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古来情义两难全
俗话有云,虎父无犬子。
与叛国前,战绩彪炳的镇国大将军易折一并称为睢国双雄,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司马大都督齐瑜之子——齐枫,行事作为是十几个儿子里头最肖父亲的那个,完全秉承齐瑜在战场上的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之势。
虽为外妾所生,却十分得齐瑜器重的这位幺子,在他十岁那年,因母亲被长房构陷谋杀嫡子未遂,惨遭鸩杀。连累齐枫也被一同格除世籍,关入齐氏宗祠受千鞭挞伐之刑。后在齐瑜默许下,他被家中老仆偷偷救出并连夜送入国公府;又经曹东倾之手安排至南宫夜身边,当做暗卫培育长大。
带着对世族家庭满心的仇恨,以及渴望及早出人头地好报复齐家的执着,迅速让齐枫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成长为身手狠辣、不留余地的暗卫。武学、用兵天赋奇佳的这位沉默少年,很快得到南宫夜青睐,成了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
齐枫深知南宫夜冷性冷情,却素来赏罚分明。再加上一起历经宫变、亲眼目睹南宫夜在局势复杂、死生难测的芜都只手翻云覆雨,最终登上龙位。更让他对其心悦诚服,只以南宫夜马首是瞻。
是以,齐枫办事向来尽心尽力。一直以来,也未曾让主子对他有过失望,唯独在小言公子一事上稍稍有些不尽人意。
一年前接到南宫夜指令,命他脱下夜行衣以影卫身份潜伏于小言公子身旁,打探出易言冰种于曹锡华身上奇毒的实质,以便湮月阁在将来对此加以利用。虽齐枫百般容忍小言公子暗地里的阴谋坑害,试图接近她了解那“一烟冰”的始末,却接连失手最终甚至被赶出听风楼。迟迟一整年未寻到那药的蛛丝马迹,终导致南宫夜亲自上阵,并与那小言公子开始了一段孽缘。
身为男子,与女子发生些什么乃人之常情,帝王也不例外。齐枫曾如是认为,见两人发生肌肤之亲也未上心。何况南宫夜凡事运筹帷幄,小言公子于他而言便犹蚍蜉撼树,根本不足为患。但自小言公子以夜阑之毒害得主子险些葬身叛徒剑下,随后还魅惑得主上一反常态,舍去十几位忠心耿耿的暗卫为其报仇后,齐枫不由惊醒,心中警铃大作。
在他今日了解一切真相后,再回顾南宫夜的一举一动,齐枫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愚钝大意,竟叫最不该相遇的两人邂逅了。
手握证据,心中虽万般不是滋味,他仍旧不负艰任在清晨时分赶回太极殿,将昨夜嵬集到的情报一一呈上。
为的,就是要以事实证明小言公子乃残花败柳之身,完全值不当帝王青眼,好叫主子从此厌弃那女子。
原以为禀明缘由,就会令南宫夜恢复如常。
但眼见背对他站着的男人搭在阶梯前石柱上的右手一紧,坚硬如钢的星徽岩登时化作满地齑粉。齐枫胸口一窒,连忙上前两步,双膝跪地直接谏言道:“主上息怒。属下以为小言公子并非良人,还望主上三思,尽早斩草除根。”
齐枫知晓小言公子在主子心底有一处位置在。
可尔今一番调查,明了其身世来历,他越发确信这女人留不得。于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心理进言,想要为南宫夜拓清前路。
“易言冰叛国罪臣之女的身份实属大忌,若被群臣知晓定要引来轩然大波,引得皇权动荡。”昂首,他恳切望着南宫夜陈词:“若以后再被她知晓,她那情同手足的影卫死因是在人为,属下……恐她会对主子不利——”
“齐枫,你跟我有些年头了。”南宫夜缓缓踱步到他跟前,手掌轻落在他头顶,语气听不出情绪,“这次朕便钦点你任骠骑营右路副统,领了旨就随齐瑜一道去南疆平乱吧。多挣些军功,回头朕自会为你封官加爵。”
听南宫夜话中之意,齐枫自知将被流放至朝堂,再无法侍奉君上身侧。遂发出一声愤怒夹杂凄厉的哀叹,却换不回帝心哪怕分毫的转圜余地。
“主上,你真要为了个女人置己身安危,百年帝业于不顾吗!”
“朕命你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讲这句话时,南宫夜气息饱含内力,召来了殿外守候的其他暗卫。应声,殿内闪现四五名黑衣男子团团将他们的首领围住。
不再看那处已然缠斗到一块儿的混乱一眼,南宫夜旋身,背影渐行渐远。
金銮殿上今日陛下破天荒的早早退朝,有人在后殿飞快贴上人皮面具,随即赶赴聆雨居。
“来啦?”
迎接夙的,是易言冰精神十足的笑容。若忽略她红肿如桃的双眼的话,夙当真就要以为昨夜只是梦魇了一场。
“过来吃早餐啊。”
桌上摆着几样清粥小菜,明显不是宫里的制式。
瞧对方正带着忧虑的目光打量自己,易言冰解释道:“噢,闲来无事我自己弄的,尝尝吧,毒不死人。”
少女大喇喇坐下,同时招呼夙坐到身旁。给他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见他半天不动手,易言冰笑了。
“你故意不吃,是不是在等我喂你?来来来,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如了你的愿。”
端起碗,易言冰舀了一勺随便吹了吹,也不管是冷是热就往夙嘴边送。
男人面色古井无波,任由她将尚且冒着烟的勺子送进口中。顿时,一股盐罐子打翻、咸得人胃里几度翻江倒海的滚烫蔓延开。夙却不动声色,一口接着一口让易言冰喂了他整整一碗。
随意揩去下巴上残留的凝稠白浆,见易言冰把碗底重重拍在桌面,夙深吸了口气,淡声问她:“可消气了?”
易言冰目光闪躲,欲言又止。背过身对他,又把自己抱成一团。
“言言……”他起身绕到她跟前,掰开她死死咬进嘴中的食指,随后将自己的手送进去,“我都知道了。”
随他最后那个字落地,刺痛在夙的手背扩散开来,紧接着铁锈般的淡腥味弥漫于两人的鼻息间。
在夙以为自己会被少女咬下整块肉时,她却松了口。
“我不该怪你,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好恨……”说着豆大的晶莹泪珠滚落下来,易言冰眼眶噙泪,默默哽咽了一会,悲恸的声音复又响起,“我恨你什么都不懂,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迫我。可我最恨的还是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言言……”
夙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人插入了一柄满带锯齿的钝刀,缓缓来回进出带得鲜血淋漓。俯身狠狠衔住易言冰被泪水打得冰凉的嘴唇,他暗哑低沉的嗓音仿若带了无比惨痛的罪疚,不停对她忏悔道:“是我不该,全是我的错……吾以性命担保,以后再不会让人折辱于你。”
感觉她意图别过头躲他,夙捧起易言冰的脸,加深了这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