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身下床,一点点穿戴起衣物,任由男人仰面躺在床榻上,表情空洞地无法言语。
“军方和你们有联系吗?”沈蔓没有回头,一边勾起鞋子,一边语气平静地问。
张羽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飘飘荡荡的,不知如何锚定:“……你就这么爱他?”
“是不是之前在泰国活动过的那支部队?”女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继续确认道。
“周胤廷能够给你什么?金钱?地位?”事发以来,他从未以如此口吻提起过自己的兄弟,现在却忍不住最恶毒的语气:“你不是为了报复我才跟他在一起的吗?目的已经达到,可以不必演下去了。”
“嘘,张老师,别这样。”沈蔓回头看着他,表情淡定:“你现在是恼羞成怒,所以才感觉特别放不下。不是爱得有多深,只是你的习惯性自尊。我对胤廷的态度,和我跟你,这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
他笑得令人心碎:“我前脚出国,你后脚就跟我兄弟睡在一起,还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发誓娶你为妻。却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前线替他跑生意、争取利益。你告诉我,这里面没有因果关系?”
“是你不要我的。”沈蔓站起来,单薄而轻盈,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什么帝都、什么传媒大学,全是哄小姑娘的玩意。可是你连戏都不愿意演完……”
他张口结舌地试图解释,却发现不知该从何讲起,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对自己的没信心?还是知道两人注定不会有的结局?
“张老师,我不怪你,真的。”女孩放下咄咄逼人的气势,再次跪坐在床边,真诚地看着他:“你有抱负、有家世,有放不下的很多东西,我都懂。只是不甘心,真的,但现在已经放下了。”
他不知道,两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才会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长为如此淡然的模样。而自己明明被这由内而外的成熟气质吸引,偏偏还不容靠近,任由思绪起伏难平:“……别说这些,蔓蔓。告诉我你要什么,周胤廷能够给你的,我都可以。”
沈蔓抿着唇,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如果担心他的想法,这次营救行动成功后,我来跟他谈。”张羽有把握,即便没有遇此劫难,周氏想要发展壮大也离不开自己和张家,周胤廷不会那么不识趣。是的,绝不会。
“张老师啊……”女孩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如同看着一个淘气的孩子,“帮帮我,让我们先把胤廷救出来,好吗?”
听出她言语中的不舍与保留,张羽愈发焦躁不安:“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我,就算死心,也得给个理由啊!”
“我要很多很多爱,要随时随地的安全感,要不会被背弃的承诺,要毫无保留的包容。这些东西你给不了,周胤廷也给不了……”只有自己能够给自己。
男人却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而是恍然大悟般反问道:“你想要结婚?”
家族里的婚姻大部分都有关政治,作为承载祖父最多期望的嫡长子,张羽深知自己不可能左右命运,但还是咬牙应承道:“我也可以给你。”
如果是上辈子听到这句话,沈蔓怀疑自己会当场高兴得跳起来,无论能否实现,让自视甚高的张公子许下关于婚姻的承诺,显然是麻雀变凤凰的终极梦想。
可现在她只觉得讽刺——求而不得的需索,在时过境迁之后,竟然再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张老师,我已经结婚了。”
接下来的几日,如同幻灯片般在张羽眼前掠过,却没能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知道沈蔓在酋长的保护下深入北部行省腹地,而且居然真的见到了周胤廷。据她所说,人质除了变瘦些许,并没有太明显的外伤,但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军方通过无线电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表示已经掌握了人质的具体方位,但为确保其生命安全,尚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沈蔓似乎已经拿定主意,每天都守在发报室与军方沟通信息。张羽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既无法解决人质危机,也弄不明白自己所爱的女人想法为何。
只有洞悉世事的酋长偶尔会拍着他的肩,仿若什么都知道般说上一句:“如果安拉让你喜欢上一个女人,你可以耐心地观察她,它对两人长期相处不致后悔最相宜。”
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女子,不知道她的胆大妄为,不知道她的意志坚定,甚至不知道她会说阿拉伯语。张羽不由得羡慕起身处囹圄的周胤廷,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在自己背井离乡的这段时间里,必然发生了些什么,让弱若无骨的娇俏萝莉,锻炼出这般独当一面的成熟干练。
可他错过的,又何止两年。
TN组织的代表再次来到K城主动要求谈判,不过是一周之后,张羽对局势的变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若非多年外交工作锻炼出来的处变不惊,他差点就要露馅。一脸大胡子的阿拉伯男人不再满脸严肃,反而有些卑躬屈膝的刻意讨好,哪里还有半点当初漫天要价的神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送走代表,他将所有属下召集到一起,包括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我们在酋长家作客,随时都要考虑到给朋友带来的影响,决不允许擅自行动。”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他所指为何,愣头青翻译依然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TN组织同意放人,这不是挺好吗?现在只要酋长出面接收,我们等着向部里交差不就行了?”
沈蔓没有参加刚才的会谈,听到这里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真的?!”
张羽咳嗽一声,提醒她注意分寸,皱着眉头说:“他们费了这么大劲抓人,几天前还强硬得不得了,现在突然转向,其中必有玄妙。”
要酋长出面,说明TN组织不信任天朝政府;可既然不信任天朝政府,又为什么突然同意释放周胤廷?张羽很自然便怀疑到自己人身上去。
“翻译大哥说的没错,同意放人就好,管那么多干嘛?”女孩喜滋滋地岔开话题,“TN组织的代表说了具体时间没有?”
翻译看了看张羽,见他没有反对,便将会谈结果公布出来:“明天中午,K城北郊。”
“那我们岂不是下午就能回首都了?”沈蔓的兴奋之情无法掩饰,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再也无法继续淡定。
“大使……?”使馆的其他工作人员全满怀期待地望向张羽。出来半个月,即便有酋长的热情招待,还是比不上首都的生活条件,他们也迫切地渴望尽早结束任务。
见此情景,张羽只好妥协,无奈地着手安排回程事宜。
第二天的交接异常顺利,酋长的人开车出去,不到半小时便回来。只是车上多了一个略显消瘦的人影。
张羽第一个大步迎了上去。两人从少年期时一起成长起来,又历经了各种风风雨雨,如今对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什么都比不上再次重逢的欣喜。
男人摘下头套,眼中竟有晶莹的泪光闪现。张羽揽着他的肩膀,大力拍击,却不敢出声,害怕一不小心也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他们的默契始终无需言语,所有的宽慰、劝导都是客气,只有名为“兄弟”的感情,随着此刻的回忆一并,被永远铭记于心。
再下一秒,周胤廷看见人群旁站着的黑衣女子,立刻大步上前,顺势就要将之紧紧搂进怀里。
沈蔓躲开了,附在男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才叫他堪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而牵起女孩的手走向酋长。一对璧人儿在老者面前深深鞠躬,千言万语的都化作了无声的谢意。
周胤廷用中文承诺酋长,日后但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沈蔓的阿语不甚流利,但依然坚持亲口转述。其间,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握,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张羽回复到那种抽离的状态,若非如此,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即便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他恐怕自己一分一秒都坚持不下去。
使馆众人显然都很高兴,按照之前的安排,迅速将行李打包装好,同酋长依依惜别。在雇佣兵的武装护送下,车队很快地驶离了K城。
张羽是大使,在一行人里身份最高,依然由武官贴身保护。而他的思绪则飘到了另外一辆车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思考,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武官是个耿直的中年汉子,受了罚也不往心里去,车行在山路间半个小时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使,那个沈小姐,究竟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