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之施施(繁)--39-47

39 所谓啸忠(上)

在中土地区,沙姓真的是一个很少的姓,只在那广袤荒野与那匈奴鞑子交界之处,边境线上热闹的集市,才见得一二。而打那暴病身亡去了好几年的高祖力挺北伐,当时的骠骑大将军,即现在的镇国大将军张豫霖与那匈奴僵持十余年,交战三年,这边关未开商市,关内关外皆闭锁,沙姓之人便更是寥寥无几。而沙姓要说由来,还是那南匈境内一个名为回鹘的小国的国姓,故有此姓之人,在那小国里,还是皇亲贵胄。

其实说是沙姓,实际上还是中土化了的,据说那国子民自称是那满神(他们的宗教信仰)座下礼赞阿鲁浑沙的後裔,原本这姓都是尾码的,但是中土称呼不便,便擅自以此为姓提自最前称呼他们,故而中土境内的沙姓人群亦入乡随俗,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姓。不过这些,施施是不知道的。深闺妇人,大抵是没此见识的。

当年那伐北之战,虽以天朝险胜终结,将那北匈奴赶至燕山脚下,灭了回鹘,月氏,虏了其皇室宫眷,皆数充为官妓,震慑北匈,两方终是安定下来了。

而这沙建山,实则名为张建山,为他取字啸忠的便是他的生身父亲,现而今的镇国将军张豫霖的二子。啸忠谐音效忠,这其中却有另一番因果所在。

当年那张豫霖领兵与那匈奴交战,十数年未踏家门一步。那边疆之境,虽是盘查甚紧,道是锁关,但是又怎能完全锁住呢?水至清则无鱼,张豫霖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把草原上的战马弄来种马小驹,他也是乐意的。

两军僵持其间,这中双方打起了漫长的消耗战,就是那种没甚要紧战事却又得防着一不留神就开战了的状态。张豫霖当年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精力充沛,这边疆的血性汉子,又怎会不想女人呢?就是在那风景优美,水气丰润的家乡,这些汉子都是耐不住的,更何况到了这离家万里,广袤荒凉的边疆?只见那黄沙吹得,漫天卷起,最後聚成一个妻子的轮廓。收到那打家乡托来的冬衣厚袄,扶着上面细密的针脚,都是泪水涟涟。练兵之余或是三两一堆,烧酒谈心,叹去时里正正裹头,恐怕回时白发已苍苍。间或开两三个下三滥的玩笑,稍解心中那半是思念半是饥渴的欲望。

青年统帅也不例外,他虽天纵英才,魁梧帅气,有大把的女人乐意陪他,甚至於即便是饥渴了去找营妓也不用排队,随便就能泻火。但是,人就是这般贱那,青年统帅还是苦闷,他觉得孤独,他希望能有感情的爱,还有就是,他希望能来个有水准的美人,而不是这漫天黄沙里磨出来的粗砾皮肤蜡黄颜色五官粗犷的各族女子。

。。。。。。

但是青年统帅不愧是命顺之人啊,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他还真遇着了这麽一个鬼灵精怪的女子,这就是张建山的母亲阿黛沙了。当年阿黛沙是那小国回鹘的公主,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家都捧着供着的主。她的王父怜其年幼,对她甚是宠爱,其母又是地位尊称的莫顿单于的亲妹子,就养出了阿黛沙鬼灵精怪不听人劝的性格,而且有点公主们通有的跋扈,我要什麽,就希望得到什麽,我要干什麽,你们谁也管不着。

阿黛沙向往那回鹘经书中描绘的土地肥沃,如诗如画的中土。她听说那里的人们都长得俊秀儒雅,言谈雅致,待人温和,而不是她日日见着的这般粗鲁彪悍浑身横肉的草原子弟。她向往着那处,但是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到那里去的,中土是王父的敌帮,不是如那北匈奴每次见到她的到来都热情欢迎,丰盛招待。她还听说,有人就喜欢拐卖她这般妙龄而又多情的异域女子,把她们卖到一个叫“青楼”的地方,她虽然并不知晓那到底是个什麽地方,那两个汉字念起来又拗口又难写,她虽懂得汉文,也能说,但是能写得字却是皮毛。那到底是什麽“楼”?做些甚的?是不是如她王父的宫殿般雕着异兽的塑像?

她还想追问,但看得那女夫子铁青的脸,她又把疑问憋了回去,额,阿黛沙偶尔也很懂事的好不好?

40 所谓啸忠(中)

吉佤地势开阖,易守难攻,乃是边疆重镇,古今兵家必争之地,这西三省(统称云州)的行政中心——云州府,便是坐落於此。此处贸易繁茂,黑市众多,南来北往想去那西方诸国,或是去那中原,大抵都得经此换员休整,故而在这云州,亦有小京都之称。

至锁关一来,虽明面上的贸易十分萧条,但大家夥都心知,只是那些都转向了暗里而已,这里,依旧是车水马龙,酒肆林立,客运往来。早春时节,阿黛沙便是来到了这般样貌的小京都。

或许每一段或悲或喜的故事的开始,都如那流水般婉转,静静流淌,便能把心都勾进去,而人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条河流过的,究竟是断壁残垣,还是金碧辉煌。到最後被这流水蛊惑,情不自禁,甚至於能隐约看到那枯草连天的衰影,还能若无其事的欺骗自己说是海市蜃楼罢了。

那一个早春的早晨,露水还未能从牧民们蒙古包上褪下,清晨的一切带着湿漉漉的水气,那娇俏的阿黛沙走过热闹嘈杂的坊市,过往的番族少年们热烈的口哨声此起彼伏——这是他们表达爱慕的一种方式,草原民族总有那中原学不来的洒脱。阿黛沙新奇地四处流连,时而对那刺耳的声音皱眉翻眼,心道,这一群土包子!

