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玄历庚申那年清明祭母回来,先是淋雨高烧,後被十年後魂灵不全的自己上身,施施便呈痴傻之态。起先杜子金也花了重金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夫过来诊治,道是肝风上逆,伤及内里,兼之外寒,已是无可转圜。杜子金倒也再不曾关注过这个庶女,虽然以前也不怎麽关注,但总归偶尔也会想想,现在却是当府里没有这个人了。家主尚且如此,下人就更不尽心了,於是施施这世的衣食住行却是连上世的标准也比不上,当然,与那些平民人家也算是相当的。在时人眼中,痴傻之人,犹如以半条命过活的人,由於这点,杜妻也不像上世一般,再处处逮着机会地修理施施了。
施施的记忆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混乱的,但这并不代表施施什麽都不记得。相反,施施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只是因为思维的混乱,加上身体不好,很多时候都不明白而已,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是知道身边陈姓奶娘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其他人,莫不是落井下石,也是冷眼旁观,奶娘在身边时,她往往能特别安心,当然,大部分情况下,她的小院是无人问津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施施都在纠结一个问题,我是谁?两世记忆中的场景叠加在一起,有时她甚至会产生时间空间上的错觉,上一刻觉得自己已经成婚,下一刻却发现自己仍是总角之样,会突然之间很想念自己没见过的孩子,又恍然间觉得这一切从未发生。当然外人并不知情这一切,他们眼中的施施就是一个呆坐着的傻娃娃,被烧坏了脑子。施施就这麽混乱着,直到年方十一两世魂灵融合并修护才算是恢复了神智。
施施恢复神智後,有了上辈子的记忆的施施对这个杜家充满了恨意,但是却又无可奈何。上世的施施过於软弱,相信家人的後果就是受小人诬陷,怀孕被卖,甚至死後亦无全屍,成了整个杜家名副其实的垫脚石也就罢了,到最後所谓的亲人却是没一个人想到过代人受过的自己。杜子金的好仕途,杜妻的好算计,杜怜英的好姻缘,真是下得一盘好棋!
上辈子的自己无力回天,此生却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如斯境地!施施暗暗发誓,但是现在的她,却是除了装傻,别无他法。父母之命,即便是将施施推入火坑,这也只能说是父母被奸人蒙蔽,而非父母之过,或者是算施施尽了孝道。故而上世的自己,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父母说什麽便是什麽,总以为父母的决定是对自己好的,最後的结局却是无比惨烈。
有些话,向来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即便施施下了铁定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心,做来却依旧是困难重重。即便是脱离了冷血父母的掌控,一个弱女子,在外又能靠什麽维持生计?又如何不被地痞流氓欺淩?况且现在如何名正言顺脱离这以後还是有可能卖女求荣的一大家子,还是一个天大的问题。施施手中无银钱傍身,死去的母亲本就是杜子金从花街赎回,未曾留下一分田地钱财,反而花去杜子金不少银子,可以说,现在的她,身无长物,只有之前的痴傻行径,或可以遮蔽些许,不让府中人生疑窦。
如此想来,现下要紧的事便是先积聚钱财,好做後方之计。然离自己平身最大的祸事虽还有三年时间,最难料者世事,保不齐其间还会有甚祸事拿自己顶岗,有这麽一个嫡母,这麽个卖女求荣视庶子庶女为草芥的杜父,小心谨慎不由为上策。
杜施施对着外人的时候仍旧是一副痴傻之态,衣服常是破旧,脸上也总带着灰,头发几乎从不打理,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就连对着陈姓奶妈也是如此,毕竟虽说她只是一个庶女,目前也没什麽利用价值,但毕竟她将要做的事情,是不为世俗所认同的事,人心多是不可预料,现在奶妈对她有一分怜爱,但以後呢?要是知晓後向其父亲告密,那上天好生之德送她来到一切未开局之前,却是白费了。自己所有的不甘与愤恨,就真的只能埋於黄土了,更别提上世在她身上驰骋的那个大肥猪,现下想来只觉恶臭胸臆。对於严格的嫡庶之制,她除了深深的不满,却是除了闲时咒骂一番,别的无从改变,这原本,便是一个需要艰难行走的时代,对她,则更需要一番精密算计,才能安然无恙地金蝉脱壳。
府中之人皆道杜施施的疯病却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前好歹还被奶娘收拾着,样子也还能见人,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施施娘艳绝京都的轮廓,现下却是与街边敲盆乞讨的乞儿无异,令人心生反感。陈姓奶娘本来也看不惯,花大力气替施施梳洗了几次,可是没几天就恢复了原样,最後奶娘也懒得再管这事,也任由施施受府中之人的嘲笑。杜妻那边,听了这消息,却是不置可否,心中却是暗爽,当年那狐狸精,也没想到她女儿至今会沦落至此吧!
这一切都正中施施下怀,只有府中都忘了有这麽个好样貌的庶女,万一那件事真来了,拿她嫁人换刑的可能性才更小,虽然她本身是顶爱乾净的,蓬头垢面满身邋遢她也是无比讨厌,但这些与以後的生活比又算得了什麽呢?
之後施施也不再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顶着副乞儿的样子装做疯人四处玩耍,时而窜到这个院子,时而逛到那个院子,有时趴在草丛里不知做什麽,有时盯着笼子里的公鸡动也不动,当然也收到了不少白眼,起先仆役们大都会驱赶她,後来他们见她也本分,从不曾打坏什麽物事,而且也时见时不见的神龙不见尾,也都司空见惯,不予理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