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很欣慰,世子知道上进了。
本来只领着个金吾卫御前侍卫副统领的闲职,前儿个却突然进宫求了皇上,进了五城兵马都卫府做了指挥使,这可真是谁也没料到的,连公主都是事後才知,招了儿子去问,也只回,孩儿大了,总要找些正经事做,让家里放心,替皇帝舅舅分忧。
这番话可让几位长辈欣喜的给下人多发了一月月钱。
可朝九同样很发愁,世子最近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好吧,他家世子的脾气一向很不好。
但就算是看在这麽多年的主仆情义的份儿上,也不能气全撒在他身上呀。
朝九站在五城兵马都卫府的衙所外,望了望天边快落山的太阳,悲伤地为自己最近的霉运叹口气,今天可是花朝节,公主身边的品仪姐姐,不知是不是已经被护卫里哪个大老粗先约了去?
自己从小就跟在世子身边,世子做什麽自己跟着扫尾巴,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哪里知道若姑娘家对你不加辞色没个好脸是因为什麽,你又该怎麽着去哄。
主仆两人从没把理由归结到对方看不上自己,这份自信自是有底气的。
他只知道,这些他们从来没做过,世子爷以往不是最看不上别人卿卿我我,嫌弃女人娇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腻烦得紧麽。
#论主子画风突变该怎麽破#
定还是跟集香雅居的那小娘子有关!世子您怎麽连这等情事上都这麽死心眼呢,十次来了六七次都被人家晾着,居然还能每次忍着火接着送上门,这麽反常的举动,他每次回国公府里还得憋着不能和其他下人分享,简直辛苦的让人抓耳挠腮。
何必呢,那可是集香雅居,是青楼诶,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又风情的花娘!就算你看上的那位小娘子长相脱俗,可跟她不相上下的也有那麽一二位啊,而且那脾气那性情,可比你看上的好多了,饶是自己这几日跟着都看花了眼。这个不识抬举就换另一个,世子爷说一声,那还不是要什麽样儿的都有麽,何必惯着这毛病,宁玉姑娘那样温柔多情又体贴的,多适合你啊世子。
再有,那可是集香雅居,是青楼诶,咱们每次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您明明就不是那能静下来听个小曲儿喝喝茶的性子,偏要装样,到现在连人家手都没拉过,真的是....虽然我朝九也不是很懂吧,可是那春宫话本儿上写得好,但进了妓院,男人和女人是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可不是您这麽着的!
好想问问世子爷,您是不会啊,还是不敢呐。
不过这麽奇怪的似乎不止自个儿的世子,据说那位和这小娘子知音和鸣的燕侯爷虽也常日流连,居然也只是品琴论曲,没有这样那样。明明是要和夏如姑娘同日接客的娘子,到现在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是奇了。
世子倒是威胁过那老鸨子不许再让那位接待除他之外的其他客人,可问题是人家燕侯也是有权有势,而且比你还早提出了这个要求.....
#做了跟班这麽多年有时候依然不懂你们这些豪门贵胄的大家公子心里是怎麽想的#。
夜色清朗,明月灼灼。
星光洒满夜幕,京城里东西两市点起灯来,盏盏灯光相连成一串暖黄的荧光,闪闪烁烁温暖朦胧,横亘在东西两大街的屋檐下,与头顶星辰交相辉映,也点燃了满京城男男女女度这花朝六月女儿节的热情。
集市里人群熙熙攘攘,阵阵欢声笑语,很是热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是既是带着这样意味的节日,游人出行里最多的还是些年轻男女。这个朝代的民风真的很开放,街上有不少的年轻女子结伴而行,有的是家人陪伴,也有直接与心上男子同行的。花容月貌,晕红双颊,眼中闪烁的欢喜神色能与天顶星光媲美。
人间最美,无非两情相悦,厮守相伴。
街市上各种小食,百戏杂耍的摊位格外热闹,芷微落後燕棐半个身位与他同行,青儿与他的随从就缀在两人身後不远的地方紧紧跟着。
街边吹糖人的老者处围了一圈小孩子,还有几个正欢笑着凑过前去,左手前方的摊位摆放着花朝节特有的双戏面谱,一个脸蛋红扑扑的黄衣少女正与身边青年兴致勃勃地挑选着,时不时仰头看看心上人会心的对视一笑。
这些画面如此鲜活生动,让芷微也少了些许旁观者的疏离。她一个现代人,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些景象,投到这个世界先前几年也一直被鸨母狠狠拘着不许外出,现在总算有机会,自然也觉得新奇有趣,脸上不免就带出几许跳脱与雀跃,落在燕棐眼里,倒是觉得这清静的小小人儿,没再绷的辛苦,难得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见她这样,他心间一软,噙着淡淡浅笑,行走间也近了那面谱摊位,略打量了下,随手将摊上脸谱取了一个拿起,放到她手上,低声笑谈。
“就这麽喜欢?”