她走到街道尽头,只见那少年统帅身姿巍峨,站似一把朝天的枪,面若青松,五官清冽,带着这边疆人们所没有的,那一丝江南的水色。很难说那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或是什麽样的奇异魅力,总之,那浑身犹如豹子般矫健的挺拔,仿佛在一瞬间,刮走了阿黛沙心中,那青涩年华里所有的悸动。阿黛沙,你才是土包子呢!她默默想到。

她勾出一丝最明媚的笑,走向那个弯腰挑着什麽的青年,然後,一切之後都有了然後。

草原女子有着不同那中土的勇气与魄力,阿黛沙亦是早横蛮惯了,那种慢慢地让对方被自己吸引然後向自己递香帕书文什麽的,她是真心做不来,她不懂这才是中原女子追男人的方式,也不知中原男子其实是要这般追得,她黏在那张豫霖身边,唧唧咋咋犹如之前那般向她吹口哨的少年,而张豫霖的脸色,渐渐也向着不耐烦靠近。这究竟是何家姑娘,怎得这麽聒噪,况且我又不曾识得,可是至小患过大疾,以至於,咳咳。

那阿黛沙虽是打小被捧,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也渐渐察觉到了汉子那眼中越来越深的冷漠,她心底闪过委屈,虽是不解为何如此不待见自己,自己这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的,按她公主脾气上来,那觉得是以後甩也不甩他了,但是,她看了一眼张豫霖那淩厉的凤目,心中仿佛被什麽填满,在那酸涩中闪过一丝不甘,堂堂阿黛沙怎的这般扭捏?!

她高昂着头,似乎要俯视前面这不懂风情的蠢笨男人,但是在张豫霖看来,却好似那快要打鸣的小公鸡,正要喔喔喔一通,他也来了一丝趣味。只见她端了一阵架子,憋出来一句“我看上你了,做阿黛沙的汉子把!我们一起去骑马逐猎!”

那神情像是让他赶紧谢恩的模样,让他好笑的同时,心底一下子软的一塌糊涂。他正眼看向了这热情的异域女子,惊奇的发现,那眉眼之间的娇艳俏丽,称着比这处人们的蜡黄略白的肤色,却尽是那中原女子八竿子赶不上的风情,仿佛多日来的焦闷一下子开了缺口,那一丝冷冽的晨风轻轻扶开他的心扉,那一刻,他全然忘了,自己家中那独坐枯灯彻夜难眠的妻子余里氏。

一切顺理成章,他们闲步街坊,他们饮酒热舞,他们打马涉猎,草上云间,他们像世间每一对进入了热恋的小情侣般粘腻,说着熨帖彼此的情话。他们游遍了吉佤每一条街巷,他们相拥而眠,被翻红浪。

被自己心仪之人狠狠疼爱自是一般说不出的酸痛与。。。舒服,他们耳鬓丝缠,抵死狂欢,那摇床颠魄中,猛烈毫不逊她们草原汉子的冲击,一杵一杵,好像直接处到了她的心脏,她娇喘连连,香汗淋漓,快活时情不自禁哼吟,犹如那草原上悠扬的马头琴,拨人心弦。真是个小妖精!要把人吸死去啊!亏得碰上爷爷我!张豫霖被她一激,竟缴了枪,恨恨想到。

张豫霖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一鼓作气,直捣黄龙,直让那阿黛沙臀跨轻摆,哼叫连连,隐约中,阿黛沙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草原上,浑身酥麻,自己就是那一匹狂奔的赤兔宝马,被身上的汉子狠狠贯穿,深深骑着。

於是在那些个山高月小的日子,阿黛沙与那张豫霖便时不时的玩到床上去了。如果你路过吉佤最好的客栈,可能在那麽一个阳光微醺的午後,你能听到不知打哪传来的悦耳呻吟。

透过那薄如蝉翼的格子窗纸,阳光散漫的溜了进来,打在交叠的两人身上,投照出一片光影。

“怎麽样?哥哥的肉棍粗布粗?插得你爽不爽?”边说边用力顶弄,底下的阿黛沙已是不着寸缕,香汗淋漓,不知今昔何夕的模样。她不知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只觉身心疲软,底下的棍子将她的花穴填的满满的,带来一种充实的快感,那时不时的一个深挺能到她的胞宫内,戳到自己最敏锐的那点,她只觉全身的神经末梢都被激动了,不由惊叫连连“啊,啊,轻点,大哥你轻点嘛~”

尾音上挑,带着边疆特有的沙哑声线,魅惑如那海妖招揽过路船客的奇异歌曲,张豫霖被这声音勾得热血就这麽涌了上来,不由加快了进攻节奏。

那花穴两边的唇肉,在长时间的磨蹭下已是又红又肿,但是沉迷在快感中的当事人仿佛没有感觉般,那上面的耻毛耷拉着,仿佛被击退的倒伏士兵,肉杵在那红艳小穴李进进出出,带起一层层的泡沫,两人都是热气腾腾,汗流浃背。

“说,服不服!”张豫霖喘着粗气,还不忘宣誓主权,底下动作未停,阿黛沙被摆弄的无法,细弱道“服!哥哥,你插得我好舒服!”张豫霖看着底下活色生香的胴体,不由朝那一对大奶兔咬了上去,对着那两点又吸又哆,甚至将头也埋了进去。

阿黛沙感觉胸前两点被扯弄着,合着那底下时不时传来的快感,交织成一种奇异的汇合意味,她将张豫霖按得更深入些,娇喘出声“深,深一点,,,啊!”

“婊子你不是要深一点吗?哥哥我让你爽个透!”说罢将那阳具拔出接近穴口,复又大力挺入,不复之前的九浅一深,却是换了副新玩法。

阿黛沙的身体对这新路数做出了诚实的反应,只见她浑身发抖,穴肉缩紧,眉关紧绌,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头往後仰,膻口微张,快意在她体内攀升,这是要高潮的样子了。

张豫霖对此感受就更为贴切了,他感觉底下那小穴紧紧地咬着他的肉具,那穴肉如蚌壳一般死死的将他夹住,尽是万般快意中隐隐还有些疼了,“你这娘们,怎得这麽会吸,啊?”

