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千玦公子有不对劲之处,宁采儿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轻咬下唇,恍然想起在地穴的遭遇,对他说道:“放我回去,那位道士有危险。”
千玦公子闻言,哼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玩物,竟敢命令于我。”
玩物这二字,犹如一把冰箭飕飕刺中她的心房,再恶狠狠地挖出来,撕得支离破碎。
宁采儿眼眶有泪光闪动,眨下眼皮生生憋住,怒斥道:“千玦,我宁采儿不是你的玩物,既然如此轻视,何必死死纠缠!”
白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倏地闪到宁采儿跟前,擒住她的脖子向上抬起:“早就玩腻了你,看来是不想活了”
宁采儿被掐得难以喘息,只差一点便可掐灭性命,身心疼得几近麻痹时,对视上他狭狎阴毒的黑瞳,忽然晃过神来。
他不是千玦公子!
此处的雾气与兰若寺不同,反倒和地穴中的一模一样。一个性子清高犹如高山雪莲的人,也不会迸发出如此暴躁的杀气。
茅塞顿开后,宁采儿不顾一切地挣扎,空出的手猛地拍向“千玦公子”,竟轻而易举地将其推开。
宁采儿睁开双目,已不再兰若寺之中,“千玦公子”也不见踪影。再低头一看,她竟掐住自个的脖子。
方才一切皆为幻境,只是虚虚实实,是人灵魂深处最畏惧之处。
原来她一直躲避千玦公子的原因,正是害怕被当成他的玩物。一个从未给予允诺的男人,并不会有任何安全感,像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不想付出真心满盘皆输。
而现在,奚风阖目躺在她的身侧,呼吸不稳,像被困在噩梦之中。
宁采儿用力摇晃他:“风道长醒醒,醒醒啊。”
奚风翕动薄唇,梦呓:“银子,银子……”
宁采儿无言以对。
这境况也能梦见银子,财迷果然名副其实。不过稀奇的是,在幻境所见不应该是最害怕的?
奚风眼皮微微抖动,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师父……”
……
是梦是真皆虚幻,谁能明辨各种情。
奚风六岁的一年,旱灾连连。爹娘一合计,要把最小的他卖了。
他被装在破漏的竹筐里,跟货物一样摆在市集街边。身边插着的一根木板,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五两。
偶尔路人停下来,用看货物的眼神,打量他一眼。又看到写着五两的木板,不屑地轻嗤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饥荒的年代,人命不值钱。卖五两,抢还差不多。
他疲倦地佝偻起背,将小小的身子藏在竹筐里,背后传来爹的骂骂咧咧——他一文不值。
年幼的他突然意识到,钱是世上最昂贵的东西,哪怕一点都能买到他的贱命。
集市的路面坑坑洼洼,散落一地腌臜的鸡毛和菜叶。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鞋子,脚步平缓从街头走来,突然在竹筐跟前停驻下来。
他初次见到这般干净的靴子,眼珠子移不开了,不禁想起自己的脏衣裳,还是几个哥哥穿剩的,又是歆羡又是自卑。
这双靴子的主人,定是好奇才看他的,过一会也走了。
“这男娃我要了。”
头顶突出传来苍老的声音,略带沙哑,却说不出的好听。
他惊愕地抬起头,瞧见一张年过半百的脸,低着头笑眯眯地看他。
他爹很激动: “五两,卖你了。”
老头闻言,略显不悦:“这娃子又不是货物,怎可说是卖儿?”
他爹摊开手:“道长说的对,给钱吧。”
这时,他突然抬脚,艰难跨出竹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老头:“我是瘸子,你还要我吗?”
“你个兔崽子。”好好一桩生意要泡汤了,他爹怒不可遏,大手掴向他儿子的头。
老头身影一闪,挡在他的跟前,将银两丢向他爹:“够了,你已经与他没任何干系,日后他是我清风观的人。”
他难以置信地愣了愣,恍惚地看着老头清瘦的背。
老头回头,朝他伸手:“娃子,跟我回家吧。”
那一年,他被捡回道观,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奚风。
师父说,希望他步履如风,自在如风,一生逍遥,无拘无束。
有了师父后,他都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