芷微一怔,没有答他的话,反而拿起那面具罩在脸上,笑吟吟的问他。
“好看麽?”
那脸谱是欢喜神座下金刚的样子,颜彩艳丽,横眉怒目,哪里来的好看,戴在她小小的脸上更显滑稽,只是从面具眼孔处看着她璨璨悦笑的晶眸,燕棐竟是不知哪里生出无限的柔和与耐心,见她调皮样子,不觉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低笑道。
“果然还是个孩子似的。”
“所以侯爷才不愿碰我麽?”
他才话落,却不料她就紧跟着接口,问出的话也让他呆了一瞬。
少女秀美的面容被面具所阻,一双眼睛含着烟雨秋水透过面具定定看着他,柔语低吟,彷佛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
“我不是小孩子了,侯爷。”
她将面具摘了下来,一张小脸上带着勇气和固执,似有些紧张,却格外认真地看着他,好像要将这男子脸上的每一分每一豪都细细描绘,记在心间。
“我不是孩子了.....”
喧闹的市集街头,美丽的少女彷佛积攒了毕生的勇气将心底的话盘出,带着那麽几分羞涩的懵懂,浑不知自己的告白听在男子耳中是多麽浅显的邀请与诱惑。她只是简单却直接地诉说,想要心悦之人明了心中所想,白皙柔润的脸颊上辉映着街边灯火柔柔的光,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一定是这夜色太柔太淡,动了人心。
燕棐看着她,半晌,温和地笑道。
“好,我知道了。”
少女兀地展颜一笑,容颜璨璨突如春花绽放盛开在这夏日的情人夜里。那面上的姝色引得周遭的行人都有看红了脸,看直了眼的。
藏在稚嫩弱女身躯内的魅妖,又要蠢蠢欲动。
盏盏花灯火烛辉照的街头,一众护卫就看到他们战场冷血杀敌的玉将军,素日看似对人温和有礼实则疏冷淡然的定北侯爷,破天荒地展露出他们从未见识过的柔情一面,伸手牵着女子的手,闲庭信步的走在繁闹的街头。
二人长袖缠绕,挡着相牵在一起的双手,其实即便是展露在外被人看到,这样花好月圆的夜晚里,空气微热,清风暗徐,男子英俊成熟,少女颜色绝俗,不知有多少人偷瞄过眼来,唯让人见之也只会赞一声郎才女貌,情人眷属。
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交谈几句,虽然话不多,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道路虽宽敞,毕竟行人众多,摩肩擦踵而过,已经有好几个人似有意似无意地擦着芷微的肩膀而过,也让燕棐不动声色间,将她拉的离自己更近。
正兴味间,拥挤的行人交杂,迎面一个高大的青年迎着他们这群人走过来。燕棐见了来人,面上的淡笑不减,多了些郑重,颔首行礼。
“封世子,好巧。”
对面的俊郎青年眼神还是那麽不可一世,只是面色阴沉,满脸不虞,却也并不失礼,扬起下巴回礼。
“有礼了,燕侯。”
眼神一转,直直地盯着他身边那人,脸色着实不好看,一如芷微以往见到他时的样子。
芷微收敛了些笑容,收回了与燕棐相牵的手,微微一福身。
“世子。”
封叔夜只是看着她,并不回答,眸光幽深火热,带着一抹晦暗。
被他这麽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芷微莫名其妙地居然觉得有些心虚,朝燕棐身後躲去,可继而又觉得自己干嘛好像做错事似的,忍不住抬头瞪了面前这一副阎王脸似的青年一眼。
“没想到世子也有此雅兴来看这花朝美景,只是怎的不见佳人相伴,只有您一人?”