他体内也感觉自己的防线在消退了,热意与快感一波波袭来,然而他又有不甘,只深呼气吸气,将体内那股躁动压下,但是事与愿违,只见他眼角还是一点点红了。

好在阿黛沙还是比他先一步达到了顶峰,只见她头往後仰,如那拉满的弓弯出一个圆滑的弧度,一声长吟,张豫霖感觉到一股热流喷到自己阳具上,他的小夥伴一下子就打之前因为受不住而一点点喷软了的状态满血回复,复又生龙活虎。

张豫霖将阿黛沙翻了个身来,让她光裸的後背对着他,他掰开阿黛沙的臀瓣,复又挺了进去,让还没从高潮中回复过来的阿黛沙娇吟出声“哥,我不要了,哥!哥!”

阿黛沙周身疲软,她现在感觉身後的汉子给她带来的全是赤痛,并无快感,加之打哪状态中解放出来,便感觉下面有些疼了,尤其是他抽身进去的时候。

张豫霖正起劲呢,怎麽会理会与她?只见他两手一边把握一个软如棉弾的乳房,将阿黛沙拉得躬身向後,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之前可不是浪得很呢,现在矫情甚呢?动!”

说罢对着那挺翘的两片连拍几下,“啪啪”,阿黛沙又是一声“啊,啊!”,她现在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全身酸软,撑到现在都只有一点点模糊的意识了,实在只能求饶“哥,放了我把,哥,我之前不该那般浪,我错了哥!”

谁道那中原汉子均是弱鸡,只徒有学识而无体力?她身上的汉子可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啊!

张豫霖只是不信,平日里那般神气,那般好动的阿黛沙,又怎麽会这般不禁操?只怕是装的把!他定会让她现原型!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征伐。

阿黛沙最後不知昏了过去,又被杵弄醒来几次,最後一次完全陷入昏沉前,她听得张豫霖在她耳边道“小妖精,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呢?”

她挣扎着道“我是满神派来,与你做妻子的!”嘴角挑起一丝甜蜜,彻底陷入黑甜乡。

。。。。。。

41 所谓啸忠(下)

那些如乳酪般滑腻的甜蜜日子总是溜得特别快,转眼已是盛夏,阿黛沙虽每日的偷跑出来会情郎,险险地这麽长时间竟也没被王父和母亲发现,他们心爱的女儿阿黛沙,竟日日跑去那危险的敌邦。

如果说张豫霖之前只是抱着猎艳的心态和这阿黛沙做着露水夫妻——自己是大军统帅,莫非还把个异国姑娘甚至敌国姑娘搭进家门?如果不是他脑门被夹,就是他那已过的父亲,都会从泥巴土里跳出来骂他个狗血淋头!

是故阿黛沙每每说道,她们家如何如何富甲一方,如何威严强摄,属意他做郎君,让他去她家里成婚,他都打着马虎眼,或是默然不语,阿黛沙也感觉到了,也不再提这问题,只是心中漫过浓浓的挫败感,於是他们越加恳切的床上交流,相对之间,有些时候,也只有那回鹘的地理风情能唤起两人的共同话题了。

当然,这话题一般都是张豫霖挑起,他越聊越觉得疑惑,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怎得他打听了大半年的各种军备要塞,内里情况,她却是知之甚详,又精准万分?!他隐然觉得,可能,这场战争的契机,伴随着旖旎的桃花,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也怀疑过,或许这阿黛沙是地方的奸细?!但是那眼中的痴迷却是做不得假,他无比相信这一点。或许,他可以先用小队人马试试那消息是否属实?!

阿黛沙沉迷在情郎的甜言蜜语中,不能自拔。每一个女人,一旦陷入月老的红线,都会成了小女人,她更加详尽的满足自己情郎对回鹘的好奇心,希望让他知道那个国家的繁荣昌盛後,能心甘情愿的,与她去那回鹘。

但是变数总是来得那般的迅疾而又突然,阿黛沙一日清晨起夜,却晕倒在了宫殿那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随侍的仆从们下了个半死,赶忙去寻那蒙医过来,公主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他们估计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此事自是惊动了那王父,但是结果却让人瞠目,公主竟然,不知不觉怀孕了!那回鹘王自是大发雷霆,这不知打哪来得野汉子,竟然,竟然!他亲自去逼问阿黛沙,阿黛沙听得蒙医所言,先是一惊,後又闪过一丝甜蜜,她竟然怀上了那情郎的孩子,有一个小生命现在正在她的胞宫中孕育,还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对於王父的呵斥与逼问,她任性得充耳不闻,满心浸在自己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

那回鹘王无法,想将那落胎药神不知鬼不觉下在阿黛沙的饭菜中,至此,阿黛沙大发雷霆,以死相逼,甚至绝食,回鹘王无法,只得让那阿黛沙安心养胎,却是将他的宝贝女儿禁足在了寝殿中,欲等她将这坨肉给扒拉下来,在图後计。

然而近临盆之际,回鹘王却是等不及了。那中原人此番不知为何,竟是磨刀霍霍,主动杀向回鹘,他们难道不记打吗?

阿黛沙产下一子,如若回鹘王此刻在宫中,定会又是一番折腾,这小孩,虽年幼看不出以後的长相,但是,他父亲是万恶的中土血脉却是假不了的!但是彼时的他身在前线,且不知为何,此次敌军却甚是狡诈,仿佛对他们已了若指掌,步步推进,他们的地利再也不是天然屏障,修建严实诡谲的城堡,此时却成了困死己方的牢笼!随着时间推移,回鹘王知是此战绝无胜意,心中呛然,自己杀人不说一千也有数百,马革裹屍死不足惜,可是他那贤良的王后和那娇纵的阿黛沙哟。。。

。。。伐北之战,历三年,掳回鹘王,自戕马前,攻自其宫,掳其王后,欲以此挟北匈,然其後虽生於蛮夷,却心志刚烈,知其夫亡故,自刎於马嵬。余其一女,名阿黛沙,押解至京,後不得而终。。。

——《玄历纲记``伐北之战》

42 故国山遭

世间只有两件事情能改变人的性情,一件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件是经得一番悲情酝酿家破人亡,战鼓雷雷,马鸣嘶嘶。阿黛沙赶到偏殿的时候,见到的,是自己母後冰冷的屍身,那地上一瘫红得发暗的血,仿佛那祭祀时屠宰牛羊洒落一地的喜庆。

可不就是喜庆麽?她看着那一堆围着偏殿的敌国军士,满身战甲,溅满鲜血,一个个犹如那打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修罗,哦,不是犹如,他们就是修罗!还有那人群簇拥着气宇轩昂的旧情人,对他们而言,可不就是喜庆?!

