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如流水,不觉间,向白容已长到了七岁,他早已接受了自己变回幼童的现实,人们都说前世今生,莫非这便是他的第二世?这几年来,白如茵待他很好,为他寻奶娘,为他做衣物吃食,教他识字……可他心中却隐隐有许多疑问:为何白如茵将他从荥阳带走后便再不出谷?为何白如茵养大他却未谈起过他的双亲?为何山谷中除了他与白如茵便再没有他人?为何前世他自七岁起便时常梦见白如茵?为何双亲从未讲过他被人养至七岁的往事……
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他心中充斥着无数的疑问,而所有的谜团都指向白如茵。白如茵,这是他在口中一念便会觉得无比幸福的名字,是他日思夜梦苦苦追逐的倩影,也是一个令他格外眷恋的人。从他在马背上被苏惊鸿交与白如茵时,从他在旅店中放声大哭牵绊住白如茵时,两人之间的缘分已然结下。谜团终有揭晓的一日,而现在,一个被白如茵亲手养大、不知父母是谁人的七岁孩童是绝不会发现这其中蹊跷的,平日里,他如其他孩童一般只知玩耍。
这日,他趁白如茵小憩,偷偷溜到村里寻小伙伴。他前世整日练功,从未同年纪仿佛的孩子一同戏耍,此番重生回幼时,初时是为了学着其他孩童的言行好装成个正常模样的小孩儿,不知不觉间却交了许多小伙伴。他们挽了裤腿在村口捉鱼,一群武林人疾驰而过,在偏僻的村庄里,这可很少见。
小伙伴们在河里站成一排,呆呆地看着这些武林人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看他们马蹄下溅起的无数烟尘。一个马背上的青年向他们投来一瞥,忽而调转马头,“咦”了一声,下马大踏步走来,细细打量向白容,一把拎起他向同伴喊道,“快看,这孩子长得多像咱们掌门!”他的同伴也围了过来,纷纷点头称是。
那拎起他的青年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问向白容,“小孩儿,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向白容答道,“我叫容儿,今年七岁。”那青年暗暗点头,连忙追问,“你家有何人,住在何处?”与他一同玩耍的孩童听了,抢先替他答了,“他可没有爹爹妈妈,家里只有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他就住在后面的小山谷里。”那群青年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说道,“掌门丢失的独子正是叫容儿,算算年纪正该这般大,我还听说他是被一个年轻女子带走的。”待要再问时,向白容已一溜烟跑了。
早在他们经过时,向白容便认出了他们身穿的衡阳弟子服,他本想走上前去,可一想到白如茵便踟蹰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竟也被他们识出了身份。想来不久便要与父母相见,他拔腿赶回山谷要同白如茵说起此事,走至一半却想道,“她从未向我说起过我的父母,也不曾带我寻过他们,定然是不想我离开她的,我如果走了,她可怎生是好?”当即愁眉不展,忽而又想,如他走了,白如茵也是可以同他一起回衡阳的,复又雀跃起来。
回到山谷,白如茵午睡刚醒,肩上松松披着一件白衣,如瀑的黑发散落了一床,更衬得她肌肤如玉,见向白容进来便慵懒地朝他招手,叫他过来。“到底是长开了,她可越来越美啦。”向白容心中暗暗赞叹,初时白如茵带他逃命,因着她行事有度,他便以为她是一位桃李之年的姑娘,中途短短一瞥也未曾看出。这些年朝夕相处,他才发现白如茵年岁尚小,不过因着冰美人的气质看起来略显大些, “她救我时才多大?约莫十一二岁罢,我竟被这么一个小小少女给救了,抚养到现在。”向白容脱鞋爬上床,将脸埋在那散发着幽香的长发里。
这些年来,白如茵将他从小小婴儿养大,两人坐卧均在一处,亲昵异常,谷中又只他们二人,更是亲密无间。向白容被白如茵搂在怀里,拉着她的手同她讲近日村子里发生的趣事,逗得她咯咯娇笑。“真是奇怪,我统率衡阳上下的时候可是不苟言笑的,依如也说我为人严肃,怎得同如茵在一处,我这几年笑的次数竟比我前世加起来还多呢?”他越想越是苦恼,仗着自己如今是个小小孩童在床上打起滚来,又同白如茵笑闹一阵,早忘了方才的事。
