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惊醒那一回之后,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不记得怎么睡着的,但却睡了很久,一直到早上八点多才醒。
洗漱完吃过饭之后,已经九点半了,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小叔问我是出去还是在家里休息。
我看着外面难得的晴朗天气,想了想说:“出去吧。”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才发现和之前走的路线不一样,我慢反应地朝左右又望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今天不去高尔夫球场吗?”
他淡淡道:“嗯,不去了。”
我愣愣地问:“那去哪儿?”
他稍侧头看了我一眼,卖起了关子,“到了你就知道。”
我耸耸肩,将视线转向前方被太阳晒得发亮的柏油马路上。
目的地竟然是城郊的一家马场。
还没仔细看清楚大门口,车已经从其径直穿梭而过,我坐起身子往后望了一眼,问道:“这个马场也是沈氏的?”
“嗯?”他似是愣了下,“不是。”
竟然不是吗?心里正奇怪为什么要来这里,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下了车之后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心里突地一紧,下意识就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怎么了?”他低声问。
我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来骑马的人,紧张地说:“会、会被人看到。”
他却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我怎么努力都挣脱不掉,抬头着急地看着他。
“别担心,没有人再敢说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我,“相信我,嗯?”
他的话像是一剂镇定药,令我心中的不安消散大半,但仍有些忐忑,就这样随他拉着来到马厩旁。
他那边认真地挑着马,我这边却心神不定地不时看向四周,生怕碰到认识的人。
最后他牵了一匹身形中等的红棕色骏马,帮我带好头盔说:“要不要骑上去试试?”
我连忙摇头,“我害怕……”
他轻笑,“那你先跟它培养培养感情好了。”
我满脸困惑,“怎么培养?”
他用手顺了顺马背上的毛,“像我这样,摸摸它。”
我迟疑地伸手碰了碰它身上,见它没什么反应,胆子便大了起来。
摸了摸马背,又摸了摸它的耳朵和头,而它也低下头乖乖地让我顺着毛,似乎很舒服的样子。
我开心地笑了笑,有些跃跃欲试了,两手扶着马背,一脚踩在马镫上,动作笨拙地想要爬上去。
结果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小叔握住我的腰将我抱了上去。
我一上去就有些后悔了,感觉坐在上面又高又不平稳,双手不自觉拉了拉马缰,不料马立刻开始走了起来。
我还尚未坐稳,本能地就“啊”一下叫出声来,整个人开始颠簸晃荡,吓得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总觉得要抱住马脖子才能平稳。
小叔牵着马缰,边走边指导我,“身体坐直。”
“不行啊……”我哀哀叫着,“我不敢……”
他于是将手中的缰绳紧了一下,马便停了下来。
我斜眼瞥到他利落地跨上马背,从后面将我身体拉直,靠在他胸膛。
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就传来低沉的笑声,“怎么胆子这么小?”
“你……我都快吓死了,你还笑我……”我又恼又委屈,气急败坏地控诉,“都是你害的……你明知道我不会骑马……还带我来这种地方……”
“生气了?”我躲着他的气息,他却总是轻而易举地在我耳边吹气,声音带着低低的磁性,“好了,是我不对,我教你好不好?”
我努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开始控制着马缓慢地向前,我渐渐觉出些兴致,看着跑道上驾驭着马匹或快跑或慢行的人,随意问着,“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学着玩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放松一下。”他似是在回忆,“好多年没碰过了。”
“高尔夫也是那时候学的?”
“嗯。”
我一时愣神,想到他从来没向我提过在我认识他之前的事,又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他的过去,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苦恼地皱起眉来。
脑门被食指指节磕了一下,“想什么呢?这样都能走神?”
“谁走神了?”我抬抬下巴,“我有认真在学的……我现在已经学会了,你下来吧,我自己骑。”
“是吗?”他虽这样问着,却是真的将马停了下来,随后便从马上下来。
“你……”我倒没想到他真的留下我一个人不管了,但又不肯服输,只得硬着头皮拽着缰绳前行。
心里还有些畏惧,不敢跑得太快,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不时有人骑马从我身旁飞奔而过,卷起一阵风声。
渐渐不满足起来,也想试试快意纵马的滋味,两腿轻轻撞击着马肚,它的速度便开始逐渐地加快。
经过几个转弯之后,觉得自己已经基本可以驾驭了,于是越跑越快,最后疾驰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支离弦的箭,耳边风声呼啸,又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似是在飞一样,连那些压在心里的东西也都仿佛被随之释放了出来,畅快极了。
小叔不知何时也骑了匹马在我身后跟着,保持着一段很近的距离。
头顶烈日当空,即使是冬季,在围着马场跑了几圈之后,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头脑被浓烈的阳光照得眩晕起来。
我勒住马,从马背上跳下来,顿时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幸好小叔及时扶住了我。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我把头盔去掉,扶着额头,“有点晕。”
他指着前方,“那边有个休息室,我带你过去歇一下。”
我点点头,被他搀扶着往前走。
说是休息室,其实就是一个简易搭建的棚子,三面封闭一面开放,面积很大,里面放着许多的桌椅。
此时已经有好多人聚在那里,我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手捂着眼睛休息。
周围乱哄哄的,大人们的说话声和小孩子的打闹声融在一起,耳旁嗡嗡一片,连小叔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我都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都不见小叔的踪影。
我开始慌起来,周围都是拥挤的人和杂乱的声音,让我感到喘不过气来,一刻都不想再待,几乎是跑着逃了出去。
我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给他打电话,摸了摸兜才发现没有带手机。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经意回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直直撞入我的眼底。
他在同一瞬间也看到了我。
四目交接的一刹那,有片刻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他那时一般。
他一身黑色的运动衣,步伐稳健有力,样貌和身材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成熟,清隽的眉目也不复冷漠,而是挂着温润的笑,像阳光透过薄雾款款而来。
他走到我身边,揉了揉我的脑袋,“怎么出来了,等急了?”