她的心底恍如天塌了,哦,她们回鹘的天也塌了,至此之後,他们已成了中土的附庸,要向他们俯首称臣,卑颜屈膝。在她心心念念想要说服王父嫁给这人的时候,这人又做了什麽?他带领着骁勇善战的勇士,用鲜血叩开了回鹘的国门,用铁蹄践踏回鹘的土地,自己在其中,又担当了什麽角色呢?自己亲手,将罪恶引进国门,自己不知深浅的任性,使那满神赐死了她所有的亲人,至此,天底下,真就只剩下她茕茕一人。

她的眼圈红了,里面布满血丝,仿佛有滔天的怨恨,满心的自责,又仿佛,那种来自魂灵身处的疲惫让她什麽力气都没有了。她走到母亲瘫软在台阶的屍身前,将手轻轻扶上她母後既往清澈的眼眸,轻声诵念着归天辞,回鹘语拗口冗杂,往往听得人不厌其烦,但是眼前这少女念着,却不知为何让人心生通彻。不过,当事人可就痛彻了。

今日自己尚能为母後祭天,他日里,谁人能为自己念一阙归天辞?

她冰冷地望向人群中的青年统帅,束手就擒,她不是畏惧死亡,只是希望,自己能为王父王母做些事後再来长眠,回鹘皇室的人已死绝,谁来为养育她的王父王母铺就通往天上之国的阶梯?

张豫霖在看到阿黛沙的时候也惊呆了,他没想到,三年前那不辞而别的异族女子,竟然就是回鹘王的独女,而他,如此利用一个痴情女人的爱情,来成就自己所谓的功业,未免也太过卑鄙。阿黛沙远远撇过来的那一眼,犹如那冬日里刺骨的寒风,冷飕飕地直直刮入他的心底,他动了动嘴,想解释些什麽,最终什麽也没吐出来。

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紮着小辫子的小男孩,鬼灵精怪好不可爱,像极了与他初见那一般的阿黛沙,虎头虎脑的,只见他“阿姆,阿姆”的,蹒跚跑到阿黛沙面前,“哇”的一声,哭倒在她母亲的怀中,却不想阿黛沙一反常态,冷漠地将他推开了。

镣铐戴上阿黛沙纤细双足,枷锁围上她的脖颈,张豫霖有心放他们母子离开,奈何大庭广众,实在不好动手。更何况,他虽说是统帅,上头还有一个统率三洲的统领!只得再做计较。

他对那众人交代这小孩与阿黛沙无关,看那长相应是中原人士的走失的儿子,自己一见心知面善,就由自己带去照顾一番。众将士虽心知其中必然有诈,但也皆震摄於张豫霖的威势,唯唯称是。

旗开得胜,班师回朝,狼虎之师,全军上下都陷入了回家的喜悦,快马加鞭,不过十日,阿黛沙与那张豫霖一道,便到了京都。

张豫霖将那小男孩带到身边,时不时和他玩耍,套取消息,这名唤阿谬沙的男孩倒也不怕生,只是有一点烦人,吵着闹着要他阿姆。将那零零散散的消息整合起来,张豫霖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小孩,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

张豫霖更是愧疚,心中挣扎几番,偷偷摸摸地去往那阿黛沙求证,阿黛沙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理他。张豫霖吃了闭门羹,灰溜溜的走了,他嘱咐那牢头,好生伺候,舍了些金银,便在外去开始了自己的营救心上人的算盘。

另一方面,张豫霖被那阿谬沙闹得不行,心想反正都会被救出来,便将那男孩送到了他阿姆的身边,自己在外联系着人手,打点着方方面面。

万事皆有变数,那牢头的儿子是个好赌之徒,欠下钜款,得知自己父亲看守着一批回鹘月氏来的俘虏,便打起了主意。那异族女子在这京都可是能卖上高价,姿色不错的就更是稀贵。合着阿黛沙在内的一干女子,只剩了几个姿色不行的,其他的卖得乾乾净净,虽然阿黛沙被卖时带上阿谬沙,掉了些价,然而她姿色不错,却是为他得了不少钱银。

那牢头被自己儿子做的蠢事吓呆了,这要被查出来,势要被诛九族啊,连夜拖家带口逃向了那南边的瘴气之地,故而等那张豫霖过来偷梁换柱,却是发现梁啊柱啊全然不见了,包括那牢头!此事完全没有下文了,虽然他差人暗中寻访阿黛沙母子,却是全无音讯,不知所踪。

等到那张豫霖再找着阿黛沙,却是已是五年之後了,当年的阿谬沙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孩子,不过,他是在那阿黛沙以前不懂的“青楼”接到母子俩的。。。

他自是有心让她进张家大门,而一方面阿黛沙避他若蛇蠍,一方面,他那一品诰命的母亲大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他在那府外找了住处将两母子安顿了下来,隔三差五差人送来钱粮用度,好在那阿黛沙虽恨他至骨,却并不拒绝他的接济,这让他心底又生了些希望。

他给那阿谬沙改了中土的名字张建山,入了户籍,在那弱冠之年,还给他定下了“啸忠”的字,总归也是希望,自己的血脉,不至於与自己的国家为敌罢。

43 大哥

施施回到杜府,也出得去转了几遭,听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知那段子清已回了国舅府,虽本也猜到了,但确定了一番才按下心来。在外碰上那位沙大哥,却是让她心中渐暖,平白的对人的戒心也少了几分。

