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风伸着懒腰踏出卧房时,以为是数钱数眼花了,道观的路面何时变得这么整洁干净,隐约还听到扫地的簌簌声。
只见浅色儒生装的少年,握着柄扫帚清扫一地落叶。她灰扑扑的小脸凝结一粒粒汗滴,簪着桃木钗的发髻微微松散,显得格外的疲倦不堪。
奚风大步冲到她的跟前:“你在这里做什么?以为帮我打扫道观,就会帮你做这趟生意?”
宁采儿将一绺青丝捋到耳后,挺直腰板凛然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请你帮忙,而是以同等的劳力换风道长的一天。”
奚风两手抱胸打量她,嗤笑道:“拿你的时间换我的时间,你觉得你的时间有我的值钱?长得一副白嫩嫩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读书能干什么?”
宁采儿扫了眼道观:“那风道长这么有钱,为何不请人来打扫道观?如果你喜欢住这么腌臜的地方,我也无话可说。”
奚风梗咽了一下,其实他喜好洁净,只是三天两头赶尸做法,忙得落不着家的他也顾不上了,想一想颇为对不起仙逝的恩师。
“你做就做吧,我不会阻扰你。”奚风背过身甩袖离开,冷冷丢下一句话,“不过值不值钱,做完我再来判断。”
宁采儿忽然想起一事,朝着他身影喊道,“那请风道长拭目以待。还有啊,我能进屋打扫嘛?这种事得先问主人才行。”
奚风心道这书生还算懂礼节,道了声可以,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道:“等等,我屋子里的东西碰不得。”
宁采儿弯起眼眉:“好叻。”
不久后,奚风听到道观翻天覆地之声,未免有些担心,可想到值钱的老早被藏起来了,便放宽心出门办事了。夜幕降临后他才一身疲倦地回到道观,发现整个屋子的墙壁桌凳焕然一新,地板犹如镶了黑琉璃锃光瓦亮,餐桌上摆放着一桌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
宁采儿见他回来,盛上两碗白米饭,笑盈盈道:“你终于回来了,幸好菜还热着。”
奚风一时愣在原地,犹豫地坐上餐桌夹了块吃,细细咀嚼着良久都没咽下。
宁采儿捏紧筷子,紧张地盯着他:“是不合胃口嘛?”
奚风摇了摇头,难得说了句大实话:“不,很好吃。”
宁采儿爽朗地笑出声:“真的嘛,曾经有人说我做的菜味如嚼蜡,还以为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呢。”
她清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灵动的眼眸浅笑嫣然,委实秀色可餐。
奚风收起视线,只是埋头扒饭。
夜深了,奚风照常数完银子将要就寝,久无动静的宁采儿又转了出来,娇小的她扛了大浴桶进他的卧房,气喘吁吁道:“我给你烧了热水澡,洗个澡再睡吧。
奚风没作声,任她提着一桶桶热水倒进浴桶里。
她灌满后抹了把汗:“好了,我不再打扰你了,你洗完后安心休息吧。”
门阖上后,奚风褪下道袍进了浴桶,手掬起清水浇在棱角分明的面容,失神地凝视映在涟漪水面中的自己。
他好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平日用井水擦擦身即可,也好久没认真咀嚼饭菜,山珍海味包子馒头,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不花钱的才是最好的。
师父死后,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了钱。
他抹干脸颊的水渍,分不清是水是泪了……
次日鸡鸣时分,睡在木板的宁采儿被拽出屋,她还抱着一具枕头,困顿地糯糯道:“风道长,大清早做啥啊……”
她无意瞟到奚风拎着她的竹筐,顿时清醒回神,心道这是要赶她走嘛。
奚风冷着张俊脸,手如闪电的点上她的四肢,四张黝黑的符纸分别贴了上去,掐指朗声念道。
“江河日月,山海星辰,皆在吾掌,晴如雷电,光耀八极,使东即东,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遁地!”
话语一毕,脚底徒生一处黑乎乎的地穴,他不由分说搂紧宁采儿跳入其中。
而此时,道观上方的呈青房檐,一袭白衣如飞鹤凌空降临,拖曳在腰下的青丝随风摇曳,被天际的曙光晕染上淡淡光晕。
地底的黑洞已缓缓合拢,恢复原来的一地青翠。
居然,来晚了一步。
他捏紧手心沾血的帕子,一片阴影落在幽黑的眼底。
她情愿将身体伤成这样,也要离开他嘛。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