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坐在公主府内思来想去,总是心绪不宁。一会怕辰砂伤了苏泽,一会又怕苏泽杀了辰砂,愁眉苦脸的想了半日也想不到两全之法。
她离不开苏泽,却也不愿辰砂英年早逝,可是想到他的偏执,如玉也是无能为力,只盼他能早日想个明白,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况且这等时候,她也确实顾不上太多,苏泽即将率领大军入京,成败在此一举,她生怕苏泽出了什麽闪失,每日里都是提心吊胆,好在苏泽始终记得当初的承诺,时常命人来报平安。
就这般过了几日,这天夜里,京中几大世家的嫡子前来拜见,苏泽与他们连夜商讨一番,定好明日大军开拔,挥兵入京。
京中百姓俱都记得那日光景,兵临城下之时,城门慌忙落锁,百姓闻得消息,不论正在做着何等营生,俱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忙赶回家中,一家老小心惊胆战的挤在一处,只想着城破之时便是家亡之日,家中有待嫁女儿者更是哭得如丧考妣,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眼看就要落到乱军手里。
可惜那些位高权重的贵人们全然听不到百姓所想,或许是听了也不会介意,曾以为固若金汤的京城,最终还是破了。
沉屙自内而发,兵变里应外合,京中有人诈开四道城门,引了苏军入京,然而大军并未如百姓料想的那般扰民,那些人高马大的青壮将士,带着凛凛杀气冲入京来,却只是接管了各处咽喉要地便直入宫中。
时已过午,朝会已散。
巍峨宫墙之内,冯科得知城破之时苏军已然入了宫门,他勃然大怒,命人急诏辰砂入宫,可惜他等来的并非辰砂,而且是梦魇中不知听了多少次的噩耗。
“陛下,京城守不住了,叛军已入宫门,还请陛下急速离去,以保我江山社稷之本啊。”
“晚了。”
冯科长叹一声,望着跪於堂下的老臣,心中一片死灰,“事到如今又能逃到何处去呢?提心吊胆的过了这麽些年,我也懒得再管了,今日便做个了结罢。”
世家乃是繁衍数百年的巨物,在他们眼中,所谓皇权无非也是合则来不合则换,冯科之败逃不开本朝积弊甚多,一个行将就木的朝廷,又岂是只靠他一人就能转危为安的?
事已至此,悬在头顶的巨石终於落了地,冯科反倒能够静下心来,只命人带了一子二女逃出宫去,又赐死了一众後宫妃嫔,自己则是摒退左右,只留了心腹内侍在侧,肃整衣冠,端坐於紫宸殿中静候此生的最後一刻。
苏泽迈入大殿之时,一眼便看到了御坐之上的冯科。
小皇帝冠冕加身,单薄瘦弱,眉间几道纹路,显示出这位元九五之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定是成日里愁眉不展,才在年纪轻轻之时就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他双唇紧抿,望着苏泽的目光坦坦荡荡,如同此时面对的只是普通官员,而非自己这催命之人。
与此同时,冯科也在打量苏泽。
若非提前知晓,他绝看不出这人竟是苏如玉的胞弟。
与其姐一番懵懂娇弱之态不同,苏泽乃是世人最爱的英伟之貌,只这一点便令冯科觉得格外扎眼。他身长八尺,姿颜甚伟,体态刚劲,一身寒光铠更是将他衬得雄姿英发,不可一世,想来比起自己,他更能穿出帝王冕袍的气势。
只不过,任他再好,冯科也是欢喜不起来。
“你便是苏泽?”
冯科转身下堂,行至苏泽面前,成王改寇,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浑然不惧。
他是亡国之君,祖上的基业毁在他手里,已是无颜去见先祖,至少临死前,不想再被旁人看轻,做了一场天子,便是死,他也不能在这逆贼面前低头。
他面带讥笑,回身指着御坐喊道:“你果然还是来了,真当这位子是好坐的?你且记住,一旦坐了那位子,你便不再是你自己。你们洛河水寨图谋至今,为的不过是名声权柄,今日朕败的彻底,也怨不得旁人,只是你要记住,不可纵容手下胡作非为,伤我百姓!”
苏泽面无表情,既无大获全胜的狂喜,也无胜者临朝的鄙薄。
他只是平平淡淡的说道:“陛下言重了,自我领兵以来,从未有过麾下扰民之事,今日入京也是城中百姓开了城门迎我进城,我又怎会对其加害?”
苏泽身量高大,冯科在他面前好似孩童一般,心中更是止不住的酸涩悲苦。
他们打着勤王的名头,到底所为何事又有谁人不懂?可自入京以来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冲入宫城,更是连禁军都不曾与之一战,他被困在宫中,成了耳聋眼瞎的孤家寡人!
如此也好,他既救不得天下子民,何苦再拖着他们徒劳送命呢?
面对苏泽,冯科有些微微抖,却还是奓着胆子与他交涉,“如今朕也无话可说,只要你们去将林逸清寻来,朕即刻为你写下禅位诏书,给你个名正言顺之位,如何?”
此时还惦记着那个祸害?
怪不得你要亡国!
因他方才护卫百姓之言而升起的些微好感瞬间丧失殆尽,苏泽朝他逼近一步,凛然说道:“我既是敢来,就从未将那等虚名放在心上,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可曾想过为何会有今日?”