封叔夜见男人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听着他云淡风轻地打趣,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家伙是在炫耀嘲笑,再见半隐在他身後,除一开始外再没半个眼风扫过来的倩影,心里就塞的很。
她穿着一身湖绿色挽波浪白纹的八宝罗裙,亭亭玉立,格外清新,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平常那般清静淡然的一个人,现下眼睛亮闪闪地时不时打量她身侧丰神毓秀的男人,便比往常多了那麽一分灵动明快。
跟这老男人一起逛市集就那麽开心麽?心持续塞。
亏他一下值就想赶去见她,想带她来看看热闹,给她个惊喜。
心真是塞到不行。
他板着脸,拱了拱手。
“今日热闹,京城防务不敢懈怠,五城兵马司加强巡逻,本世子才刚刚巡完城回来,哪有燕侯这麽好的福气能携美同游。”
燕棐笑笑,似没听出他话里的小小刺头,反而诚恳地回道。
“早知世子新任要职,果然深受陛下信重,有道是能者多劳,真是辛苦。”
封叔夜越看两人心越梗的难受,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这种感觉叫什麽,只是觉得刺眼得很,脾气更坏,连敷衍的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拱手告辞。
“不敢打扰侯爷雅兴了,告辞。”
说完迈着重重的步子,於两人面前走过。与她擦身而过时,还毫不遮掩地气愤地“哼”了一声。
芷微一直微垂着头站在燕棐身侧,听了两人的对话,眨巴眨巴眼。
封叔夜性格那麽强势,本来还担心这两位她所谓的裙下之臣突然相遇会上演什麽修罗场,倒是果然皆是世家风度,未失礼数,让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人去了什麽兵马司?这大热闹的晚上还得去巡逻,那是不是说明以後也没什麽时间去缠着她了?
好极了!
她再想不到,是自己之前被他缠的烦了,某次没刹住性子冷着脸暗含讽刺地说他果然是高门贵族,可以不事生产,悠闲度日,难怪可以整日这样有闲工夫流连青楼楚馆。
却没想到这一句话却激起了封大世子的上进心,他骨子里有着老安国公一代风云武将的血性,其实早想入军中历练,只是他祖母不允,他娘也不肯,他只能先这麽循序渐进地来。听了她那番话,更以为她在苦口劝诫自己,回去後就求了他皇帝舅舅,就想让她好好看看。
这几日新上职,他後台再硬也有难免疏漏的地方,好不容易得空了想去寻她,结果她却先给自己看见了这麽一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他隐约觉得有根针轻轻往心尖上紮了一下,不是很疼,却渗出血来。
他不知道他为什麽要那麽在意她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这麽做是想证明什麽。
封叔夜实在讨厌这种感觉,他心下烦乱,步子飞快,只顾大步前行。
朝九等候在一处巷子口,手中还牵着他家少爷的踏雪,朝人潮拥挤的地方张望几次,总算见到头顶好像顶着乌云的世子爷大步朝他走来,朝九忙挂起笑脸迎上去。
“爷,可算等到您了,咱们这就——”
不等他把话说完,手中的缰绳就被人一把夺去。
青年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他不理身边聒噪的小厮,绷着脸,调转马头,驱着身下良驹踏步前行一段,朝着人群大喊一声。
“都给本世子让开!”
路上人已经没有最傍晚时那般拥挤,待听到他的喊声,见这人行事如此嚣张,只是见他扬鞭就已不管不顾地疾奔过来,哪还来得及多想,纷纷往路边退去,让出正中青石大道。
芷微和燕棐都没将方才与安国公世子的偶遇放在心上,似混不知这人就是近段时间隔三差五插在两人中那人。也是,哪有和一个恩客一本正经介绍另一位恩客的呢,存在感可不是这麽刷的。
随着人流的渐渐疏散,他们也跟着一路边饶有兴味地打量路边风景边一路前行。却没留意身後突然传来喧哗声,顷刻便至。
芷微只听到身後青儿的一声尖叫,还没等回头打量,突然一阵疾风从身後袭来,嘚嘚的马蹄声和行人的惊呼声中,下一秒,她感觉腰上被健臂拢住,一个使力便已悬空,她整个人被腾空带起,天旋地转间,身後众人只见少女被身後突来的劲马背上那人一个弯腰下捞,擒到马背上。
惊叫呼救都没来得及,马蹄奔腾速度不减,渐行渐远,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跟在二人身後地侍卫急急奔到燕棐身前禀告。
“侯爷,是安国公世子——”
燕棐抬手示意他闭嘴,
“本候看到了——”
“那...要不要追上去....”
身前的男人看着远处消失地身影,眼眸轻眯,遮住了眼底翻滚的怒气与不快。
“不必,本候有安排,派个人跟在後面就好。”
那几个侍卫低着头领喏,弯着腰拱着手,心底战战兢兢。
跟在侯爷身边这麽久,从未从他身上感受过这般让他们大气也不敢喘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