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两人俱是精疲力竭,抱团睡了,第二朝醒来,望着彼此眼下的黑影相视壹笑。前
夜情热之际说过什麽胡言乱语俱不再提。日子就这麽照常过着,他们喝酒、聊天、做爱,只谈风月。
这壹晚,流光不忙,早早地拎了坛桂花酒回屋。入得门去,见曲道人早已兀自开喝,空瓶儿都摆了两个。嗅着他那壹身酒气,流光笑道,“哟,道爷今日这般好兴致?都不等等人家。”
曲道人擡头,看了她壹眼,并不答话。
流光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虽不凶恶,但透着冷淡肃杀,没半点平素的玩世不恭。壹时间她脊背发凉,寻思着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又着实想不明白,只得状若无事将酒放下,拉过张凳,赔笑嗔道,“罢了罢了,不等便不等吧。你这麽凶我,我还不是上赶着贴上来?”
曲道人勾了勾唇,忽而伸出壹只大掌扶上流光嫩滑的脸颊,又辗转徘徊到她的颌下。流光见他神色复杂,颇为紧张,可被这男人这麽直直地盯着、这样强势地抚摸,心底习惯性地涌出壹股酥麻,不自觉地偏头在他捏着自己颌侧的拇指上蹭了蹭。
男人被她这动作弄得怔了壹下,若有所思地哑声道,“就真的这麽喜欢我?”
流光横他,呛声道,“哪个喜欢你了?臭不要脸。要不是你那根棒子合用,老娘才不留你呢。”
“哦?名满天下的神仙窝的老板娘,还会少得了男人麽?”他哼笑壹声,“说吧,你到底看上我什麽了?”
看上他什麽了?他这话什麽意思?流光在脑中飞快地思索壹番,毫无头绪,便只能按这字面意思揣度,心念壹动,骤然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老娘能看得上你这酒鬼什麽?!”横竖不能说……什麽都看上了吧。
曲道人听了,手上加了几分力,面上却不似恼,只长叹壹声道,“你这麽聪明爽利的人,怎麽爱在这种时候装傻呢?”说着语调陡然转厉,“说,堂堂圣心教左使的人,到底能看上我什麽?”
“你说什麽?”流光瞪着他,语气生冷而僵硬,“你说什麽?!”
曲道人见她这样,似是认了,心里涌上壹股似悲似怒之感,难以分辨,只伸手拿出袖中壹物,在她眼前晃晃。那物圆润朴质,端是壹白玉小佩。他冷哼壹声道,“白玉圣焰佩,圣心教左使的私人信物。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流光楞楞地看着那佩,眼都直了,半晌无言,忽冷冷地道,“你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不知是恼是急,壹双美目泛着泪光。
曲道人此时心里有火儿,看她这样更是来气。本以着他心狠手辣的性子,这样的人早就杀了了事,可流光……终是不同。饶是如此,耐心亦已到极致,语气更狠了几分,“你自己的小厮,手脚不利落,收拾东西的时候让我看见了,能怪得谁?你这戏做得也够了,又何必再跟我装模作样?还不快说,嗯?他是你的主子麽?你和他是什麽关系?你接近我又有什麽目的!”
流光究竟是个脑子快的,虽事发突然,也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见两人相处日久但他仍如此不信自己,不知是觉得伤感,还是讽刺,又回想起诸多往事, 心里百感交集,双唇颤动,抖了几下,忽勉强勾出壹抹冷笑,挑眉道,“哦?那麽道爷觉得我们是什麽关系?”,她被掐得狠了,咳了两下,续道,“壹个大高手和壹个臭婊子,能有什麽关系?”
“你觉得…… 他跟我的关系与你跟我的关系有什麽不同呢?”她壹歪头,巧笑嫣然,如两人欢好时壹般娇媚。
见曲道人锁眉不答,她用手在男人那掌上磨了磨,道,“其实也没什麽不壹样。不过是他嫖完了给钱,但你不给。”说着狠狠拍了壹下那手,“这麽说你满意了麽?还不快把这臭手松开?”语毕,也不管他碳黑似的面色,径自挣开了那已不算紧的桎梏,走到床边坐下,看也不看他壹眼。
曲道人反应了壹会儿,怒火渐散,心下纠结。他不是听不出她言辞中的明嘲暗讽,亦知她越是如此自己应越是心安,只此事於他着实关系重大,受不住半分差池,略加沈吟,向她望去,严肃地缓声问道,“你是说……他只是你以前的恩客?既只是露水情缘,他又如何会以此佩相赠?”
岂料流光闻言猛地擡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目光里还带了几分平日里从不属於她的凄楚,忽而她红唇轻启,嘶哑地大笑几声,直笑出了泪来,起身道,“好好好,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这个酒鬼神棍居然真把自己当成老娘的恩客。你真以为自己是来嫖的麽?就凭你?你也配!”说着猛地向前壹扑,竟又准又狠地给了曲道人壹个耳光。
男人惊觉自己失言,虽则他的重点委实不在於此,可壹言既出再难补救,对这壹巴掌只站在那里生生接了,又稳住她那向自己倒来的身子,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那我的好道爷、大高手是什麽意思?”
流光稳住身形,听他这麽说,虽知自己是因心里难受,借题发挥,可就是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左右他都信不过自己,左右他早晚都要走,还不如就这麽痛痛快快地了断,省得她以後再伤心壹回……他是江湖人,他们江湖人都是这样,提着剑走自己的路,从来也不会为自己停留……不过也是,像她这样壹个女人,又怎麽值得,又怎麽能有所奢求……
虽只是转瞬之间,她脑中已闪过许多念头,个个都让人不痛快,流光索性快刀斩乱麻,将他推开,直视着那双眼道,“是,我是认识他。他是我的恩客,他是我仰慕的人,他是我崇拜的人,他是我年轻时唯壹喜欢过的人。可我呢?他恐怕早已忘了我吧。”她忆起往事,有些恍然,“他是个好人...当年他来京城办事,在我这里宿了半个月。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有几分投契而已,可他壹直待我很好,很尊重,临走时他给我留了壹大笔银钱,还有这佩,就是因看我孤身壹人在这乱世里伶仃可怜……而我後来就是用他的钱买下了神仙窝……”
“这位左使大人年少成名,威名远播,为人虽孤傲但的确不失厚道…”
流光闻言轻笑,摇头叹道,“是这样的,可你不懂,你什麽也不懂。你不知道他是个多麽招人喜欢的男人,你也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有多麽漂亮…五陵年少争缠头,壹曲红绡不知数…可我偏偏谁也看不上。只有他,只有他…可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我又能怎麽办呢…”她望着曲道人,眼里溢着她从未展露过的柔情,“是他教的我要救人於危难之中,所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根本不可能救下你……只可惜呀,我和你们这些江湖人,始终是…没有缘分。”不,不是没有缘分,是有缘无份,刚用热水温过她就把她扔进冰窖里自生自灭,简直…残忍之极。只这麽想着,流光都觉得心累,可能她终究是老了,玩儿不动了,也不想再玩了。
她强撑着擡手,指指门口,“现在什麽都清楚了,你该满意了吧?那就走吧,走得远远地,咱们之间,就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