“你决策不足,当断不断,只知私情,任人唯亲,昌安长公主故有私心,却也是一心为你操持,你非旦不领情,反而将她下狱,到了此时,你那心心念念的丞相又在何处?即便如此,你仍是毫无悔意,不过一纸诏书,便想抵了满身的罪过麽?”
“你想要我如何?”
冯科怒极大吼,胸口起伏不定,“你为长公主说好话,也不过是因为她与你们有旧,她是朕的亲姐,却要同反贼为伍,还与你们互通有无,她连血书都给了你,亲自将你们引入京来,此乃叛国之罪,若非她是我的胞姐,只是下狱便能了事?”
不过旦夕之间,他自云端跌落凡尘,晨起之时还是一国之主,此时已经沦为败军之寇,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受尽委屈,最後却落得一个亡国之君的结果,冯科忍不住泪撒当场。
“自朕登基以来,得到的就是一个破烂朝廷,我食无味,寝不宁,尽心竭力为百姓打算,奈何天灾人祸,战乱频生,我不敢有一丝懈怠,唯恐成了这天下的罪人,我已尽力,却仍是走不出这死局!”
冯科昴首向天,再也顾不得称孤道寡,声嘶力竭的责问道:“若是天要亡我,为何不肯早早收了这条命去?非要我历尽苦难,羞愧而死麽?苍天误我!苍天误我!”
“陛下可是说完了?”苏泽对他的悲愤全然不为所动,“此时看来,你会有今日倒是真的不冤!”
小皇帝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一声:“你大胆!”
苏泽负手而立,丝毫不将冯科的负隅顽抗放在眼中,“我都站在此处了,胆子自然是不小的!只不过,天灾人祸哪朝没有?旱涝瘟蝗何时少过?百官贪腐你不思治理,黎民受苦你不去赈济,成日只会扒着辰砂那祸害,若是如此也能成为圣主明君,今日便不会有那麽多的百姓为我打开城门。”
再次朝他逼近一步,苏泽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冯科甚至在他眼中看见了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只听他带着一丝轻蔑,冷声说道:“改朝换代已是民心所向,亦是陛下所为,还请给自己留些颜面,莫要再怨天由人的好!”
冯科被他的气势骇住,不由得连退几步,而後又想起这般不妥,哆嗦着挺起胸膛,“连你这毛头小子也敢来训斥朕了?你莫要忘了,要不是你阿姐那淫妇从中作梗,逸清又怎会与我离了心?”
他越说越气,正要大骂如玉一场泄愤,忽然觉得喉间一紧,苏泽已到了近前。那大手好似铁钳一般禁锢在颈项之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苏泽恶狠狠的说道:“我本无意杀你,陛下莫要自寻死路,所谓君子,非礼勿言,你可明白?”
冯科急忙点头,苏泽见他脸色已经憋得通红,这才放了手。
咳嗽了半晌,冯科才又说道:“你听不得我说她不好,可见对自家人也是爱护的,可你若是坐上了那位子,便再也没有自家人了。但凡对你好的都是有所图谋,便是父子兄弟也要反目成仇,再不会有谁因为你这个人而对你好。”
“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便是旁人都变了心,至少总有一人不会。
想起她,苏泽面色和缓了不少,“既然身为天下之主,将这最大的权柄握於指掌,那便不该再像个妇人一般哀怨度日!身为君主本就不於臣民同位,制衡之术才是帝王所为,你到了此时还不明白麽?”
望着萎顿在地的冯科,苏泽直言不讳,“若是自己不成才,哪怕贵为天子,也总有被人舍弃的一天,能够令人投其所好,又何偿不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本事?旁人可以称你为天子,可若是连你自己都当了真,那才是离死不远了。”
“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你说什麽便是什麽罢。”这一席话令冯科恍然大悟,然而为时已晚。
继位之初,世家待他不是这般弃如弊履,勳贵寒门也是每每殷切相望,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身边的人都对他冷了心,而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像个妇人一般哀怨度日的?
说了半晌,苏泽自觉已是仁至义尽,正要命人拿下冯科,就见一名小将冲入殿中,大声回报,“郎君,林逸清弃诏书而不返,带着京兆头府的人马冲入长公主府了。”
苏泽闻言一惊,冯科却是大笑三声,趁机抽出书案上的配剑,架在自己颈间,“你说的不错,我果真是识人不清,任人唯亲,如今只有一死以谢天下,至於这江山,你若想要,只管来夺!而此时,只要我一息尚存,便是一国之君!苏泽,朕命你亲手送了林逸清下来陪我!”
言毕,苏泽眼前飞起一片血雨,一朝天子,自刎当场。
就在此时,不少官员赶到紫宸殿内,新皇登位一事刻不容缓,回头看了看冯科的屍首,苏泽默默地攥紧双拳。
为防辰砂情急之下伤了如玉,苏泽顾不得自己满身是血,立即宣传召成良前去接迎如玉。
成良领命便走,苏泽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轻声说道:“万事以她性命为先,危急时刻随你便宜行事。”
‘一旦坐了那位子,你便不再是你自己。’
努力将冯科的话挤出脑海,苏泽望向宫外,神情萧索。
阿姊,我不能亲自去接你,求你务必保重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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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之前的最後一章,免费放出,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和爱护!
冯科小宝贝领便当,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他的辰砂的生离死别,因为在这种时候,辰砂肯定顾不上管他,人家去找如玉了。
亲爱的们请记住这个节点,两个结局都是从这里开始分支的。下章开始进入结局分支。首先是苏泽的1V1结局,也是原本就设定好的主线结局,然後才是有辰砂的3P结局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