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城地处山南,东面平江,所谓天下山水灵秀汇聚之地,乃前朝旧都,历尽六朝金粉骚客文墨,虽已不再是皇都,但做了陪都,旧宫仍在,帝皇气向不散。
城中遍植绿柳紫樱,春景冠绝天下。
此时正是春樱纷飞百花绽放时节,城外河畔踏青仕女不计其数,更兼一些孟浪纨绔,走马看花,偷觑人家闺女。
又许多花枝招展的青楼艳妓,歌女舞姬坐在画舫上陪着些文人墨客赋诗饮酒,吹拉弹唱翩翩起舞,春光无限。
若要真观春景,还得到城西饺子巷一带。那里有古寺数间,其中上百年的古樱数十棵,花色极美,前朝雍帝曾一一赐名,至今游人不断。
但寺中和尚势利,等闲人不得进寺。
一些年轻玩心大的富家子弟都喜骑马绕巷,坐在马上,也看得到寺中的樱花。
因此许多卖茶水汤圆馄饨的小贩也常背担子穿巷叫卖。
这一日午后天气忽的热起来,馄饨贩子李老汉忖度这时无生意可做,便挑了担子转到街角,借着人家墙根图个阴凉。
他转到巷口,看到一位青衣公子骑了匹白马,正向墙内看去。
李老汉随即招呼,“公子,可要买碗馄饨?”
那公子转身策马踱过来,“在下吃素,不敢买大叔的馄饨,却请问大叔,这园子是哪间寺院的?”
只听叮当一声,一个小小银锭落在李老汉挑子上挂的铜簸里。
财神发问,哪有不答的道理?
李老汉笑笑,“公子定不是熙平人士,这园子并非寺院,而是这里老大一户富贵人家的后园。”
“我瞧他园中樱花也有许多百年老树,难道不是寺院么?谁家如此会享福?”那公子又向园内张望,一阵清风吹来,几簇粉白花瓣尽落在他青衫上。
“除了工部林老爷家,哪家懂得这些个玩意?”老汉靠着墙根坐下,“他家从德隆朝开始就文脉不断,又世代与陇西柳氏、苏氏,汝南张氏结亲,就是当今圣上,也跟他家算下来是好几门亲戚呢。怎么不富贵?”
青衣公子笑笑催马而走,“如此,是进不得他家园子了。”
李老汉也倚墙陪笑。
那公子骑着马穿了小巷,又来到园子另一边。
园中一株需几人才能合抱的樱树下挂了个秋千架子,几个少女笑声不断。
其中一人青衣红带,坐在秋千架子上被推得高高的,衣带飘在空中。
墙外那公子只见落樱缤纷中一张俏脸难描难画,虽然那少女年纪尚幼,但已具倾国之姿。
他停马旁观那群少女嬉戏,又过一会儿,只听一声金磬轻响,众人连忙都敛容整衣,那秋千上的少女似乎还不愿走,一个女伴催她,“夫人要开始礼佛了,去的晚了定会责罚我们。快点快点!”说着拉了她一起走了。
园子一时静静无声,清风中还飘着数瓣樱花。
那青衣公子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如一只青色大鹰飞入园中,落在那棵大樱树上,众女从檐下走过每一个人看到他。
那位被拥在众人中的少女更是未曾发觉,她发髻上已插了细细一支樱花。
少女们莺莺呖呖在廊檐下花园中转了几转,停在一间屋子前面,早有人打起帘子,“夫人正念叨你们呢!”
那青衣红带的少女笑笑跳上门槛,仆妇丫鬟们纷纷笑着喝止,“又作怪!仔细摔着!”
她也不答,跑进屋内,往跪在蒲团上的一个妇人身上一扑。
那贵妇人转过身抱住她,抚摩她的头顶,“你这孩子!这里是菩萨住的地方,怎能如此放诞?”
那少女只是嘻嘻笑,又把头蹭在妇人怀里。
贵妇人摸摸她头上双髻,把她髻上插的樱花摘下来,令她奉在佛前。
少女乖乖做了,后退几步,一转身又扑在妇人怀里撒娇。
妇人也不怪她,携她在罗汉床上坐了,仆妇丫鬟们早已捧上素斋。
斋毕,妇人又携着这少女和众人在佛堂前默默祝祷。
只闻得香烟阵阵,众人心中都说,今天这香闻起来倒和平时不大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分辨不清。
正想着,忽觉倦意沉沉,各个都倦极思睡。
那少女一早更是靠在贵妇人肩上沉沉睡去。
其时,哪只这一屋子人静悄悄齐齐赴黑甜乡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睡得东倒西歪口角流涎呢。
这时,帘子又一挑,一个人走进来,手中拿了条锦被,往那少女身上一蒙,兜头盖住,整个人轻飘飘给抱走了,却人事不知。
待到一刻钟后,守在院子外面的人先醒转了,这才惊得忙去看,屋子里的人竟还都睡着。独独他家老爷的爱女不见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
在说那被一床锦被包着抱走的少女,醒来之后觉得眼涩神倦,在被中转了转脖子还想再睡一会儿,却一惊看到自己身旁躺了个俊美如仙的年轻男子。
这一下又惊又羞,赶忙挣扎着坐起来,再看看身处的牙床帐幕,无一分是自己家中的,可哪一样都华美异常。
她静悄悄下了床,看看四周陈设,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处在天宫,这室内宝阁流香,珠帘垂光,无一不是自己家也见不到,只听母亲描述过外祖家最富贵时或有一二的物件。
她走到床前,想外一望,更觉得自己是梦中入了仙境。
只见窗外是一片梅林,红梅盛放如云,林中有仙鹤起舞,更有几只鹤翩翩而飞,远处云雾缭绕,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仙山之上有亭阁。
她正犹疑不定,那位俊美的年轻男子早已醒来,走到她身后,将她纤腰一揽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说,“姑娘,你芳名是什么?”
那少女几时曾被男子这样抱过,当下大惊,拼命挣扎开,满脸通红藏在帘帐后面。
“在下玄元妙宗宗主元真,与姑娘有仙缘,故请你来此……”那元真还想骗这小姑娘,她此时已身处仙境,却不料,这小姑娘看到室内多宝阁中所置一物,浑身一抖,立时明白自己身处险境,绝非这姿容翩然如仙的男子所说。
只见她桃花嫩蕊似的一张脸先是极红,又紧接着一片灰白,再接下来两行泪珠纷纷而下,又惊又惧的看着元真,他走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待到退无可退,她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元真也想不通这小女孩到底是从哪里识破了他的谎言,带着她在他玄元妙宗的仙宫里四处走走,给她看那些精致景致,又捧上仙丹玉露,她既不吃又不说话,只一味哭泣。
元真百般安慰,折腾了一天一夜,她一个字也未说。
他怕饿坏了她,只好吩咐侍女小心伺候,自己离了她去休息。
如此过了两天,那女孩还是一言不发,也不洗漱更衣,只稍微吃点东西,便哀哀哭泣。
元真正在烦恼,他师兄慕清来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