬟眉来眼去,就是依在哪根柱子边上打盹儿。
前后随便被搀扶着逛一圈下来,有点咋舌这里的建筑设计,几乎比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董卓到底自洛阳那边收刮了多少财富才堆砌出这么派头的行宫?
看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的往回走,体力不好就是不行,如果不是一路被人扶得好好的,我会软到地上去。
才走到半路呢,就听到身边的侍女小声叫道:“看,那就是貂禅夫人。”
懒洋洋的抬眼望去,见到了远处凉亭里,一袭鹅黄袍子及地,手扶亭柱,螓首微垂状似忧郁的名妙龄少女。
微微扬起眉毛,懒懒笑了,歪头问左右的侍女们,“她美还是我美?”
所有的侍女立即露出莫名其妙的问号表情,整齐的看看那边,再看看我,然后很为难道:“呃,这个……”
满意弯起唇角,“我知道了,回去吧。”心里甜甜的,想起昨天逼他比较的话语,不管是真是假,都可以自我陶醉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嗯,不错。
才刚迈出步子,就有名陌生的侍女过来,说貂禅夫人有请。
众侍女略微惶恐了,见到我无所谓的颌首,方才掺着我过去。
很大方的坐入亭中无人置喙的石椅,冷是冷了点,总比用哆嗦的双腿来支撑全身的重量好。浅笑的伸手,接过侍女主动上前在石桌面上倾的茶,抿一口。
见我不拜礼,行经如此嚣张,貂禅身后的侍女张嘴就要骂,被貂禅伸手止住。
借温茶暖手,我微笑着打量着正在打量我的貂禅,近看了,她更是美艳数分,可惜现正值春末寒日,没有花也没有柳来衬托她。
“这位姐姐,妹妹入府还未曾拜见过,真是失礼了。”声音动人若黄莺,和人一样美得叫人迷醉。
习惯的托住下巴,我笑着挑眉。很清楚自己的面容是一定比不上她的,她很明显也不知我的存在,面对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利益和立场争纷的人,还会特地派人去阻拦以达到见面的目的。貂禅,不会像她所表现的这么单纯。
如果王允真是怀着什么鬼胎,那就太好了,我迫切需要替死鬼啊。
我身后有名侍女细言代替我回答:“我家夫人身体羸弱,很少外出,貂禅夫人自是不知的。”
貂禅美眸飞快的闪过丝恼意,颜面上却显示出恰到其分的惊讶和担心,“哎呀,姐姐的身子不适呀……”
玩味的笑了,她才16岁吧?16岁的我在做什么呢?似乎那个时候正在江东乱跑,很伟大的为斓物色孙家儿郎。如果把她放到江东去,她会是如此的心计重重,还是天真烂漫?垂下眼,整理了一下衣摆,伸手搭在侍女的手臂上,起了身,“是呀,见笑了。”很故意的咳嗽两声,“貂禅夫人多保重了,我这旧疾怕是好不了了。”
没等貂禅回应,我就很快乐的指挥侍女们走人。
然后很运气好的正与亭外小径上走过的吕布面面相觑。
“温侯。”软软的调子带着即将哭泣的腔调,一边飞过去的身影架势很像乳燕归巢的带起一阵风。
唇角扬着,弧度慢慢减小,我瞥了瞥几乎要巴到吕布身上的貂禅,再扫了眼他英俊严厉,煞气十足的冷面,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不想看这对狗男女。
谁晓得,貂禅居然轻轻叫道:“姐姐莫走,这位是太师义子,吕温侯大人,想来姐姐也见过吧?”
我是不是在她的语调里听出一股炫耀的味道?缓慢扭过头,昂起下巴,笑得很甜美,“貂禅夫人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份吧,太师的义子也不过是太师的义子而已,别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司徒府里的歌伎哦。”抬袖掩唇低笑,做戏装优雅谁不会。
他忽然投过冷冽得要穿透石头的一眼,吓得所有的侍女齐齐开始颤抖。
貂禅垂眼一偏头,仰脸对着他,小手扶上他的手臂开始噘起艳唇,“温侯,我连这位姐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就对我这么凶。”
他后退一大步,双手背到身后,一言不发冷冷瞅着她。
貂禅面染桃红,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懒得再看下去,直接走人。
回到囚禁自己的跨院,有些累得喘不上气,倒在床上,任由侍女们拆掉满头的金步摇,让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解放绷了一下午的头皮。
心情有点郁闷,就连房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头,也丝毫没有改善。懒懒的掀眼看看罩过来的阴影,皱起眉头偏开头去,“你身上的味道真讨厌。”
来人无言,只是默默背手站在床边,低着头瞧我。
不理他,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曲足案轻响,床板边缘微颤,强大的温暖靠近,一只粗糙暖和的大掌轻抚上我的左脸,醇厚似上好美酒的嗓音低喃:“还痛么?”
莫名其妙,这是不是就叫牛头不对马嘴?掀开一只眼瞄他,很正常的样子,没有毛病吧?
他托住我的下巴,转过去面对他,“睿之,人是以他人跌倒后的反应来判断他需要何种程度关怀,否则便漠视。你不说,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再睁开另一只眼,默然的看他半晌,“完全不知道你在说啥。”
他安静而专注的凝视着我,“如果你不哭,我不会知道你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