过了两日,他双亲果然寻了过来,向松临在谷口长啸示意,正同向白容说笑的白如茵顿时敛了笑意,待两人携手走至谷口,向氏夫妇早已等候多时了。苏惊鸿俏丽的脸上喜气难掩,俯下身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半是责备地说,“白姑娘,多谢你七年来对容儿的照顾,只是你脱险后怎的也不在荥阳等我们?贺掌柜说你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教我与临哥这些年好生担心。”说话间已是眼泪洒落。
向松临倒是沉稳异常,“如茵,你与容儿俱是平安便很好,此番我们接了容儿,你可要与我们一同回衡阳?山谷冷寂,衡阳虽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却也小有薄名。你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大恩人,衡阳上下必将诚心待你。”白如茵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向白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笛递给他,转身便默默退回山谷。
向白容眼看白如茵就要消失,急得要从娘亲里怀里挣出来,苏惊鸿却搂紧他,“容儿,你同我们回去罢,爹爹妈妈都好想你。”向白容却想着,“这只小玉笛我前世爱不释手,是一直戴在身上的,可我并不知道这是她给我的,是了,我是自七岁起才梦见她,从此再不记得她了,难道我一回家便会忘了她么?我怎么能够忘了她?”思及此,他忽然生出一股大力,立时便从苏惊鸿怀中跳了出来,急急追赶白如茵。
待到攥住白如茵衣袖,他回头望向双亲,见苏惊鸿伸着手犹自愣怔,向松临也似要赶上前来,便急中生智大声说道,“白如茵是我师傅,我要同她在一处”,又看苏惊鸿红了眼角,摇摇欲坠,正被向松临扶着,便又说,“待我满了十二岁,学有所成,我自会去衡阳寻你们。”苏惊鸿已是哭成泪人,向松临望着他说道,“容儿,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好孩子,你既是被白姑娘救了,合该你们有这一段师徒缘分,你以前单名一个容字,以后便唤作向白容吧。”又转向白如茵,双手扣拳,深深一礼,“如茵,你对我们一家的恩德,向松临没齿难忘,容儿便托付给你,倘若有事,一定到衡阳寻我。”白如茵点了点头,这双夫妻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了小木屋,两人齐齐坐了,过了半晌,白如茵忽而问道, “你怎么想到要拜我做师傅?”向白容连忙伏在白如茵膝头,装傻充愣道,“我听村里的说书先生说的,他说大侠都有一个绝顶厉害的师傅,我觉得你就很厉害呀。”白如茵定定看了他许久,唬得向白容以为她看出了自己的小算盘,忽而被敲了脑门,“你呀,误打误撞,看来这真是天意,你学了我的武功,倒也算不辱门楣。”
向白容于是恭恭敬敬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响头,口称师傅,白如茵为他细细讲起武功传承。原来白如茵的师傅是一位脾气古怪的妇人,因受了情伤隐居山谷,白如茵是被她捡回的弃婴,“你师祖二十年前大约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可她从未对我说起过往事,我记忆中,她一直郁郁寡欢,正值韶年便去了,留下这本心经。我那年十一岁,拿着经书独闯江湖竟无一敌手,后来,我便遇见你爹……和你娘……”
向白容见白如茵陷入沉思,便爬上她膝头,摇她手臂,撒娇卖痴,待白如茵从回忆中醒来,一时撑不住笑了,轻点他鼻头,“你呀,真是调皮,你爹那样沉稳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向白容研读心经,只觉招式处处精妙,比衡阳心法也不遑多让,真不知师祖当年纵横江湖是何等风采。