她原并不是那好了伤疤便忘了疼般人,但前世被卖入那青楼,长此以往的,各种纠葛,隔三差五的便有龃龉。或是与那满门恩客,或是那贪婪的老鸹,她已不若之前当杜府庶小姐般,将这些不顺心的事时时记着,在心底膈应自己,随遇而安,既往不咎,也算是她在那风尘之地锤炼出的为几不多的好事,人啊,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将自己那狼藉的闺房整顿一番,其间又被那床上的战况遗留给污了心,把那些物事弄好,心中却隐然有所疙瘩,百无聊赖,便打那柜中翻出笔墨,又取了一叠於那坊市上置办的时下流行的画布,挥墨抒情,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沉迷於自己那构思中,只见那画中是一朵青莲,然而与那往常长在池中出淤泥而不染,与那竹一般称的上君子的莲不同,这莲却是长在水渠边,独独一支,仿佛那贪嘴的小孩偷了莲蓬来吃,慌乱间遗留的一颗小小的莲子,它就在此随地紮根,在这灌溉田地的水渠边,四处是那金黄的麦浪,显得鹤立鸡群,少了丝清雅,却多了分闲适。那以花喻人的隐士们,不也是这般?自诩名流隐士,其实不过是想出仕而又苦於无那伯乐,便寄托这所谓清名来与自己加码。反而是那俗世之中,那些大彻大悟了然通透之人,与街坊邻居相宜相乐,真正不争那虚名,不图那功利,比之那长在池塘供人观赏的莲,岂不是过之远矣。便是小隐隐於野,大隐隐於市罢。

施施这处少有人至,也便无甚防心。那知等她打哪画中的意境中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赫然一个黑影,站着的,可不就是她那大哥?!顿时心中一紧,自己装傻这事,可不就是败露了?!

只见那杜方良就这麽定定的站在她的身侧,也不知围观了多久,见她面露恐色,敛眉一笑,却是儒雅端方,如他那名字般“这画下笔笔力虽稍有不足,但画者功底深厚,构思精巧,这莲,却是神韵佳然,可称得上一方大家了,只是不知,我这痴傻了数载的妹妹,打哪请来的文曲星下凡?又打哪借来的神来之笔?”

施施愕然,难道她能说自己便是一直在欺骗着这同一战线的庶大哥?又或者说之前的傻是真的,後来是装的?抑或说自己活了两世,前世过於惨烈,这世便趋利避害,装傻充愣?感觉怎麽回答都是死胡同啊!

杜方良见她久久不语,一脸茫然,心道这时候还装?便这般不信任他这大哥?他几时做过害她之事,虽这内府腌雑,但他堂堂兄长,能打她这得来什麽?心中也略有恼意,声音也沉了下去,“还在你兄长前装甚?你是几时来恢复那神智的?又为何不道与家中知晓?”

早年他便探过施施脉象,确为神府有伤,寒气淤滞,凝而不散,他相信那时施施还是个傻的。只是她恢复了又为何瞒着,总比这府中轻视,四壁荒凉来得要好不是,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庶小姐!

施施听得她大哥话中恼意,亦带着一丝关心。也不欲让她这大哥误解,便开口解释道“我确有神智,约莫两载余,杜妻性妒,施施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并非有心欺瞒兄长,而是不欲道与兄长听,让兄长亦是难做罢了。”

这麽一点,杜方良便也了然了,虽他那嫡母没在人前表现出来,但那二姨娘还在的时候,她何尝不是恨之入骨?杜子金好美人,对施施娘亲可谓是百依百顺,那嫡母背地里又使了多少阴私手段,才折腾得二姨娘娩後数月,便驾鹤西去?这麽一来,心中怒火烟消云散,对施施打小艰辛,人前还得装疯卖傻的行径,多了几分怜意。

“又是哪里的难做?天大的世比不过妹子的事,你若不想待这府里,我便求父亲一道放了你去便是,这又何难?”全然忘了之前不愿与这杜府扯上瓜葛,无故漠视施施数载的大哥,也是自己罢。

“施施谢过大哥,只是父亲那里,可会让施施与大哥一道?即便是父亲允了,那嫡母恐是不会罢!”施施听得心生希望,又想来有些不可,便问道。

杜方良这般一想,倒也是这理,那嫡母从来不是省油的灯,谁有知晓那恶毒妇人心中弯弯绕绕?点点头,道“也罢!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便还是这般以痴傻示人罢!等得大哥想得万全之策,便一道出了这杜府。”顿了顿,拉了施施衣袖,抬之过胸,施施不知何意,便听得杜方良笑道“妹子这衣,却是短了许啊,明日大哥即带你去逛逛坊市,也置办些衣物,可好?”

施施身上这件灰衣,且不说样式,那袖口都短了,近来施施抽条得厉害,之前的衣物,却是着实不合适了。好在在大哥面前,丢丑也不会丢到哪里去,但是置办衣物,也确得是件要紧事了。

她虽欲道,自己亦存了些钱银,便不必让大哥破费,脑中闪过前世唯一一次对着大哥有的深刻接触,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下来。

44 两茫茫

前世施施平日里和杜方良接触真的算不上多,虽然他们的院子隔得比较近,虽然他们同处於庶出子女的尴尬地位。自那前朝灭亡,新朝建立,这嫡庶制度变得越发严格苛刻,诸多庶出子女,若无父亲重视,大都泯然众人矣。怪也只怪那前朝灭亡的缘故,便是这太子与那诸多皇子的争斗使得朝纲不稳,让开国皇帝得了便宜,捡了一个国家的篓子。那开国皇帝心中暗喜的同时,也将那嫡庶制度膨胀到了一个极端的境界——庶子庶女,完全受制於嫡出子女,除非你身负功名。说起来也无可厚非,人家也只是希望自己建立的国家免於灭国之灾不是?