我下意识用手覆上头顶,然后向前平移了下,刚好到他喉结的位置。
他将另一只手上的矿泉水递给我,“没有买到你最喜欢的柠檬水,这个行么?”
原来他是去买水了,我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接过水瓶,“没事。”
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清清凉凉,带着若有似无的甜,第一次发现其实矿泉水还蛮好喝的。
忍不住又吃吃笑了起来,他淡笑看着我,“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眨眨眼,“没什么呀。”然后合上盖子,拉过他的手,仰起头看他,“小叔,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似乎愣了愣,但很快将我的手握紧,然后笑了,“好。”
出了马场大门,对面就是一条小吃街,我眼睛亮了起来,让小叔停车,然后跑下车饶有兴趣地扫荡了一圈摊档。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常常在校门口吃这些东西,已经好久没吃过了,很是怀念。
心满意足地买了好多,回到车上,小叔见我两只手都快拿不下的样子,笑我,“小馋猫。”
我嘴里咬着羊肉串,听到他的话,将一串鱼丸递到他嘴边,我知道他向来不吃这种街边的东西,果然看到他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
我嘻嘻笑着,“小叔,给个面子,吃一口吧。”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张口咬了一个。
我问他:“好吃吗?”
他的表情不像是觉得好吃的样子,不过却说,“还行。”
我收回手,也尝了一个,心中感叹,果然垃圾食品就是好吃。
他看我吃得津津有味,提醒道:“别吃这么多,一会儿到了饭店再好好吃。”
我含糊应着,又吃了几口鸡蛋仔,才将剩下的都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放在一旁。
这附近的饭店倒也不少,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在一家火锅店前停下。
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这个时间客人都换下了好几拨,正好有空余的包厢。
包厢里装潢很新,大理石餐桌光滑地反着光,上面放着几蝶切好的橙子,我捻起一片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很开胃。
冬天和火锅一向是绝配,先前在马场的燥热早已挥发干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的白泡让人食欲大增。
我吃火锅只喜欢涮肉,青菜一向是不沾的,但对于小叔夹进我碗里的蔬菜却是来者不拒。
吃到八分饱的时候,靠在椅背悠闲地吸果汁,小叔用勺子挖着虾滑放进锅里,很快飘上来,然后又都盛到了我的碗里,“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不禁低头看了看,外套已经脱掉,奶白色的毛衣松松地贴着肌肤。
我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嫌我胸小?”
他刚放了一块牛肉在嘴里,闻言咳了几声,“什么?”
我小声嘟囔着,“是你说我瘦的……”
他略无奈又宠溺的笑,抬手在我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这小脑袋瓜里天天想的都是什么?”
没能听到答案,多少有些失望,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始专注于碗里的食物。
吃过饭,刚回到车上便泛起了困,我半眯着眼,说着,“我们回家吧,明天再来。”
他迟疑了下,不确定地问,“来吃火锅?”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来骑马啦。”
他似乎有些惊讶,“你喜欢?”
我点点头,“还蛮好玩的。”又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头,“要买马裤和马靴才行,今天在马背上时间长了腿那里磨得有点疼。”
“好,一会儿我让人按你的尺码送一套到家里。”
我靠在他肩膀上,眼睛已经闭起来,“那我们明天来比谁骑得快。”
他笑了笑,指腹掠过我的眼皮,“好,都依你。”
骑马这项运动像是一个开关,激发了我身体里的某些潜能,我进步飞速,越来越驾轻就熟。
也因此,让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豁然开朗了起来,在马背上飞驰的感觉就像变成飞鸟一般自在,明明很累,身心却又觉得很轻松。
我每天仍旧会做噩梦,但每次醒来,小叔都一定会在我身边,偶尔尚在梦里挣扎时就会被他叫醒。
我仿佛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并习惯了,不再执着于自己会不会摆脱,因为对梦魇的畏惧已经越来越淡,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早上从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目光穿过落地窗看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意识迷蒙地眨了几下眼,才轻轻惊呼,“呀,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