然而这功名又哪是一般人想得便得的?况且对那女子而言,这条唯一的途径也是断了的——女戒女经,三从七出牢牢的压在她们的头上,大多就如前世的施施般,成了家族利益联姻的牺牲品。可以说,施施不算这些人中最惨的,只是那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缩影罢了,不过她又是最特殊的一个——不是谁都有机会重来一次的。

前世的施施与这大哥的关系,便是那不近不远的一对兄妹。在她记忆里,数月之後,她大哥便另立府邸了,虽不知他打哪的银钱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盘下了一个大宅邸,但杜府也未曾为难於他,毕竟当朝律法便是这般规定,庶子出了府,便等於是另立门楣了,只对他的父母尽基本孝道了。这般便等於说是对着这严苛制度的一个补救,毕竟有能力独立出来的庶子又有几何?而掐得太死了,也未免太绝人活路,反而不利於长治久安。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她那便宜大哥开了府邸之後便只回过杜府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说来也可叹。那时正值杜子金下狱,阮大铖求娶那杜怜英,便是正室也就罢了,也不算太辱没京城十美之一的杜怜英,然则他却已有妻室,只是乘火打劫罢了。杜怜英与那杜妻相商拿施施顶岗,只道是为施施挑了一户好人家,免得到时候大祸临头连她的婚姻也耽误了。施施长於内院,虽知这庶母待她算不得好,却也不知他家的庶女是否也是这般,便也不知这人心的险恶,只当是有血缘的亲人,也没有将自己往那火坑里推得罢!

然则在她出嫁前一日,她已有一两载未见的大哥却突然回了杜府。在这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这外出立府年少有为的大哥当然受到了热烈接待,只盼能被他青眼以待,带去他府,不至於被这杜府波及。

不料那大哥来府只是独独为了施施,他只觉这中甚是蹊跷,那阮大铖之父便是大理寺里管这事的,不由的不让他多想,他对施施还是有几分情谊在,便专门来找施施探明情况。施施彼时正预备着明日的吉服,大红的绸料上还有一只未绣完的鸳鸯,见那早早脱离了杜家的大哥复而找她,当是出嫁前最後一次探望,便也茶水相待,预备一番兄妹情谊。

杜方良向她说明了那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的怀疑,施施却不知如何判断。那杜妻知道是大理寺卿的公子,一表人才,配她是绰绰有余了,若不是杜怜英早已攀得高枝,哪能轮得到她呢?彼时施施正是豆蔻年华,满怀春心,便在那脑海中自发勾勒出了一个俊俏公子,之前的东临王,也被这即将嫁作人妇的悸动给掩盖了。总之施施被那嫡母哄得深信不疑,这杜方良的话听来,却是依旧没到她心底。

杜方良对她道他可以帮她逃了这婚,替她再寻一如意郎君,保她一生无忧。而她一则被这惊世骇俗,与那女经女戒全然背道而驰的提议给吓着,一则心中隐然有所期待,也只是宛然拒绝了自己大哥的好意。她那浅陋的见识和被女经女戒洗脑的城府,终究还是没能答应这般看来石破天惊的出路。

杜方良见她还不知那事的轻重,索性也说开了,将他知道的消息一股咯说了出来。施施面露惊震,心底却是不信,杜方良百般劝说施施与他离府,施施只当那无动於衷的木头人罢。她大哥费尽口舌,却依旧没能让施施听他之言。

到最後,杜方良亦有了恼意,只是自己兄长情分已尽,我都与你铺就好了前路,你就是不上这阳关道,听得那杜妻一番吹嘘,死活要上那独木桥,又为之奈何?觉得这妹子冥顽不灵,也心生倦怠,不去理会她了,就让她自己为自己的决定来负责罢,他作为大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然而心中还是不快,也就冷然离开了。施施与那杜方良,这最後一面,却是不欢而散。当然,她大哥要是知晓了施施以後的命运,那时必是豁了出去也会将这施施给带出这一方牢笼的,可惜,世间最难做到的事,便是如果。

多年後,杜方良多方打听,终是得了施施的埋骨之处。哪里密密麻麻全是无名之碑,放眼望去,也不知那块是施施的门楣,又仿佛,每一块都像是他那早夭的妹子的石碑。他不知心中那五味陈杂的心绪里,是不是有一分懊悔,他只觉心如刀割,肺腑之处,犹有绞痛。一壶浊酒,两鬓清霜,他挟来大打的纸钱,尽数烧在了这乱葬岗中,纸钱的烟一升起便被风吹散,犹如有数人在抢着般,他叹了一口气,只是接着烧,只盼给施施剩着点罢。

那山岚间密密麻麻的石碑中,一缕青烟嫋嫋,天色暗沉,斜阳西照,寒鸦悲啼。一个人在这乱葬岗中,显得格外渺小,又格外伟岸。

鼎鼎大名的赖神医,至此之後便患了心疾,医者不自医,他用尽一切方法也无法把那疼痛的根打他心底拔除。

45 翠衣坊

杜方良说要带施施添置行头,并不是一时兴起。在他并不知晓施施是装傻之前,他也是属意要补偿与施施什麽的。他总觉得心有不安,虽说是因为不愿与这杜府有所瓜葛。但是作为大哥,他那般冷落不顾这痴傻妹子,真的就是理所当然?这两方在其心中拉锯,平日里他也就在见着了施施後才照拂其一二,但这种情况却是极少的,一来施施极少出门,而来需要施施出门的情况也不多。

等他知晓施施只是为了不卷入这内院之中的明暗纠葛,才装疯卖傻,他心底的恼怒其实只是一下子。更多的是自责与对施施的怜意,如果,之前的他不若那般冷漠,如果在这内院里施施有了他撑腰,又何必忍受众人异样眼光,下人怠慢数年?甚至寻常人家,十一二岁,便已开始打听人家,只等十三四岁便嫁去高门,然则施施,只因痴名在外,以後的夫家也不定会是在哪。他人一听这女子有疯病,又有何家会聘礼彩轿地迎娶过门?虽然他的妹子身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但是谁有说的清楚,这究竟会是如珠如宝?还是小儿抱金砖於闹市的那块金砖?

杜方良便是那说到做到之人,他游走江湖,依着他机缘巧合得着的一身仁术和那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倒也敛了不少银钱。至少在寻常人家看来,这是一个惊天的数目了。那百草堂也并非京城特有,各州省会皆有分家,时人知道那百草堂药要比他家贵上两分,但效果却好了三分,虽不知其中缘法,想来也是家传密保罢。只是这赖神医便是大老板,这却是没人知晓的。杜方良以赖神医的身份走江湖,又以杜方良的身份开了这店,可谓是名利双收了。

杜方良第二日便带着施施出了门来,径直便将其带到了翠衣坊。翠衣坊与那百翠楼(施施母亲的那个妓院)俱是有一翠字,虽不知谁家管着这两个赚钱大户,但有人揣测,这两东家定是有所亲厚。君不见那翠衣坊新出的衣裳,莫不是便穿在了百翠楼的名妓们身上?总归也是双赢罢。

施施面露诧异,翠衣坊,这可不是个便宜的地啊。与那百翠楼合称京都惟二销金窝,每件衣服都独一无二,量体裁衣,亦有成品,但都是独独的一件。那杜怜英,也只能逢年过节能穿上几回,显摆一番。如果说那百翠楼是美人心计,捞得是那达官贵人,贪官污吏的金元宝,这翠衣坊,针对的便是他们家中的莺莺燕燕,妻妾如云了,端的是三百六十度捞钱无死角。她知这大哥有财力在京都之地建府开祠,却不知他竟有这闲钱花她身上?若不是她这深藏不露的大哥财力浑厚,便是她在大哥心目中地位深重了。

翠衣坊虽名坊,但却实实在在是一座四层的楼,比之那京都最出名的悦来客栈也不遑多让,由此那丰厚利润可见一斑。楼分四层,那第四层却是常人所去不了的,只有那般京都顶级显贵,诸如国舅将军一流的女眷,或是二品以上诰命夫人,才有机会一探究竟。其下三层,便是按财力来得,只要有钱,便能将你欢喜的物事给带走。

杜方良见施施踌躇,以为她被翠衣坊这恢宏给震慑了。遂对她软言细语解释道,“施施你别看这里修成这样,其实就只是卖衣服的地,嗯,不要太紧张,这儿的衣服据说是整个京都最出名的,所以大哥便带你来此地挑选一二,以我妹子这颜色,穿出去必定也是给他们打招牌的!”

施施心底暗大寒了个,大哥你只是听说这儿的衣服好看,便将我带来了,可是你可曾听说这里好看衣服在什麽价位?到时候试了衣服却银钱不足,可不就是尴尬?!也装作不懂,只道“施施本也不是甚需要漂亮物事之人,衣服便只是合身便好,穿得太过招人反显不端庄,大哥,咱们去别家可好,我是穿习惯了另一家的衣裳,这次也去那里罢!”便想将他大哥拉到别处,只不要将那银钱送这里打了水漂。

只见他大哥反倒拉了她往里走,“施施也已不是垂髫小儿,哪能和惯常般等闲视之?男人看女子,最先注意的便是这一身皮相罢。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未来的夫家还不知在那处,总得用些心来装点自己,虚席以待不是?”

施施无言以对,但还是想挣扎着往外走去,但架不住她大哥成年男子的气力,好说歹说地进了这京都的最大最顶级的成衣坊。

46 葱绿

那杜方良一路就将施施拉上了第三层,只见那翠衣坊内里也是如它外表般精致而又大气的装潢。一件件光彩夺目,风格各异的衣服规规整整得被乌木架子撑起,一排排的展示着。风格布料相近的便放在一块儿,好比那姊妹体己般,旁里不显眼处的木牌子上有相应的价格,你若不被这衣服的样式给折服,恐怕也会被这价格给吓得弯腰,端的是符合坊间对它的评语:低调而奢华。

施施已然被拉了进来,挣不开她大哥的手,也顺势端详起了这名满京华的锦衣名楼。细细审视下,这地儿果是另有一般他店比不上的大气。且不说这外里仿都仿不出的精巧样式,但见那些个侯着的小厮丫头,都有着骨子气质飘然的感觉。并非那些个人相貌出众,相反,都是那些放人堆里样貌,但不知此间主人如何调教的,总之是一番有礼有数,大家之气。

这第三层的衣服,样式是最为精巧的,来往间寥寥几人,身边皆簇拥着丫鬟小厮,一举一动皆如和风拂柳,端庄大气,风范尽显。只施施和杜方良就这麽大剌剌的挑选,就好比仙鹤群中闯进了几只野鸭,那几个妇人拿眼斜乜着施施,女人总是有争强好胜之心,尤其是那样貌姣好的,这几个妇人自是无有例外。

她们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比较了一下,眼前这女子不说那一段风韵天成,相貌出众,多一分则长,少一分则短的身材段子,只这灰衣之下都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气质,便甩开她们一截了。但是谁又想看到自己被别人比下去呢,故而心底半是嫉妒又半是鄙夷这两人的身着举止。可能,这也是她们唯一能找着优越感的地方了罢。

施施被这满堂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给花了眼,又深知这里每一件想必都是不菲,这麽一来心中不免局促,手脚之间就略放不开了。前世也是有恩客送她此间衣物,每一件穿出去都让人移不开眼,纵然有施施本身天生丽质的缘故,但是这翠衣坊所出,俱是精品也实在名不虚传。当然此间高昂的价格,也让只有那财大气粗之辈,才送得她几件新衣。

杜方良却是没女子那般七弯八拐的想法,人人惜命,他身家自是颇丰,也并不将这常人咋舌的标价放在眼里。他眼尖,一眼便看上了旁边那件绿色曲琚,想来施施也正是这般青葱年华,也不应总算灰不溜秋罢,穿上这身,或许能俏皮些?

便差了旁里候着的小厮取了那衣来,那小厮也并不应杜方良衣着朴素便有所怠慢,依旧彬彬有礼,面上讨喜,俐落的取了衣服来递到他手上,他复递与施施,施施虽初来这种看起来无比高端的地界,有些瑟缩,但她大哥已然递过来,便也并不矫情,去往那偏房试了出来。

有些人生来就是称衣服的,而又有一些人,是那一身衣服穿到身上,别人眼中,满心满眼便只有这个美人了。恰好,施施便是这後者之列。葱绿向来是极考验人的颜色,穿得好了,如那晨曦间伸展的绿叶,勃然生气,穿得下乘了,便如那隔夜菜盘子上的壮阳草(韭菜)。施施这一身出来,只见身轻质巧,颜容俏嫩,云鬓高揽,活脱脱便是那林间不知打哪窜出来的,得道的妖精般!店中众人不禁看得呆了,就连之前那几个暗地鄙弃的贵妇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心道“这究竟是哪个山头放出来的鬼魅伎俩!怎生如此勾魂摄魄?!”

杜方良知他这妹子样貌是顶级的好的,可堪倾国之色之论,但他没想到竟不知不觉间已如此夺目。只是一件小小的衣服的不同,便好比打开了那活色生香的阀门,连他都被惊艳了一番,半晌才回得神来,他第一个想法便是,他妹子这般妖孽,她家里人知道麽?

本能的,他并不希望施施的绝代风华被人瞿了去,心底隐隐然不知打哪升起一股子独占欲, 不爽地逡视这些投注在施施身上的目光,像护崽过度的雄鹰。领他妹子来此的是他,现在立马就想回府的,也是他,他觉得这儿,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但好在他理智犹在,这麽空手打道回府的结果便是施施衣柜空虚,下一次施施还得光顾此地,只怕是引来更多的饿狼罢。他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将一脸茫然懵懂的施施拉到偏房,道:“大哥与你取来衣物,你便在这试便罢了,这儿亦有铜镜,我们就在此处敲定了便好罢!”

施施不甚明白:“大哥这是为何?这里头窄了许,妹子有些伸展不开呀,莫不是妹子这衣,有甚问题?”

杜方良摇了摇头,心中不知如何回答,他该如何向施施解释外面那些人,如苍蝇逐肉一般的追逐施施的险恶用心?就拿这些龌蹉东西来点染他天真的施施?他只得敷衍道:“妹子莫多问,为兄这般做为自有为兄的道理,你在这呆着,为兄与你取来衣物!”

47 阮大铖

说罢也不待施施答话,便去到那厅堂,将自己先前看上的那几件衣裳一股脑全搂到了这一小小的耳房,也不去理会旁里丫鬟的目瞪口呆,贵妇们的诧异连连。只见他将这几件衣服搁到那耳房的竹架上,转过身来对着同样不明就里的施施道:“施施你且在这试看着,好歹这儿也有铜镜,虽不比外里那高大爽净,但也能看清分毫”顿了顿,许是看出了施施的疑惑,又道,“你只管相信你大哥便是!自己觉得哪件不错,就将那件留下,待会儿大哥便过来给你付银钱。”施施只觉她大哥至她试完那件葱绿曲琚,便变了观感,也不知为何。但她大哥既已这般叮嘱,她也只好从善如流,憋屈在这耳房中折腾一番。

杜方良之後便走出了这处偏房,径直去到那街上寻那卖兜帽的小摊小贩,料想施施将那些衣物挨个试遍,也得费上一阵功夫,正好他能给施施寻个兜帽戴着罢。不知怎的,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不明出处,迫使他只想立马隔绝外人窥探施施的所有目光。

施施在这偏房一件一件的试穿她大哥给他挑选的衣服,这些衣服件件样式精巧,颜色搭配也是恰到好处,施施本身便是个衣架子,穿什麽都能穿出不同的触感,试到末了自是件件满意,只除了一件黑色长裙,边镶金线,勾勒出云纹水波,春花秋实,穿到身上也并不是说不好看,只是仿佛还是不太搭施施的气韵。施施这世的年纪本就年少,虽有一双隐然看得到沧桑的翦水双瞳,然则这般厚重的颜色覆於身上,略微撑不起那般底蕴与深沉,她仔细端详了半晌,还是想让她大哥来定夺一番。

她跑到之前挂满衣服的厅堂内,想寻着杜方良,走了几圈都没找着人,心下更为诧异,当下也有了几分焦虑之色。四处穿行,挑选衣物的,已不全是之前那几个妇人,又添了些陪那美人四处挑选的公子哥们,施施这一转悠,没找着正主,却勾来了闲货。

那阮大铖的父母知他并非读书入仕的料,但也就只这一独子,巴巴地望着他传下香火,也不致让这阮家门楣,在他这就此没落。总归得称着他们二老还在,能将这後生晚辈提携一把。而阮家几世单传也是出了名的,纵使先前的家主都是三妻四妾丫环成群,但最後往往落了地将养大的,都是独独的一根。

这不便早早与这阮大铖找上了强大的外戚——兵部尚书的嫡出长女,依父姓王,名思倩,乳名思思,却是和施施亦有些谐音。话说这阮大铖拗不过父母之命,他本心里是不大待见这王思倩的,没办法,协那些个狐朋狗友隔三差五下馆子逛窑子,他的眼通心,如他被养得精贵刁钻的胃口般,只有美人才能通到他心里去。

这王思倩虽家室显赫,在这京都之地也是众仕林子弟争相追捧,但是不得不提一点,她那样貌实在平平。虽有那华服彩带,贵气珠宝称着,不致显得像那常年劳作的乡里村姑,但也有相应的弊端——这麽一来,她本身被这些名贵物事全然遮盖,整个就一移动的珠宝架罢。

如此一来,阮大铖与这王思倩,处的却是不温不火。那王思倩对阮大铖倒是甚为满意——阮大铖虽面相略无精气,神韵欠佳,但也算一表人才,加上十五六的少年郎,平白的多了几分介於青涩与成熟的独特吸力,正好就迎合了王思倩的胃口。而阮大铖却无比郁卒,他当然知晓最後他终究会娶了这王思倩,以後家中再添貌美姬妾通房也是常理,但他总觉得心底不得力,娶这麽个婆娘,娶得无非是她家的权力,但是之後便是朝夕相对,举案齐眉,他想他会把她定位在什麽地方?吉祥物?!

这王思倩要来这翠衣坊,他父母希望他能尽早定下来,两人就此结亲,遂也不得不演一番郎情妾意,虽心底不耐,面上却不显。

及他百无聊赖地随便转悠,任那王思倩一般折腾,不经意间撞上寻人的施施,眼前却是一亮,心底那些不耐烟消云散,不由庆幸还好走了这麽一遭,要不可就错过这般美人艳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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